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良夜/他原本,就是最溫柔的情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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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雙手抱膝坐在遮陽傘下,看著一隻沙蟹飛快地橫行而過,身後傳來一個溫潤的女聲:“顧小姐。”婉凝回過頭,隻見不遠處一個芝蘭扶風的倩影含笑而立,雅藍條紋的短袖長裙越發顯得她頎長端秀,花紋簡潔的蕾絲手套式樣優雅,手上沒有戒指或者鐲釧,唯有一隻玫瑰金色的腕表在豔陽之下光芒熠熠。
“霍小姐。”婉凝一麵同她打招呼,一麵歉然微笑著起身。
霍庭萱的笑容在豔陽之下也毫無瑕疵:“我聽他們說,仲祺帶一一去水族館了。”
顧婉凝點點頭:“這個時候也快回來了。這裏有些曬,您進去等吧。”
霍庭萱笑微微地打量她:“顧小姐要是有空,不知道方不方便和我聊一聊?”
她上一次見她,還是當日唐公館的派對,她驚鴻一現,便是風雨滿城,待到後來,已經沒有人再去追索當初紅顏禍水的飛短流長,同後來的烽火狼煙有什麽樣的牽連。但她仍有些許好奇,她自己究竟知不知道呢?
眼前的女子,依舊是雪膚烏發,薄綢的洋裝襯衫無袖駁領,蓬起的嫣紅裙擺露出沾了沙粒的光潔小腿,手上拎著鞋子,乍一看仍然像個十八九歲的小女孩,但言笑之間,昔日的嬌憨神態已然淡了,又或者,她那樣的姿態不肯流露在她麵前。
顧婉凝吩咐人上了果盤冷飲,對霍庭萱笑道:“我在這兒招呼霍小姐,是反客為主了,還請您不要見怪。”
霍庭萱懇切地望著她:“你不用和我這麽客氣,我和我家裏人都要謝謝你照顧仲祺。”
顧婉凝搖頭:“霍小姐,這幾年,我給他……可能還有你們家裏,都添了不少麻煩,很抱歉,以後不會了。”
霍庭萱微微一怔,方才想要說的話便沒有出口,房間裏隱約靜了下來,被海風蕩起的薄紗窗簾起伏如漣漪,她不太確定她這句“以後不會了”究竟是有什麽樣的含義,但她這樣坦然,那麽她也可以更直率一點:“有些事外人或許不該過問,不過作為浩霆的朋友,有件事我還是想多兩句嘴,其實浩霆一直都很放不下你,我想你們大概是有什麽誤會,是因為仲祺嗎?”她留心她的神色,卻沒有收獲額外的信息,顧婉凝篤定地搖了搖頭,笑意清淺:“霍小姐誤會了,我和虞總長早就沒有什麽了。我和他本來就不適合在一起,不關別人的事。”
霍庭萱眸光有一瞬間的黯淡,語氣裏有罕見的艱澀:“他現在的處境很難,你……”
“霍小姐。”顧婉凝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政治上的事我不懂,如果他的處境真的很難,我沒有什麽能幫他的——”她聲音高了一高,“可是你能。”
兩人對視了一眼,顧婉凝似乎察覺了自己目光中的殷切,匆忙垂了眉睫。
她沉下心意,聲音也靜了:“霍小姐,其實一個男人他不愛你,他忽視你,辜負你,背棄你……也沒有什麽大不了,至少,你還可以有希望。可是如果這個人不在了,那才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幾乎一出口就淹沒在了隱約的潮聲裏。
“我沒有什麽能幫他的,可是你能。”
“如果這個人不在了,那才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她的話在霍庭萱聽來,隻覺得心弦冰澀。她說的,她明白,她目光中的那一點殷切泄露了太多,但此時此刻,她能做的又有多少呢?如果她知道她的來意,她一定會很失望。她的眼神仍然淡定優雅,唇角揚起的弧線仍然恰到好處:“你和仲祺在一起,不會是為了這個吧?”
顧婉凝眉間微顰,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沉吟了片刻,才道:“你是仲祺的姐姐,最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他這樣一個人,這樣的心意,無論是誰,都會願意和他在一起的。”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和你在一起,將來可能會有很多困擾。”她的話很含蓄,口吻也有一種輕描淡寫的親切,她一向不喜歡冒犯別人,即便是一個她理所當然應該厭惡和鄙夷的女子。
顧婉凝沒有作聲,慢慢走到窗邊,背對她遙遙望著遠處的海天一色:“人有時候很奇怪,因為怕‘將來’可能會不好,就放棄‘現在’自己明明喜歡的人、喜歡的事。你說,如果仲祺那時候死在沈州,他還有什麽‘將來’?”
她回過頭來委婉一笑:“不過,霍小姐請放心,過些日子我就要出國去探我弟弟了,很長時間都不會回來。”
霍庭萱的眼波悠悠一漾,凝在她身上,隻見顧婉凝輕輕蹙了下眉,又笑道:“或者,再說得清楚一點,我並沒有想要和他結婚,所以也不會和霍家有什麽瓜葛。我這樣的人,很快——就沒有人記得了。”
正在這時,走廊裏忽然有匆忙的腳步聲響,兩人默契地停止了交談。
“姐!”霍仲祺翩然而入,笑意殷殷,語氣卻有些沉,“有什麽事,你跟我說。”他一進來,就斜坐在顧婉凝身畔的沙發扶手上,有意無意地隔開了兩人的視線。
霍庭萱見狀,心底輕輕一歎,他這樣小心保護的人,其實並非他想象中那樣脆弱。“我得去看看我家那個小家夥,你們聊。”顧婉凝說著,起身而去。
霍仲祺用果簽插起一片芒果,眼中有了然的嘲色:“姐,是父親讓你來的吧?”
“嗯。”
熟透的芒果香甜芬芳,叫人回味,霍仲祺一笑,頰邊透出一個深深的酒窩:“我不會跟她分開的。父親實在不同意,我帶她走。”
霍庭萱的眼神變得異常複雜,弟弟早已不是舊時那個犯了錯就在父母麵前甜蜜撒嬌的錦繡少年,彼時動人心弦的紫簫玉笛,而今卻是傷人的刀鋒箭鏑,隻是,他終究還是太天真。
霍庭萱淡漠地搖了搖頭:“父親說,他隻有你這麽一個兒子,你真的要和顧小姐在一起,他也沒有辦法。不過,父親有個條件——畢竟她之前的事太惹眼,父親要你馬上卸了軍職,帶她出國去,在外頭待兩年,等事情平靜些再回來。”
“為什麽?”這個信息太過意外,霍仲祺雖然眼中已閃出驚喜的光彩,一時間卻仍是猶疑不定,“父親不介意……”
霍庭萱麵上卻沒有喜色,憐憫般的目光裏有不易察覺的悲傷,像是落在他身上,又像是在看遠處:“仲祺,你還不明白嗎?”
你還不明白嗎?
那憐憫中帶著悲傷的目光一分一分凍結了他眼中才剛剛浮起的驚喜。
原來,如此。
他的眼波如陽光下晃動的海水,明昧不定:“眼下政府跟扶桑人和談,要追究輕開戰端、擴大戰事的責任,有人吵著讓四哥負責——我還在想是什麽人在背後挑唆,原來是我們霍家。”霍仲祺的笑容疲倦而譏誚,“之前我在沈州,父親一定以為是四哥故意的,對嗎?”
霍庭萱沒有答話,纖長的睫毛垂落下來,沉默說明了一切。
霍仲祺猛然站了起來:“那還打什麽?!叫政務院發聲明停戰就是了。”
“仲祺。”霍庭萱平靜地望著他,“就是有的打,才有的談;要是不能打了,誰和你談?如果之前沈州保不住,根本就沒有談的餘地。”
“四哥撐得住,父親那邊談成了,開戰的事他要負責。那要是他撐不住呢?”
“那就是另一個談法了,政務院隻能跟灃南合作,改組政府。”
霍仲祺點點頭,不怒反笑,聲音微顫:“他們還有沒有良心?!”
“父親也不想這樣,但是真到了那一步,也隻能如此。”
霍仲祺默然了一陣,忽然道:“姐,那你怎麽想?”
“如果虞軍能死守綏江防線,政府能盡快和扶桑人談和停戰,於國事是上策,隻是浩霆要引咎請辭。”霍庭萱頓了頓,語速快了起來,“或者,他撇開政府單獨跟扶桑人談和,虞軍撤回關內,誰都拿他沒辦法。再絕一點,他還可以讓出龍黔,禍水東引,讓扶桑人去吃灃南。”她一徑說完,輕輕噓了口氣,“扶桑國力有限,也不想戰線拉得太長,有便宜,當然願意撿。”
“四哥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