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繩直規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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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避中秋,八月十四日,皇太子當入東宮交窗課,聽筵講。但此日宋飛白和齊趙二王多等了大半個時辰,也不見太子身影,筵講隻得作罷。定棠、定楷相攜出宮,陳謹正攜著一路內臣宮人在絡繹搬送燈具、食器、屏風等器物,預備中秋夜宴,看見他們,連忙退立道邊。定棠笑問道:“陳常侍,明日的東西可都準備好了?”陳謹垂手賠笑道:“二殿下放心,這就是最後一趟了。”定棠讚揚道:“常侍辦事,沒有叫人不放心的。”陳謹笑道:“這是臣的本分,二殿下這話要折殺臣。”二人閑聊,定楷隨意看了看女官手中所捧食盒,漫不經心道:“我記得陛下說過,將軍最喜歡宮中的桂花餅常侍不要忘了預備些。”陳謹笑道:“五殿下真是仁孝好記性,隻是明晚的宴,將軍來不了了。”定楷詫異問道:“為什麽?就是要走也要過了節罷?”陳謹答道:“沒有要走的事,是前日陛下吩咐太子殿下親自去請將軍,殿下去了才知道,將軍已經病了有五六日了。陛下得知,一麵忙派了太醫過去,一麵又將殿下好一頓斥責,說他做儲君的,國之股肱病了都不知道;做外甥的,嫡親舅舅病了都不知道。還問他鎮日都做些什麽去了。”定楷看了定棠一眼,見他隻是聆聽,並不發問,便又問道:“是什麽病?要緊不要緊?”陳謹道:“臣聽太醫們回奏陛下,大概是近來變天,舊疾又複發了。”定棠點點頭,道:“五弟隻顧自己口舌,耽擱常侍半天工夫,常侍快去吧。”陳謹揉眉搡眼,滿臉堆笑道:“二殿下說這話,臣可是死罪。”
    待一行人走遠,定楷蹙眉問道:“顧思林有什麽舊疾?”定棠背手前行,道:“他哪裏是舊疾複發,他這是新病,病得還真是當時。”定楷道:“什麽病?”定棠笑道:“什麽病?自然是變天的病。”定楷不解道:“哥哥說些什麽?他生病的事情,哥哥一早就知道了?”定棠看看身後,斥道:“你們不必跟著,我和趙王自行就是。”隨侍唯唯停步,定棠方道:“钜鐵融,鳳鳥出。此歌五弟聽說過否?”定楷點頭道:“我好像聽府中有下人吟唱過,這又怎麽了?”定棠笑道:“沒有什麽特別,但也足夠沉醉東風了。”定楷思忖道:“哥哥,這唱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定棠道:“你還小,其間的事不要多問。明天等著看好戲便是。”定楷順從地點頭,不再追問。
    及中秋當日,定權雖一門心思隻想躲開皇帝,卻也心知肚明終究是躲避不過去,到底還是延挨到酉時末入宮。齊趙二王早已於晏安宮中等候,皇後隨後也嚴妝駕臨。帝後二人說話,齊趙二王說話,定權索性低頭坐著,一語不發。忽聞皇帝問道:“太子昨天沒有出席筵講?”定權一愣,起身答道:“是。”皇帝問道:“為何?”定權遲疑道:“臣……”一時編造不出合適情由,索性便照實答道:“臣睡過頭了。”皇帝皺眉哼了一聲道:“你是愈大愈不成話,盧世瑜要是還在,看你敢這麽胡來嗎?”定權也不分辯,垂頭應道:“是。”
    皇帝便也不再追究,看看殿外天色,對皇後道:“已經黑下來了,這就過去吧。”皇後笑道:“妾侍奉陛下起駕。”帝後二人遂乘肩輿一路先行,太子兄弟三人魚貫跟隨。筵席設於禦苑太湖石山間的廣闊高台之上,周遭秀石疊嶂,奇草鬥妍,幾株許大丹桂從旁斜剌而出,修修亭亭,不必風送,便可察衝鼻甜香。石間樹外露出大片青天,正是賞月的絕佳場所。十幾個近支宗室,幾位長公主和駙馬也都已經早早到場。向皇帝見過禮後,雖為天家,也難免姊妹兄弟、叔伯郎舅一番亂叫,未待宴開,已聞一片鼎沸之聲。定權和齊王、趙王並幾個宗室同坐一席,一旁席上一個鶴首老者睜著昏昧雙目,四下亂看。定楷和他坐得近,不由貼耳問道:“叔祖尋什麽呢?我幫著瞧瞧。”這位叔祖嗬嗬一笑,抖動花白胡須道:“我看武德侯坐在哪裏,有句話要問他。”既然涉及顧思林,定權代為回答道:“叔祖,顧尚書他病了,來不了了。”這位蕭姓的堂叔祖於席上輩分最高,素來倚老賣老慣了,耳朵也不太好,又問了一句:“三哥兒,你說什麽?”定權無奈,隻得又複述了一遍,聲音略高了些,引得皇帝也不由瞧了過來。
    叔祖不管不察,隻顧自己又問:“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病了?”定權歎氣道:“五弟和我換換。”定楷笑道:“前星正座,臣是不敢侵犯。”定權道:“那你跟他說。”定楷遂解釋道:“舅舅病了,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叔祖兀自問個不住,定權隻得走至他身邊道:“顧將軍是舊疾犯了,叔祖無須憂心。”叔祖這才聽明白,拉著他兩手連聲道:“知道了知道了,舊疾也是給我蕭家打仗打出來的,定要讓他好生安養,不要到處亂走動。三哥兒,怎麽今年冬至的宴好像沒見到你呢?”定權見他老朽,滿嘴的纏夾不清,心中隻盼他就此住口,抽出手來含笑應付了兩句,連忙挑了個別的由頭將話題引開。
    宮燈高耀,鳳管聲和,酒漿果物皆鋪排上桌,眾人方察覺夜色轉濃,天空卻依舊一片青黑之色,連月亮的影子都不見,雖心知天色有異,卻又都不敢明言。隻有那位叔祖又念叨道:“看這天象,午後就是陰天,莫不是要下雨?”皇帝聞言,不由皺了皺眉,卻又聽定楷附和道:“正是,今夜不見流螢,我方才還以為是燈火太亮,嚇走了它們。”皇帝不好去說這位堂叔,隻得斥責定楷道:“小孩子家,信口胡說些什麽?”定楷不由撇了撇嘴,摘下一枚葡萄放進嘴裏,不再說話。又過了不到小半個時辰,驟風乍起,金銀桂花紛紛揚揚,打落滿席,幾片雨雲由遠而近,急行壓來,頃刻間便將方才還是墨藍色的蒼穹遮成一片漆黑。席上忽然響起一小兒的響亮啼哭聲,卻是皇帝最小的皇子,不過三四歲年紀,不知因何緣由便哭鬧了起來,他的乳母連忙將他攏入懷中,卻再四也哄他不過來。
    皇帝不由變了臉色,嗬斥身後陳謹道:“欽天監都是幹什麽用的,連這都看不出來?”陳謹急得滿頭冷汗,連連躬身道:“臣有罪。”皇帝歎道:“看來真是要下雨,皇後與幾位長主且回後宮去吧。其餘列位,先到風華殿中去避避雨再說。今日之宴,看來是不能盡興了。”眾臣隻得起身,定楷去攙那位叔祖,見他不住搖頭道:“人也病,天也病,唉,這不是祥兆啊。”眾人好笑與好氣兼有,都隻當充耳不聞,定權在一旁聽見,恨不能上前去堵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