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番外:笑問客從何處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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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琪撲哧一笑,走出房門又回過頭來正色道:“你提醒致嬈,千萬別聽信你堂嫂那些鬼蜮伎倆,小霍不是你大哥,致嬈也沒你堂嫂那些個八麵玲瓏的算計,致嬈要是學她,那他倆才真是完了。”
    其實不用母親和妹妹開口,謝致軒已然去見過霍仲祺了。
    他原就猜著這回是別有內情,一問,果然。怨不得致嬈回來不肯說。謝致軒想著也是搖頭,一件全不相幹的事也能鬧成這樣。就事論事,也說不上是誰的錯,一則婉凝是妹妹一塊心病,沾著就惱;二則霍仲祺一向吃軟不吃硬,這些日子公事上太耗心力,耐不下心氣哄她。看著致嬈又嬌怨又氣惱,還含著點可憐相,到嘴邊的話又團回去再捏軟了才往外說:“事情是因為瑩玉起的,你怎麽不跟母親說?”
    謝致嬈一聽,麵上的神氣越發可憐起來,囁嚅著沒作聲。這還是她未嫁前住的房間,去年換的家具仍是依著原先的配色,乳白描金的沙發架子,粉藍的緞麵坐墊上一圈深紅淺粉的玫瑰花,謝致軒看在眼裏,忽然想起先前安琪的話——“你妹妹永遠都是17歲”,他心裏低歎,眼裏卻隻有溫和笑意:“你不說,就是知道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她那件事,不要說仲祺,換了誰都不會管,你偏要去攛掇,往輕裏說,你是耳根軟,心思淺;往重裏說,你這是坑陷他,你想過嗎?”
    “……”
    “你是想叫別人知道,在他心裏,誰都比不上你要緊。”謝致軒說著,拉了椅子坐下,“可本來不相幹的事,反而教你們夫妻生分了。小霍一直都覺得你心思單純,以後——你是想叫他處處提防著你嗎?”
    致嬈臉色越發黯了,低低道:“說是不相幹,可下頭的人做事還不是揣摩上頭的意思?”
    謝致軒口中的“瑩玉”是他舅父何世驥的女兒,年紀比致嬈大兩歲,表姊妹兩個人一直處得都不錯。何瑩玉嫁的是前任華亭市長的兒子劉定如,最近剛升到銓敘部主事,日後前途可觀,正是新貴。何瑩玉從華亭到江寧,碰巧跟顧婉凝坐了同一趟車。何瑩玉是“搬家”,隨身的細軟多,婢仆隨從多,來接站的車子也多,因天又下雨,人來人往地拆裝行李,安置座位,幾輛車子一停,從棲霞官邸來接站的車就堵在了後麵。
    棲霞的侍從等了幾分鍾,見前頭這班人忙得熱鬧,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完事兒,就去跟前頭的司機打商量,靠邊讓後麵的車先過。何瑩玉督著人整理東西,正是不耐煩的時候,隨口打發了下人去回話,說“馬上就好,讓後麵的車稍等”。
    話傳回來,棲霞的侍從就有些不樂意,等了一會兒,見前頭的車既不避讓,也沒有走人的意思,便連敲了幾聲喇叭。恰巧何瑩玉正要上車,一聽就皺了眉,暗罵了一句“兵痞”,轉眼瞥見前頭車廂裏下來一個帶著孩子的素衣女子,遠遠看了一眼,見打著傘來接站的是個年輕軍官,料想不是什麽要緊的人,坐進車裏吩咐了一句:“既然別人催,那咱們就走快一點。”
    那司機也是曉事的,車子一啟動就加了速,顧婉凝剛下到站台上,一輛車子疾馳而過,站台上的積水立時飛出一片水花,雖然濺到她衣擺上的水漬不多,但這樣的事她多年不曾遇過,竟是一愣。
    隨行的人還在詫異,來接站的人已然搓了火。選到棲霞的侍從都是人精,這邊不動聲色接了人回去,那邊就有人去給何瑩玉下了絆子。劉家的車出站沒多久,便被路口的巡警攔下“例行檢查”,慢條斯理地查驗了幾個司機的證件;再走一段,卻又莫名其妙地被衛戍部隊的一夥兒憲兵攔了,一會兒說查逃兵一會兒說緝私,一件件行李翻查記錄,任何瑩玉氣急敗壞地嗬斥“緝私是海關的事”“要打電話給參謀部”……一班人隻是黑著臉“公幹”,來往的行人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倒有不少停下來看熱鬧,見行李裏檢出一盒碼得筷子似的“小黃魚”,竟有議論起哄的,直折騰了半個多鍾頭驚動了報館的記者才放行。
    事後劉家著人去查問,警察廳和陸軍部卻都是一句“弄錯了”,不僅沒人負責,連個道歉的人都沒有。何瑩玉心知是叫人作弄了,卻不知是在哪兒吃了暗虧,又打聽了一個禮拜,才有人“指點”出來是怎麽一回事。
    劉定如也隻好叫夫人不要再計較,何瑩玉心裏氣不過,又無計可施,想了一想,便把事情翻給了謝致嬈,“我倒不是要跟她爭什麽,隻是她身邊一個跑腿的就有這麽大的能耐,支使得了這麽多人不說,連陸軍部的人都不敢說話,也太無法無天了吧?”覷著謝致嬈的臉色,又輕飄飄送了一句,“這是我,要是你呢?”
    謝致嬈心裏一刺,盤算了一遍,便把事情掐頭去尾告訴了霍仲祺,隻說:“我表姐也是跟我抱怨幾句,沒有一定要查問誰的意思;可我想著,下麵的人做事這麽沒章法,總要管一管吧?”
    霍仲祺聽著也覺得蹊蹺。這幾年為著裁軍、改製,軍部和國府各部扯皮的地方不少,難免有不對付的地方,但也不至於公然尋著政府要員的家眷作弄,不過軍部自成一體,下頭人胡鬧,上頭人護短的事大約是有的;而江寧是國府所在,首善之地,風紀最要緊不過,便著人去問到底是怎麽回事:“要是弄錯了,就叫人去給劉夫人道個歉。”
    這原本是件小事,然而總長吩咐下來,就成了大事。
    事情一級一級問下來,又一層一層傳開去,陸軍部並參謀本部的人都犯了嘀咕。以虞浩霆的聲望地位,江寧的軍政官員除了閣揆出行有勤務清路,其他公私車輛見了虞家的車子都是讓行的,敬也好,畏也好,從沒有人別虞家的苗頭。這會兒虞浩霆人在國外,就有人敢故意衝撞這位校長夫人,下頭的人借故查車還是好的,事情捅上去,隻有更著意整治的,碰在哪個司長處長手裏,隨便尋個“事涉機密”的緣故,把車扣下,任你是誰,一點兒脾氣沒有,卻不料霍仲祺是這個吩咐。再一問,原來這位新來江寧的劉夫人也算是謝家的親眷,一家人打對台偏去掃虞夫人的麵子,兼之眼下參謀部正在改組,正是人事紛擾、波瀾起伏的微妙當口,卻不知道總長大人是個什麽意思,當下就有人冷笑:“這才幾年……”
    但總長吩咐要道歉,就得道歉。
    於是,一連三天都有全副武裝的憲兵去劉公館給劉夫人“道歉”,態度誠懇,檢討深刻,按時按點……因為棲霞的侍從官也過來賠了禮,頭兩天劉家還不覺得什麽,到第四天才覺得不對,何瑩玉電話打到霍家,致嬈卻不在。
    他們結婚這些年,霍仲祺像這樣發脾氣還是第一次,陰著臉回到家,劈頭就是一句:“你表姐的事,你問清楚了嗎?”
    早上秘書問他“虞夫人的電話要不要接進來?”他便覺得奇怪,棲霞和皬山到參謀部的電話都有專線,並不需要轉接,怎麽她自己打過來用的卻是外線?待接起來聽她輕聲細語,說身邊的人年輕驕矜,做事沒輕重,自己平日不上心,沒有管教過……霍仲祺更是一頭霧水,直到聽她說已經叫人去劉家賠了禮,他才轉過彎兒來,放下電話叫人去問,這才知道來龍去脈。
    這件事致嬈原本有些心虛,但見他這樣光火,也惱了:“怎麽?一樣的事情,因為是她,就變成別人的不是了?”
    霍仲祺訝然審視了她一眼:“這麽說你是早就知道——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謝致嬈偏了臉賭氣道:“告訴你?你要是知道有人招惹了她,頭一個就替她出氣去了,還輪得到別人?告訴你,你還會理嗎?我不告訴你,是為了你的臉麵。”
    “為了我的臉麵?”霍仲祺沉聲反問了一句,微微一“笑”,目光卻沒了溫度,“你表姐欺負到四哥臉上,你覺得很有麵子是不是?”
    致嬈嗤笑了一聲:“你不用拿四哥來堵我,我不是衝著四哥,我表姐也不知道是她。”
    “就算她不知道。劉定如算個什麽東西?你表姐就敢這麽跋扈!”
    霍仲祺聲音一高,致嬈的婢女便從門外往裏探頭,霍仲祺一見,厲聲罵道:“看什麽?滾出去!”
    謝致嬈一下子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你發什麽邪火?跋扈?誰能比她跋扈?你是參謀總長,她身邊一個跑腿的就能這麽作踐我姐姐,上上下下沒一個人敢管……劉家是不算什麽,那她又算什麽?”
    霍仲祺鎖緊了眉頭盯著她,沉聲道:“她是你表嫂,是四哥的夫人,你懂不懂?”
    致嬈怔了怔,胸口微微起伏:“你也知道她是四哥的夫人。”
    霍仲祺臉色越發難看,閉著眼搖了搖頭:“你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算了,我和你說不清楚。”他鐵青著臉往外走,隻聽身後致嬈猶自冷誚地說道:
    “你跟我說不清楚的事多了……”
    磨砂的玻璃燈罩淡了壁燈的光暈,致嬈抱膝倚在沙發裏,一頭長發用銀紫的緞帶係在胸前,精致的下頜輪廓猶是桃李年華的嬌俏。
    “仲祺的事,你太不留心了。”謝致軒溫言對妹妹說道,“他從浩霆手裏接了這個位子,你以為是容易的嗎?參謀部、陸軍部,連空軍、海軍、情治,還有那些衛戍區的警備司令……跟他走得近的,都是浩霆的班底;明麵上擺著的,有先前邵家的人,看端木欽臉色的灃南舊部,死紮在錦西的薛貞生……至於台麵底下數不出來的,還不知道都怎麽勾連呢。”
    謝致嬈靜聽著,耷著眼睛低語道:“這些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