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終章/那一刻,誰都不曾察覺命運的走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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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國會選舉熱鬧非凡,其間風頭最健的莫過於律師公會的主席宋則釗。此人出身燕平的書香世家,儀表宏正,極善講演,曾義助一個黃包車夫在華亭的租界裏跟洋商打官司,為那車夫贏了賠償,在坊間頗有聲望。此番忙於競選之餘,還忙裏偷閑訂了婚,未婚妻正是江寧首屈一指的名門閨秀霍家大小姐霍庭萱,這麽一來,江寧政府的不少要員也對他青眼有加。於是,選舉尚未投票,這位宋律師已隱有眾望所歸之勢。
    顧婉凝立在案前,一邊和虞浩霆閑話,一邊搦管習字:“這麽說,一定是這位宋律師咯?”
    “霍伯伯苦心經營了這麽多年,霍家這點兒本錢還是有的。”虞浩霆握著她的手寫了幾筆,忽然筆意微滯,婉凝一察覺,便停筆回頭:“怎麽了?”
    虞浩霆淡笑著輕輕一歎:“貞生這個人可惜了。”
    “下個月國會就要開始選舉了,總長這個位子……你還沒想好誰來坐?”
    虞浩霆自己執了筆,想要落墨,卻又停在半空,“論心智城府,貞生都不必作第二人想,不過——”他眸中閃過一絲悵然,“有些天日可表的心意,到最後,都隻能是無日可表了。”
    薛貞生雖然突取灃南,一力逆轉戰局,但之前種種卻是極遭虞軍眾將嫉恨,便是這最後一戰,亦覺得他是投機下注,為人不齒。婉凝知道虞浩霆心下總覺得對他有幾分愧疚,怕他心事縈懷,微一沉吟,莞爾道:“總長既然請辭,自然是次長補上了。”
    虞浩霆卻搖了搖頭,“唐驤有人望有資曆,但是他在政界沒有根基,將來不好跟政府裏那班人打交道。”說著,閑閑一笑,“尤其要緊的一條:他是個君子。”
    婉凝笑靨微微:“原來君子是做不得總長的。”
    虞浩霆頷首笑道:“我要是個君子,現在連夫人都沒有。”
    婉凝沒有反駁他的調笑,垂眸思量了片刻,低聲道:“其實,你心裏有人選,可是你不想說。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虞浩霆默然了片刻,望著她微微一笑:“小霍聰明,有聲望,沒野心;人緣好,不愛錢。唯一欠的是資曆,不過有霍家在政界的底子,足夠撐他坐穩這個位子。將來新政府的總理是霍家的女婿,別人也不必擔心軍部會有異議。”
    “而且,他來坐這個位子,你不會動他,他也不會動你,其他人才會放心。”顧婉凝的聲音輕如初雪,“可你不肯說,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虞浩霆從背後抱住她,搖了搖頭:“我不想勉強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婉凝回過頭,一雙眸子澄澈如秋水:“你怎麽知道他不想?”
    虞浩霆娓娓道:“有一年我去綏江,仲祺問我,這輩子最想要的是什麽?我反問他,他說,他這個人沒什麽誌氣,隻想要‘得一人心,白首不離’。”後麵的話,他沒有再說,他想要的,他不能成全他,就更不能去勉強他。
    婉凝卻含笑睇了他一眼:“那他問你,你說什麽?”虞浩霆笑道:“我說,平戎萬裏,整頓乾坤。”
    她轉過身,踮起腳尖,小巧的下巴抵在他肩上:“那你說的,是你最想要的嗎?”虞浩霆一怔,卻聽她輕聲道:“他不想,是因為他覺得他事事都不如你,有你在,他當然不想。小霍不是朗逸,從錦西到隴北、到沈州、到嘉祥……如果他做的不是他自己喜歡的事,他不會做得那麽好。他不願意碰這件事,隻是因為他覺得,他不如你。”
    秦台一帶原本就荒寂,入了冬,無邊落木,連天衰草,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越發顯得荒涼蕭瑟。夜幕之中,突兀而立的電網高牆,時時有強光掃出鬼魅般的影,更是一派肅殺。虞浩霆的車子一到,迎候多時的戍衛軍官和獄長齊齊行禮,他漠然擺了擺手:“怎麽回事?”獄長忙道:“實在是屬下失職,他之前一直都沒什麽異動,就昨天,不知道從哪兒磨了塊碎磚片發狠,隻說要見您,您要是不來,他就自裁。已經在手上開了兩道口子了。”
    虞浩霆麵無表情地跟著他去到一處單獨的囚室,一明兩暗三間屋子,灰瓦白牆,除了沒有裝飾,門窗都安了過密的粗重鐵檻,和尋常民居也沒什麽分別。虞浩霆掃視了一遍,吩咐道:“把門打開。”那獄長卻有些遲疑:“總長,他有凶器。”虞浩霆哼了一聲,邊上的守衛不敢怠慢,連忙拿了鑰匙開門。
    房內燈光黯淡,一個穿著鐵灰長衫的男子跪坐在榻墊上,右手裏攥著片磨薄的碎磚,扶地的左手卻按在一攤暗紅的血泊中。
    “二哥,你這是何苦?”虞浩霆解了身上的軍氅丟給侍從,“醫官呢?”
    “你居然肯來。”邵朗清眯起眼睛打量著他,“你留著我這條命做什麽?”
    虞浩霆目光沉沉地踏進房來,徑自坐了他近旁的一張木椅,“憑邵家對虞家的情分,我不殺你。”
    邵朗清麵帶譏諷地笑道:“虞總長好仁義。”這時,醫官上前替他止血,邵朗清也不抗拒,“你這麽關著我,跟殺我有什麽分別?”
    虞浩霆淡然道:“憑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我不能放你。”
    “好。”邵朗清點點頭,“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苟活殘喘,留著這條命給你作踐?”虞浩霆沒有答他的話,轉過頭吩咐隨行的侍從:“把我帶的茶泡了。”
    不多時,一壺熱茶便送了過來,虞浩霆給邵朗清斟過,又自斟了一盞,囚室中頓時彌散出縷縷暖熱的茶香。
    邵朗清大咧咧呷著茶,讚道:“這麽好的銀針,怕是以後再也喝不到了。”
    虞浩霆怡然品了一口:“二哥喜歡,我回頭再叫人送些過來。你肯在這兒當活死人,自然是為了看我幾時身敗名裂,國破家亡。我遂不了二哥的心願,貼補幾兩茶葉還是應該的。”
    邵朗清喝盡了杯中的茶,悶聲笑道:“小四,你不用氣我,我知道你是恨我傷了你那個心肝寶貝。可我今天逼你來,真是為了你好。”
    “哦?”虞浩霆擱了手裏的茶盞,又替他斟了一杯,“蒙二哥抬愛了。”
    邵朗清道:“我是見不得你好,可我更見不得霍家好。霍萬林那麽個老狐狸——你要是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裏,不妨說出來,讓我幫你出出主意。”
    虞浩霆雙手交握,靠在椅中:“二哥,你怎麽會這麽想?”
    邵朗清直直逼視著他:“要不是你有把柄落在他手裏,怎麽會把到手的東西送給霍家?要是我沒猜錯,下個月國會選舉,閣揆的位子一定是他女婿的;你還要辭了參謀總長,交給誰?十有八九是他兒子,對不對?”
    虞浩霆微微一笑:“你閑來無事,天天翻報紙解悶兒嗎?”
    邵朗清道:“小四,我知道你傲,寧願吃啞巴虧,也不肯跟我說實話。可我們邵家這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