第195章 弄璋/世上如儂有幾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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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朗逸沒有發話,康雅婕隻好搖了搖頭,接著道:“咱們這位二夫人可是獨個兒去的南園。”她略停了停,眼中的譏誚之色更重:“虞四少一眼看不到,她就敢把小霍勾搭到床上去了……”
    康雅婕提高聲音歎了口氣:“唉,我都說不出口。”見邵朗逸神色微凝,莫名地生出一陣快意:“怎麽?你還不知道呢?也是,這樣的事情遮還遮不過來呢!她哪兒敢告訴別人。不過,我倒真是佩服她,到底是在國外長大的,夠大膽,也夠……”她一邊說一邊打量邵朗逸,卻發覺他似乎並沒有在聽她的話,忍不住咬牙冷笑道:
    “就這麽一個賤貨,你也寶貝似的捧著,連她那個孩子——誰知道是不是你的?”
    她發泄似的說完,自己也訝然於言語間的刻毒,她有些驚惶地看著邵朗逸,不知道下一秒他會不會暴怒,她還從來沒見過他的怒火。
    然而,邵朗逸隻是一泓波瀾不見的幽深潭水:“她和小霍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康雅婕籠在他沉冷的目光裏,不由心氣一虛,嘴上仍舊不肯退讓:“我幹嗎要告訴你?”
    邵朗逸走到她麵前,複又追問了一句:“說,誰告訴你的?”語氣中,已有了些森冷的氣息。
    康雅婕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別過臉猶豫了片刻,道:“是沈玉茗的下人。”她低聲說罷,突然從委屈裏激出憤慨來:“邵朗逸,你不用在這兒給我臉色看!這種喪德敗行的事情又不是我做的,我是不想叫你被人笑話……”
    邵朗逸漠然瞥了她一眼,隻說了一個字,轉身便走,丟下康雅婕愕然愣在那裏——他說:“蠢。”
    邵三公子沒打招呼就突然“駕到”,汪石卿十分意外,連忙扮著笑臉吩咐秘書泡茶,邵朗逸卻擺了擺手:“你們都出去。”
    孫熙平退出去的時候輕輕一帶門,汪石卿的心立時沉了下來,麵上越發泰然自若地笑道:“不知道是什麽事,還要司令親自來?”
    邵朗逸靠在沙發上,靜靜望了他五分鍾,才終於開口:“去年你結婚那晚,南園出了什麽事?”
    汪石卿心頭猛然一跳,一邊倒水衝茶,一邊蹙眉回想:“哦,那天武康查出來兩個車皮的軍火,用的是陸軍部的假關防,後來的事兒您也都知道了。”
    邵朗逸閉目一笑:“是我沒問明白,還是你沒聽清楚?我問的是,南園出了什麽事?或者我再說簡單一點,那天小霍在南園出了什麽事?”
    “司令……”汪石卿瞬間尷尬起來,“我想,這件事純屬意外,我不說也是為了總長……況且,還有二夫人的清譽。我也沒想到仲褀和……會有私情。”
    “意外?私情?”邵朗逸仿佛是聽了一個不太好笑的笑話,敷衍著笑過,眼神倏然凝成冰刃:“你這話說給浩霆,看他信不信。”
    汪石卿臉色一變,脫口道:“三公子!”
    邵朗逸卻盯著他,徑自說道:“火車什麽鍾點走到哪兒是有數的,你想讓它在哪兒出事,它就會在哪兒出事。婉凝和小霍要是有什麽,到哪兒去不行,非要趕著你的婚宴到南園給你看?就算小霍再荒唐,可他不蠢。我現在想問你的隻有一件事:為什麽?當然,你也不是一定要告訴我,要是你的話我不滿意,就隻能讓總長來問你了。”
    汪石卿思量間有片刻的沉默,然後坦然噓了口氣:“三公子,總長不該娶霍小姐。”
    邵朗逸挑了下眉:“就為了這個?”
    汪石卿肅然道:“總長不能娶顧小姐。”
    邵朗逸眼中罕有地流露出一絲驚訝,汪石卿仿佛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總長,顧小姐——是戴季晟的女兒。”
    邵朗逸下意識地直起了身子:“你怎麽知道?”
    “其實是龔次長先起的疑心,龔次長當年見過顧小姐的母親。”汪石卿一邊說,一邊留心邵朗逸的神色,“顧小姐是戴季晟的私生女,大約是戴季晟要做陶盛泉的女婿,把顧小姐和她母親送去國外,後來不知道什麽緣故,顧小姐的母親死在了灃南。這件事要是讓別人知道,難免對四少不利,倘若四少真娶了顧小姐,戴季晟……”
    “你為什麽不告訴浩霆?”邵朗逸突然打斷了他。
    “這……”汪石卿躊躇了一下,道,“您也知道,四少對顧小姐用情正深,又是極自負的性子,就算我說了,一時之間恐怕也割舍不下。”
    邵郎逸嘲弄地看著他:“當初江夙生安排的車禍,也有你的份兒吧?這件事瞞得越久,你就越不敢說。”他說著,冷冷一笑:“你倒是一箭雙雕,還捎帶著算計了霍家。”
    汪石卿此時也放鬆下來:“仲褀確實一直都對顧小姐一往情深,我隻是順水推舟罷了。石卿受恩於虞家,自問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總長考慮,這一點我問心無愧。事已至此,三公子就算告訴了總長也於事無補。”
    “他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邵朗逸搖了搖頭,不想再說下去,“你好自為之吧!不過我提醒你一句:婉凝現在是我夫人,不管你還有什麽打算,都到此為止。我這個人雖然對大多數事情都不怎麽在意,可對在意的事情就特別小氣。”
    汪石卿詫異地看著已經走到門口的邵朗逸,驀地恍然一笑,半是喟歎半是意外:
    “我一直都在想三公子為什麽要攬這件事,原來……我倒是真沒有看出來。”
    邵朗逸漠然回頭:“讓你看出來,好一並算計我嗎?”
    汪石卿搖頭苦笑:“我不敢,您也不會犯這樣的錯。”
    邵朗逸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處,汪石卿細細回想了一遍方才的事,雖然捏了把冷汗,但卻終於放下心來。邵朗逸斜刺裏插了一杠子,娶走顧婉凝,別人不知道顧婉凝的身世,隻作笑談,他卻是真的驚心。當初邵朗逸把她送到錦西,他就懷疑過,莫非整件事從一開始就都是邵朗逸的安排?倘若是他和戴季晟連成一線,那後果真的叫人不敢去想。可今天邵朗逸這一問,反而叫他覺得安心。
    一念至此,不由又有些慨歎,原來邵朗逸這樣的人,也勘不破一個“情”字。
    那麽,他呢?
    一回到泠湖,邵朗逸就下了車,一個人負手走過湖岸。夕陽漸落,柳葉的顏色沉成烏綠,又被鑲上一圈金紅的光邊,他的心事也半明半昧,一如眼前的湖水,碎金滿目,粼粼不絕。
    怪不得小霍在隴北不肯回來,怪不得她不肯說,還有——她意外詭秘的身世。
    前塵種種,他忽然明白了許多。怪不得他們的良時燕婉那樣單薄,怪不得她總是那樣冷眼猶疑,他想起那天,她來找他,仰著臉直直看著他,決絕又無助:“你要是騙我……”
    他真的錯了。錯得荒誕,錯得離譜。他那時候就不該把她推到他身邊去。錯了。
    他也不該讓她留在泠湖,不該瞞著他,也不該娶她,他想錯了,都錯了。
    他胸口有隱隱的痛楚,卻找不出傷處。
    天教心願與身違,他們都錯了,錯得萬劫不複。
    踏進賒月閣的回廊,便有嫋嫋的笛音和綿軟的唱詞飄了過來,花廳裏燈光朗朗,卻是韓玿在指點顧婉凝的昆腔:“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他停了步子,隔著花窗竹影隻是看她神色淒清,聽她聲腔婉轉:“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個梅根相見……知怎生情悵然,知怎生淚暗懸?”
    那纏綿不盡的情絲一線一線纏進他心裏來,勒得他心口酸疼。
    他要怎麽辦呢?
    雖然知道邵朗逸不會說什麽,但這些日子,汪石卿總是盡量避開虞浩霆。可是總長點了名要見他,就再沒有推脫的法子了。
    汪石卿進到虞浩霆的辦公室裏,永遠都是坦然謙恭的神態:“總長。”
    “坐。”虞浩霆和他從不用寒暄,“張紹鈞怎麽得罪了朗逸?”
    汪石卿垂眸一笑:“這件事其實怪我,之前武康那兩車皮軍火的事出來,我順便叫他們去查了查傅子煜,可能惹了邵司令不痛快。”
    邵朗逸問過他不到一個禮拜,軍情五處的人就查實了張紹鈞借職權之便在華亭插手棉紗期貨的事。這樣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借著軍備撈外快的人不少,但被揪出來就掃臉了,少不得把張紹鈞連降三級,“發配”到遠處。他心知這是邵朗逸有意給他個警告,也知道這種事虞浩霆一定會問,所以一早就想好了說辭。
    虞浩霆打量了他一眼,道:“傅子煜盯你的梢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不像這麽小氣的人啊。”
    汪石卿笑道:“我不是為了之前的事,隻是他在五處經營了這麽多年,根基太深,既然有機會,查一查也好。”
    虞浩霆不置可否地呷了口茶:“他拿張紹鈞作耗,不過是給你個警告。你做事一向老成有分寸,不過,我也要提醒你一句:跟朗逸有關的事你告訴我,不要惹他。朗逸這個人看著沒脾氣,可他的逆鱗你拿不準,碰到了,就要你的命。”
    汪石卿連忙正容肅立:“是。”
    從虞浩霆的辦公室出來,他才舒了口氣。
    “我這個人雖然對大多數事情都不怎麽在意,可對在意的事情就特別小氣。”
    “朗逸這個人看著沒脾氣,可他的逆鱗你拿不準,碰到了,就要你的命。”
    想想邵朗逸的話,又想想虞浩霆的話,他唯有苦笑,四少和三公子倒是知己,隻可惜,他的這片逆鱗,四少也猜不到。
    還沒入伏,江寧城就熱得人待不住了,棲霞官邸的小客廳裏開著風扇又鎮了冰,魏南芸的一班牌搭子仍是嫌熱。
    高雅琴一邊碼著牌,一邊壓低了聲音跟魏南芸打聽:“哎,謝小五都要結婚了,四少和霍小姐怎麽還沒動靜呢?”
    “我可不知道。”魏南芸閑閑笑道,“許是霍小姐太忙也說不好。”
    “哈?再忙忙得過總長嗎?”
    魏南芸拈起骨牌在手裏捏了兩下:“你都說了四少忙,哪像致軒他們那麽閑?”
    高雅琴湊過來,低低笑道:“你說,不會是還惦著泠湖那一位吧?”
    魏南芸纖手一擋麵前的牌張,作勢推了她一下:“你就盡管嚼舌頭吧!仔細落在我們夫人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