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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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漪盯了眼圖虎翼手裏那張相片。
    陶驤指了指靜漪手上,示意虎翼,道:“就用那張吧。”
    “是。”圖虎翼小心地過去,從靜漪手中換走了相片,“七少沒有別的吩咐,我先出去了。”
    圖虎翼趕緊離開,馬上回手將門關了。
    秋薇和馬行健等在外麵,看他拿了相片,都要看。圖虎翼想起剛剛秋薇那一出,也翻了個白眼,迅速給馬行健一亮,匆匆的出去,找機要秘書岑高英去了。
    秋薇嘟著嘴,說:“什麽人啊,小氣。”
    馬行健一笑,說:“是七少和十小姐握著手並排站著的那張。”
    秋薇想了想,“哦”了一聲,說:“那張……我們大太太和太太都說應該選那張的。”
    馬行健點頭。
    這時候裏屋的門嘩的一下開了,靜漪從裏麵出來,秋薇急忙跟上去,給她披上大衣。
    “小馬!”陶驤在裏麵叫馬行健。
    馬行健急忙進去,指著外麵,說:“七少,十小姐她……不用我們送嗎?”
    “讓她去。”陶驤站在桌案前,繼續抽著煙。
    他一張一張的翻著相片,有中意的,就抽出來,放在桌上。
    小皮箱翻到了底,桌子上也幾乎擺滿了。
    馬行健站在一邊看著,不出聲。
    圖虎翼回來稟報,說岑秘書剛剛起草好了兩個版本的新聞稿,請七少過目之後再發給報社。
    “放著。”陶驤說。目光沒離開桌上的相片。
    圖虎翼笑著問:“七少剛剛是真想把那張發給報社啊?那張好是好,就是有點兒……太好了,哪能給外人看呢。”
    陶驤則說:“小馬,跑一趟照相館。告訴奧克斯先生,這些相片放大。再讓人照著尺寸打相架。懂麽?”
    馬行健看看,點頭。將相片一張張收起來。
    “這張呢,放多大?”馬行健指著最上麵的那張,問道。在他看來,這張相片的確是好。不過也正如圖虎翼說的,不太適合給外人看。他笑了。
    “能放多大,放多大。”陶驤又點了一支煙。
    圖虎翼也嘿嘿笑。
    陶驤瞪眼。
    圖虎翼說:“我這才回過味兒來。爺,您要是不拿這張相片嚇唬十小姐,剛剛十小姐才不會主動選那張呢。是這麽碼字事兒吧?”
    馬行健也笑。
    桌子上的電話響了,馬行健接起來,問了對方是誰,握著聽筒,低聲說:“金小姐。”
    陶驤示意他把聽筒轉過來。他清了清喉嚨,說:“我記得今天晚上約了你。八點,六國飯店法國餐廳。我會來接你。”
    他說完掛了電話。
    馬行健已經收好了相片,問:“要用哪輛車?”
    “用我的。”陶驤交代著。
    馬行健和圖虎翼一起出去了。
    陶驤一支煙抽完,碾滅了火。
    站起來,解開槍套,扔在桌案上。
    衣領的扣子也鬆開兩顆,頓時覺得鬆快好些。
    他看著剛剛靜漪坐過的位置——她坐在那裏靜靜的等著他挑相片,身上掛著金色的鏈子。那是懷表,是物歸原主了的。
    這個丟三落四的小女子,糊塗的很。
    ***************
    民·國十六年臘月初九,陶驤與程靜漪現在北平舉行了簡單而隆重的結婚儀式。
    他們既沒有像普通人家那樣大張旗鼓的熱鬧,也沒有像前番轟動一時的程金孔趙集體婚禮那樣豪華,僅由程家家長程世運出麵,宴開二十席,請到的都是北平政商軍界的名流。遠在南京的政府首腦,自索幼安往下,不能親自來道賀的,或派員或發賀電,用不同方式表示了祝賀。
    靜漪在經過一天繁瑣而鄭重的儀式之後,終於坐到新房裏時,已經累的快散了架。
    雖然白天是穿著結婚禮服舉行的西式婚禮,晚上卻仍是換了大紅的裙褂,蒙著蓋頭坐在火紅的洞房裏,等著新郎陶驤的歸來——已經不早了,他還沒有進來。晚上在怡園設宴招待的都是親近的朋友。看樣子這些人也是不肯輕易放過他的。比如段奉孝,早就說過一定要來好好兒的鬧鬧洞房。
    靜漪雙手扣在一起,置於膝上。
    裙上金線繡的鳳穿牡丹,鳳頭似乎會啄她的手,讓她心裏陣陣發慌。
    白天還好對付,這晚上,實在是難熬。她不能想象待這些人都走了,她如何與陶驤相對……
    新房裏外有許多女眷聚著,程家的幾位太太小姐都在,趙太太程方雲和長女無憂,陶駟的太太許雅媚、從上海趕過來的慧安也在。還有一些親近的都在外麵正房廳堂裏,閑聊著,歡聲笑語不斷。
    杜氏低聲笑著,和宛帔她們說著話。看看時候差不多,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她和宛帔一邊兒一個坐在靜漪身邊,低聲地囑咐了靜漪幾句。
    靜漪知道嫡母她們要走,一把拉住母親的手。
    杜氏一看,忍住笑,讓宛帔單獨留下,自己也出去了。
    程方雲見她自個兒出來,悄聲問:“慌了?”
    “看樣子是。”杜氏搖了下頭。
    程方雲點點頭,道:“難為她了。”
    許雅媚見她們出來,知道她們的意思,看看時間,又讓人出去再催一下陶驤。
    她笑著過來對杜氏道:“伯母您看,時候也真是不早了。”
    杜氏點頭。
    已經十點多了,是不早了。
    她回頭看看內屋,宛帔坐在靜漪旁邊。靜漪仍是緊緊的握著宛帔的手不肯鬆開,她不禁也歎了口氣……
    宛帔被靜漪握著手,又半晌不說話,於是她在靜漪耳邊交待著。靜漪手握的那麽緊,她想掰都掰不開。
    宛帔想著早上婚車來接靜漪,靜漪和陶驤一起在上房給老爺太太磕過頭,安安穩穩的,聽著他們訓話。靜漪就好像經曆過無數次這種場麵似的,沒有行差踏錯一絲一毫,顯得無比成熟鎮定。這就越發讓她心裏不是滋味。輪到她,靜漪磕過頭之後,母女倆相對,眼淚都是強忍著的。她沒有說話,該說的都早已說過了。她仔細的再看看女兒,又看看陶驤,對陶驤本應該說句場麵話,她卻沒有說,隻是對他點了點頭。
    “來了。”喬媽在一旁提醒。
    宛帔心一提,看看靜漪。
    外麵的女眷聲音高高低低的,顯然是見陶驤來了,在同他說話,都喜氣洋洋的。
    宛帔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握了握靜漪的手,站起來。
    靜漪從大紅蓋頭下看著母親那水紅色的裙子飄然一動,黑色的高幫繡花鞋的鞋尖便消失在裙下,但是距離她並不遠。她抬起頭來,隔著紅蓋頭,亮著電燈的位置,被紅蓋頭的紋理遮著,透進光來,讓她能隱隱約約地看到母親的輪廓。
    她也沒有說話。
    早就被叮囑,在蓋頭被掀起來之前,她是不能開口說話的。
    沉甸甸的滿頭金飾,也沒有這塊紅綢布重似的,她的頸子都被壓的要動彈不得了。
    她伸手出去。
    左手上戴著一枚金戒指,是白天陶驤給她套在無名指上的。有點鬆,才不到一日,她已經甩脫了兩回。
    宛帔又握了握靜漪的手,說:“漪兒,娘先回了。”
    靜漪點了點頭。
    她似乎是恢複了鎮靜,雙手再次交握著置於膝上。
    宛帔對喬媽和秋薇眼神示意,開門出去了。
    女眷們已經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自家人。見她出來,都望著她微笑,眼神溫和。
    陪著陶驤過來的除了他的親隨還有兩個朋友,見不少女眷在此,沒有進來,隻是在新房外站了站,也就告辭走了,留陶驤獨自在這裏,被一行女眷調侃。他今日是新姑爺,調侃他的多數是長輩,他始終微笑應對,並不見惱。
    杜氏看了一會兒,笑著對陶驤道:“照道理今兒晚上我們這些娘家人是不該在這兒的。可是你們新婚夜,熱鬧些好。”
    陶驤稱是。
    宛帔同程方雲在一處,此時程方雲低聲道:“單看這會子的模樣,這倒是稱得上是一名乘龍快婿,涵養真好的很。連我們家的女婿們在內,並程家這些個,都退了一射之地。”
    “姑媽您可是偏心眼兒了。可見您是疼小十多些,如今又要疼十姑爺多些了?”大小姐之畋在一旁聽了,回頭笑道。
    程方雲笑著說:“可不是?大姑爺呢?怎麽都不來?有人鬧鬧洞房就好了。”
    之畋看看外麵,笑著問道:“牧之,怎麽段二爺都沒來?他可嚷嚷了一天了。”
    陶驤也微笑,道:“段二哥高了,旁人都說乏了。留著讓我們回去享受高級別的鬧洞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