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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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瑩的抉擇,不僅出乎吳氏四兄弟意料,連駱榮、房中書、王堅、史明等對她自認了解較深的人也是出乎意料。她最終選擇了吳尉龍的次子吳庚為承繼子嗣。
    吳尉文百日祭儀式一完,當來自涇陽、三原、高陵、淳化、鹹陽、乾州、潼關、西安、寶雞、扶風、蒲城等地的賓客和涇、三、高三縣知縣與吳氏族人、安吳堡長老們入席酒過三巡後,周瑩起身說:“周瑩十分感激各位大人、諸位嘉賓貴賓父老鄉親,來參加先公百日大祭,借此機會,我宣布關於吳氏家族東大院一支子嗣承繼決定,請各位大人、諸位嘉賓、父老鄉親能夠為周瑩做證。”
    在座賓客多數對東大院擇子嗣承繼事前並不知內中詳情,所以對周瑩的宣布頗感意外,心想,這小寡婦做事令人難以捉摸,她為啥要選擇這種場合宣布擇子過繼的事呢?轉而又想,各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怕是周瑩有苦難言,才用這種非常辦法,堵住幾個叔公和家人爭執不休的嘴吧?
    涇陽縣知縣聞言,站了起來說:“少奶奶請我們大家為她做證,是件好事,說明她信任我們大家。我看,咱們還是請少奶奶先公布擇子結果,如果大家認為合乎吳氏家族族規族製,咱們當一回證人,有啥不好?”
    許多人隨聲附和道:“少奶奶宣布吧,我們當你的證人了。”
    周瑩鄭重地宣布說:“根據先公與先夫的臨終囑托,按照吳氏家族擇子嗣承繼必須擇優而定的族製族訓,經過反複了解、觀察、對比,周瑩決定擇五叔吳尉龍次子吳庚過繼吳聘膝下為子,以承東大院百年基業。”
    吳氏家族家人多數對周瑩的決定表示了認可,有人大聲說:“少奶奶有眼力,給少爺選了一個好兒子,老爺在天之靈可安生了!”
    賓客們聽吳氏家人如此說,也隨聲附和道:“祝賀少奶奶喜擇貴子。”
    但是,吳尉斌當場拍案而起,大聲責問周瑩:“擇子嗣承繼乃大事,你不和長輩研究,擅自決定,豈能算數?”
    吳尉龍一聽,忽地離座而起說:“東大院有權決定的事用得著你西大院說三道四嗎?我看周瑩擇子過繼沒啥可挑剔處。”
    吳尉夢慢慢站起來,不緊不慢地說:“周瑩為吳聘擇子而繼,不違祖製祖訓。至於擇何人之子,隻要是吳氏嫡係血統骨肉,都無可非議。二哥出來反對,於理於情都說不過去。我說二哥,你能不能在外人麵前為咱吳家保住點顏麵?”
    吳尉斌一下被噎住了,臉紅脖子粗地嘴張了幾張也沒能說出話來,一跺腳,推開座椅,氣呼呼走出了宴會廳。
    涇陽縣知縣對周瑩說:“你二叔絕不會放下這事,因為他不想看到吳氏家族大權旁落。別忘了,吳尉斌和你公公是同母兄弟,他咋想,你不會不知道吧?”
    因四門兄弟發生內訌,過繼吳庚一事隻得暫且擱置。
    安吳堡內的不和,第一次暴露在眾人麵前。吳尉斌與周瑩的隔閡因此加深。
    席散人空後,駱榮對周瑩說:“擇子嗣的事你應該先與我們幾個通通氣兒,常言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和房兄、王堅、史明,雖比不上諸葛先生足智多謀,但對吳氏兄弟的了解,總比少奶奶多。和他們過招,不能任自己性子,要講究策略。你雖然給了五老爺麵子,但卻傷了二老爺的心,少了一個至親支持,東大院就少了一堵擋風的牆!”
    “我……”周瑩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歎道,“我並不想把人都給得罪啊!”
    王堅說:“你年紀輕輕,難道真打算為吳家守一輩子?別忘了,過繼一個兒子,就多了一條繩索。少奶奶你若願聽我們建議,就別急著擇子嗣,先設法穩住陣腳,想好走哪條路後,再選擇不遲。”
    周瑩說:“你說得輕鬆,我若不擇子過繼,吳家四兄弟能容我在安吳堡發號施令?”
    駱榮說:“若欲立,必先破。擇子過繼,勢所難免,否則,少奶奶隻有卷鋪蓋回娘家。擇子過繼,是策略,而不是最終目的。少奶奶的最終目的,應該是成為安吳堡真正的主宰者。”
    史明則說:“戲唱到高潮處,總得有個喘息機會,不然非唱砸不可。少奶奶應考慮咋樣才能放長線釣大魚,而無須計較一時一事的得失利弊。”
    就在周瑩和駱榮等研究如何擺平因擇子嗣引發的糾紛時,不甘繼承權旁落的吳尉斌,糾合對此事本抱無所謂態度的吳尉武進了涇陽縣衙,告周瑩廢長立幼有違族規祖訓,請求縣老爺主持公道,判周瑩擇嗣無效。涇陽縣知縣與吳尉文相識多年,得到過吳尉文許多好處,更知東大院立嗣事關重大,接過吳尉斌訴呈後,不著邊際地安慰了兄弟倆一番說:“一家人有事好好商量,鬧到公堂,對安吳堡有啥好處?尉斌兄、尉武兄,二位請放心,我定將規勸少奶奶慎重考慮另做選擇。”
    三天後,涇陽縣知縣將周瑩請進衙門,將吳尉斌、吳尉武訴呈事說了一遍。他看過吳汝英、吳尉文、吳聘三人的遺書後說:“按照祖訓,少夫人抉擇無錯,隻是你二叔公極力反對,爭紛因此而起,若解決不好,少夫人確實難立吳門。本縣有一主張,不知少夫人願聽否?”
    “大人隻管言明,周瑩定當認真考慮。”
    “子嗣不但要立,而且要立一個將來能聽命於少奶奶的繼子。俗話說,貓看三日毛色,狗看七天腿短長,兒子要看六歲相。古人有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吳尉斌和吳尉武反對立吳庚為子嗣,說穿了就是為了一個利字。你何不利用他們的心理,來一個放長線,變被動為主動呢?你不要忘了,你選的是吳庚,今年才四歲,看似敦實聰明,實際到底咋樣,多觀察些時日十分必要,少奶奶想想,本縣的話有無道理?”
    周瑩隻是點頭表示同意,一笑算作回答。
    “少奶奶年紀輕輕,來日方長,吳老爺和少爺入土時,你戴孝摔盆,為啥不能掌門?有吳汝英、吳尉文、吳聘三人遺書在你手裏,我諒吳尉斌、吳尉武、吳尉夢、吳尉龍四兄弟,三年五載內,還無法撼動東大院在安吳堡的領導地位,到那時,你根紮深了,腳站穩了,他們失去與你抗爭的力量後,你想立誰,就由你不由他們了。”
    周瑩想:知縣的話不無道理,若自己此時硬著頭皮要確定吳庚過繼東大院,鬥嘴慪氣少不了,放著清閑不過找煩惱何苦呢!於是說:“謝大人指點迷津,擇子立嗣事,我回去後一定妥善料理。”
    “該斷不斷,必遭其難。”涇陽縣知縣說,“少夫人千萬不可遲疑不決啊!”
    周瑩給涇陽縣知縣留下五千兩銀票,作為感謝他為己排憂解難的酬金,回到安吳堡第五天,宣布了暫緩擇子承繼的決定。
    吳尉斌認為自己獲得了勝利,周瑩將來遲早都得從他西大院擇子而立,因為他是吳聘的親叔父,從血緣上講,他的兒女與吳聘才是一個藤上的瓜。吳尉龍是爸的小妾所出,怎能代表吳氏正統呢?
    吳尉龍到手的財富被吳尉斌給攪和幹淨,得知周瑩取消吳庚過繼權後,怒火中燒,關住門破口大罵:“吳尉斌,你小子別太過張狂了,總有一天,你會因張狂受到懲罰,到時候咱看是誰哭誰笑。”
    安吳堡風平浪靜。
    周瑩日子過得輕輕鬆鬆、從從容容。當她巡視完涇陽、三原、高陵就近幾個縣境內吳氏家族所有的商號後,對市場情況有了進一步了解,對經商的不易和勞苦也有了某種體會。高陵南糖糕點店地處縣衙附近,每日買賣超過一百多宗,店內十五個夥計,擠在兩間房裏,轉個身都不方便。加上送貨的馬車,連人帶車帶馬在不到二分地麵上兜圈圈,每逢下雨,馬糞雨水流淌一地,髒得人難下腳。周瑩眉頭皺了老高,問糕點店掌櫃劉甲斌:“人住的地方,咋這樣窄狹,馬廄車房轉不了彎,急不急人?”
    劉甲斌笑道:“老爺在時,我曾提出過,可一直沒得到老爺回複,一直將就著到現在。”
    “我看過左鄰右舍,你去打聽打聽,如果能將他們的房地盤過來,問題不就解決了?”
    “那敢情好,隻是銀子從哪裏出?”
    周瑩看了劉甲斌一眼說:“弄了半天,原來你怕從你手裏摳走銀子。”
    “少奶奶,你冤了小人。”劉甲斌爭辯說,“每年店裏一應支出都得報老爺同意後方能列賬,從盈利中衝銷,名義上我是店掌櫃,實際上我隻有十兩銀子的使用權。”
    “這樣吧,你先別管銀子從哪裏出,如能把左右兩院地方買到手,我自然不會讓你受緊。”
    “有少奶奶這句話,我敢說南糖糕點店出不了兩年,就將成為高陵城裏的第一大戶。”
    “到時候你劉甲斌腰杆也會挺得直直的。”
    送走周瑩第二天,劉甲斌便找到左鄰右舍房主人,與他們談起買房事。
    劉甲斌對左鄰右舍知根知底,沒費神便找到了房主人,經過討價還價,最後講好,左右兩院房地產各付二百八十兩銀子,過戶所需花費銀兩由買主支付。
    周瑩在安吳堡聽完劉甲斌報告,看過房地契約,讓房中書將銀票開出,辦完過戶手續,又撥出六百兩銀子,讓劉甲斌做修繕費。七個半月後,高陵南糖糕點店重新開業時,已由原來的三間門麵變成十二間門麵的大店,經營品種也由原來的一百三十八種,增加到二百四十種,並且增加了兩間經官府特許開設的晉鹽專賣和茶葉專賣鋪麵。當年底,僅晉鹽和茶葉專賣便占有了高陵市場六成份額,南糖糕點店也成為高陵縣城中名字叫得最響、買賣最紅火的字號。這件事使渭北地區所有吳氏家族商行貨棧錢莊的掌櫃們,看到周瑩辦事雷厲風行、不拖泥帶水的實幹作風,原來懷疑她無控製管理能力的掌櫃們,此時全改變了看法,一個個心甘情願為她盡忠效力了。
    王堅對於周瑩撤回擇子嗣承繼的決定,一直存在不同看法,他認為周瑩之所以退讓,是女人的軟弱無能,成不了大氣候。被吳尉斌幾句硬話便嚇得步步退讓的少奶奶,充其量也隻能成為一個外表精明強幹、內心懦弱畏怯的小寡婦,跟著她還能有何作為呢?他甚至懷疑敢於直麵壓力為吳尉文、吳聘摔瓦盆的周瑩,當時膽量是不是真的發自內心,他希望周瑩能像吳尉文在世時那樣,成為一個足智多謀,敢想敢說敢幹的主子,在風浪臨頭時心不慌眉不皺,做出一番令世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來。自己作為她的保鏢武師,也會因此感到神氣和光彩。可是,女人終歸是女人,女人天性軟弱是無法在男人的激勵鼓舞下,變軟弱為剛強的。他想離她而去,去做一個真正的男人,在江湖上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隻是他又無法忘卻周瑩留給他的一個純淨女人的美好印象,她單純、善良、平易近人,從不以主子的身份對待下人,更少對下人們嗬斥責備,遇到不順心事,寧抱頭大睡,也不會發出一句怒吼聲。雖然與她接觸的時間有限,但給他留下的許多令他難以忘卻的事,並沒有隨著她的悲聲歎聲而變得模糊。她是一個令人心疼的小寡婦,一個才走進青春年華便遭遇霜打風磨的女人。她需要男人的幫助和關愛,需要他人的同情和安撫,在她需要溫暖的時候,離她而去,算是怎樣的人呢?他又猶豫了、動搖了,不辭而別的念頭退到了腦後。他不承認自己在想入非非,在他心裏,認定自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個敢用生命為保護她的安危而挺身而出的武師,若因一兩件想不通看不慣的事便懷疑她駕馭吳氏家族、管理安吳堡的能力,未免太不公平了。
    在矛盾與混亂的困惑中,王堅對自己的去留做了多次假設,每一次假設又都被否認推翻,他不知自己啥時候變成了一個謹小慎微、瞻前顧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