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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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尉文一驚,心想,我並不認識你戶廣生,怎助你一臂之力?因此說:“戶先生,你我並不相識,你讓我助你解燃眉之急,從何談起?”
    戶廣生笑道:“吳先生雖不認識在下,在下卻對渭北安吳堡大東家吳先生敬佩已久,先生可曾記得你十六年前到滬興業,為購買房地產與戶均先生為五百兩爭執不休時,一個頭纏藥布的青年上前說了一句‘各退讓一步,買賣不就成交了嗎’,說那句話的人就是在下戶廣生。”
    吳尉文瞅著戶廣生問:“你與戶均先生是啥關係?”
    戶廣生說:“戶均係在下大伯父,你買的房產是我爺爺遺產,我大伯父、父親和三叔埋葬我爺爺後分家,為公平分得遺產,便將你看上的那院房產盤給了你們吳家。當時先生花了七萬五千二百五十兩銀子。今天,它已升值到近八十萬兩,而且成為上海灘最大的食鹽批零總店和裕隆聚絲綢莊兩大商行的總號所在地。先生,在下沒說錯吧?”
    吳尉文這才請戶廣生入座,命人上茶。坐定後問道:“戶先生緣何今日找上門來,求我相助以解燃眉之急呢?”
    戶廣生說:“實不相瞞,家父分得爺爺遺產後,因不善經營管理,後又遭水火之災,到我三十九歲時隻留下了十六鋪煙館一處房產,我接手經管至今,日子倒可以維持下去,但積蓄有限,最怕的是家裏老小出現三災六難。我父親、母親先後病故,老婆又臥病在床,已經十一個多月沒下過地,終日以藥養命,家裏積蓄用盡,連維持煙館正常運作也發生困難。一個月前吳先生到煙館治肚子痛時,在下在外為還供貨人貨款東湊西借,回到煙館時,我兒子告訴我佟秋江掌櫃和吳先生剛走,在下未能見到先生。前天我兒子到裕隆聚打探到先生已回到上海,在下便匆匆趕來求助,在下知道吳先生樂善好施,常助人解難,是渭北有名的慈善家,一定會助在下渡過眼下難關的。”
    吳尉文心腸軟,聽了戶廣生一番言語,既然人家有求於己,行善何分上海渭北呢?所以開口問:“你讓我助你多少銀兩方能解燃眉之急?”
    戶廣生一聽心想,今天找對了。所以說:“還了貨款再購些煙土,能使煙館正常運作,就可以了。”
    “你說個具體數。”吳尉文開了口,“我和佟掌櫃研究後,如能助你盡量辦吧。”話落音,佟秋江進了門,戶廣生忙站起說:“佟掌櫃好!”
    佟秋江見是戶廣生,笑道:“戶老板,稀客嘛,請坐,請坐。”
    吳尉文離座說:“佟掌櫃,你隨我來一下。”
    佟秋江跟吳尉文進了內室,把門一關,吳尉文把戶廣生上門求助之事扼要地講給佟秋江後問:“戶廣生信譽度怎樣,借給他少數銀兩能按期收回嗎?”
    佟秋江聽了笑道:“此人為人處世還可以,老爺如借他銀兩就借他一個整數。”
    吳尉文問:“你同意借給他多少?”
    “六萬兩。”佟秋江開口就說,“他如提出再加些,八萬兩封頂。”
    吳尉文問:“他煙館一年能有多少收益,到時還不了借款怎麽辦?”
    佟秋江笑道:“你讓他寫借據時寫清到時不能還清以房產抵債就行了。”
    吳尉文說:“這樣做不近人情,是趁火打劫吧!”
    “老爺你記住,這裏是上海灘,不是渭北安吳堡。在上海灘不能和生意人講慈善,否則,競爭就變成了一句空話。如果一年後他還不上,咱們就把戶廣生的那間煙館收過來。”
    吳尉文的心一下被佟秋江說動了。
    吳尉文出了裏間門,入座說:“戶老板,你先說個實際需要數,佟掌櫃答應幫你渡過難關。”
    戶廣生說:“吳先生如能借我五到六萬兩銀子,我除可以還清借債欠貨銀外,尚能保證煙館正常運作。一年後我本息一次還清。”
    “你寫個六萬兩借據,把還款日期寫清,利息按最低息寫,不過你要寫清抵押品名,好通過賬房一關。”
    戶廣生說:“我用煙館房產做抵押,到時還不上借銀,你把我煙館房產收到你裕隆聚名下就是了。”
    “那就見外了。”
    “生意場上講什麽見外不見外的話,咱們照規矩來就夠朋友了。”
    戶廣生寫了一張六萬兩的借據,借據上寫清了還款時間,抵押物則是十六鋪廣生煙館的房產,並且在數字上全按上了手印。
    信心滿滿的戶廣生揣上六萬兩銀票,高高興興地回了自己煙館,準備再進行一次人生新的拚搏,但是等待他的將是喜?是福?還是憂與愁呢?他無法預測,吳尉文和佟秋江也難以預測,將來結果是什麽?隻有聽天由命了!
    戶廣生確實不是一塊能搞煙館賺大錢的料。他爸把煙館交給他時,廣生煙館隻掛了一麵水煙館的旗幌,連正式名稱也沒有。水煙館是隨著十六鋪碼頭的擴大繁榮,而出現的一種服務於碼頭搬運、裝卸及流動商販、車夫、苦力等下九流社會群體的行業。因這一群體掙的錢少,出死力多,中間休息吃飯工前工後得有個歇腳場所,喝喝水,抽幾袋煙解解乏,或吃點幹糧填飽肚皮。於是便誕生了一種煙茶服務性質的小攤販,在街頭路邊擺一兩張小桌,幾個木凳,放一鍋燒好的劣質茶,幾杆水煙袋、幾包水煙絲,有買者就有賣者,小本生意賺不上大錢,但能維持一兩口人的生計。一碗茶、一袋煙花幾文錢,苦力們花得起,互為生存的謀生手段,成為進入上海灘外鄉人在窮困潦倒時的首選職業。原因很簡單,一二兩銀子便能在街頭路邊換到一碗飯。後來,上海灘一天天變大,人一天天增多,社會秩序有人管了,街頭路邊變成各有歸宿之地,茶水煙攤無固定地點,因而常被官家取締、驅攆,為適應生存需要,茶水煙攤逐漸進棚蓋房,成為一種被社會和官家公認的行業,於是出現了茶博士、煙供生等職業。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後,英國殖民主義者把鴉片當成一種武器用來毒殺中國人民,鴉片堂而皇之進入中國人開設的水煙館。然而,腐敗無能的大清國統治者,明知鴉片是殺人害命的毒品,卻為解決庫銀不足而任其泛濫成災。戶廣生為了掙到大錢,把他的水煙館變成煙館,成為毒害自己同胞的幫凶,隻是他心腸太軟,又愛充好漢講哥兒們義氣,人家吸了煙吃了茶點,說一聲:“廣生,給哥把賬記下,月底一次清。”他便應聲:“好了,我記下了。”天長日久,賬越記越長,欠錢不清的越來越多,死了的賬也死,沒錢的賬也死,十幾年下來掙的沒有賠的多。到走投無路時,去向人借貸,錢莊對煙館避而遠之;朋友對他是恭維多,十兩八兩可以,多了免談;供貨人守著門口不走。恰在此時,他兒子對他說,佟秋江陪陝西安吳堡東家吳尉文來過。他問做啥?他兒子說,吳尉文肚子痛,佟秋江讓吳尉文吸了一個泡,不痛了,臨走撂下一錠五兩銀子。還說:“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出手大方哩!”戶廣生聽了一拍大腿說:“有了,我去找吳尉文試試,他是善人,保不準他能借我們幾萬兩救咱跨過這道坎。”於是戶廣生便進了裕隆聚總號,如願借到六萬兩。戶廣生還清了貨款和債務,治好了老婆病後,僅剩下四千兩多一點,本咬牙發誓不再當冤大頭的他,堅持了三個多月,庫裏銀子剛多了些,架不住老煙鬼們說好話、戴高帽子,賬本上欠錢的又排成了隊,他兒子氣得把賬本一摔說:“爸,廣生煙館不死在你手裏你就不甘心,是嗎?”他一算賬又瞪大了眼,抬手照自己臉上掄了一巴掌,抱住頭蹲在地上放聲哭了!但再哭也為時已晚,佟秋江找上門來,說:“廣生呀,我是給足了你麵子,延期三個半月才來收你借的銀兩。你自己說怎麽辦吧?”
    戶廣生苦笑道:“佟掌櫃,借錢還款,天經地義的事。白紙上寫黑字,我戶廣生餓死也認賬。我隻求你替我向吳尉文先生求求情,我把煙館盤給裕隆聚總號後,佟掌櫃和吳老板給我戶廣生爺兒倆一碗飯吃,讓我一家不要流浪街頭就行了!”
    佟秋江點頭說:“這我現在就答應你。你把煙館房產盤給裕隆聚後,我不會虧待你爺兒們。”
    戶廣生說:“戶廣生謝佟掌櫃大恩大德了。”
    佟秋江盤過了廣生煙館,過了戶換了契約,又付給戶廣生二萬一千五百兩銀子,說:“我替你在蘇州河岸邊看了一院九間房,你去買了搬進去,窩安頓好了再找我談你們去留的事。”
    戶廣生對佟秋江千恩萬謝,照佟秋江指點到蘇州河買下一院九間房搬進去住下,找到佟秋江問:“佟掌櫃,我來聽你使喚。”
    佟秋江說:“你父子繼續留在廣生煙館幹老營生。但隻負責進貨和日常館內的管理、治安,賬房我已派人去了。我增加了七個人進去,掌櫃我兼著,有合適人選時再說。你父子不要管別人的事,隻悶頭幹自己的活。江湖義氣從今往後要忘淨。幹好了,我虧不了你父子。”
    廣生煙館的牌子一個字也沒動,在外人眼裏,廣生煙館仍然是戶廣生的資產,就連裏麵的老麵孔夥計也一個沒少。一年後,安吳堡賬房主事房中書發現,裕隆聚總號上繳利潤多了十萬兩,向吳尉文報告後,吳尉文隻點頭說了句“佟秋江幹得不錯嘛”,就完了事。
    房中書也沒再問原因,以為是當年裕隆聚買賣好的緣故。直到吳尉文死於黃河流冰,安吳堡人沒一個人知道上海有一家屬於安吳堡的煙館。
    佟秋江在上海商界給人一種老氣橫秋的感覺,其實他正值壯年,但在經營管理策略上,卻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物。他在商場上一旦發現機遇,便會迅速出擊,即便機遇是一隻隻夠一盤菜的兔子,他也會盡全力捕捉,擺到自己本已豐盛的餐桌上。在他把僅值八萬多銀兩的廣生煙館抓到手,並將它加工成一道佳肴時,從不知如何挖掘煙館潛力為自己創造財富的戶廣生,這才發現生意要做好,靠江湖義氣和哥兒們情義,不但達不到預定目標,反而會把事情搞砸。自己把廣生煙館葬送了,而佟秋江接到手第一年便賺了個缽滿盆溢,一家煙館變成了三家煙館。
    佟秋江在吃掉廣生煙館一年零八個月時,從一個妓女的一句話裏,又捕捉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商機:原春紅樓東家因失手傷害了一名嫖客,被官家拘捕入監,被傷害嫖客家屬提出賠償二十五萬銀兩便同意私了。官衙問那老板可同意私了?老板為活命,答應了嫖客家人條件,讓家人賣掉春紅樓賠人家。但一連和三個買家沒談到一塊,買家想乘機低價把春紅樓盤到手,隻同意出十八萬兩。佟秋江聽完那妓女的話,立即說:“你領我去見見你們老板娘,我想幫幫她忙。”那妓女把佟秋江領到老板家,佟秋江和老板娘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出了三十一萬兩盤了春紅樓,又花了三萬兩進行了修繕,從蘇州買回五名歌伎,將五十六間樓房全改成一等房,配備了三十六名年齡在十六歲至二十五歲的年輕妓女,十名歌伎,把三十八間平房變成普通房,把年過二十六歲以上妓女全分到普通房接客,並調整了最高價和最低價格,變三等妓院為一等妓院,僅用時一年半,便把全部投資賺回。第二年吳尉文到上海巡察時,看到廣生煙館、春紅樓妓院後,吃了一驚,雖說煙館妓院來銀子快,但自己畢竟是讀書之人,又有四品頭銜壓著,再心貪,也不能掙這等黑心錢。他當時就黑著臉,拍拍佟秋江肩膀,說:“這錢你也敢掙呀,傳回安吳堡,我這名聲都敗壞了。”佟秋江連忙點頭哈腰地賠著笑臉說:“老爺,這層我也考慮到了。你看上海的青幫、洪幫都開著煙館妓院呢,銀子嘩嘩地往進流,一本萬利,叫人看著眼饞。咱做得隱秘些就是了。”見吳尉文還是皺著眉頭,佟秋江心中湧起了一個陰險的念頭,得想個招,可不能叫吳老爺斷了自己的財路。是夜,佟秋江叫了妓院兩個最為水靈且通曉曲文的姑娘陪吳尉文喝酒彈曲,直喝到吳尉文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被兩位姑娘伺候歇息。第二天,紅日已上三竿,吳尉文方才醒來,見兩位姑娘左擁右抱地還賴在自己身邊,急忙推開她們,披上白綢睡衣。恰巧,佟秋江推門進來,一臉壞笑地問:“老爺昨晚睡得可好,這兩位姑娘咋樣?”平素正人君子的吳尉文一臉尷尬,麵赤無語。見時機已到,佟秋江把早已擬好的文書遞給吳尉文,要他簽字畫押。不看則已,一看吳尉文臉氣得煞白,手直哆嗦。這佟秋江太心黑了,在協議中要寫吳尉文將煙館、春紅樓以獨立名稱經營,且大小進退交佟秋江掌櫃自行管理。吳尉文猶豫再三,自己把柄攥在佟秋江手裏,又能如何?隻要醜聞不傳回陝西,保住自己的清譽,權且忍耐一時,日後再做計較。吳尉文強按心頭之火,還是在上邊簽了字、畫了押。臨離開上海前再三叮囑佟秋江,必須守口如瓶,不得走漏一絲消息。
    直到吳尉文去世後,周瑩到了上海,才從王蕙潔介紹的情況中,知道了裕隆聚開煙館、妓院的事情。
    作為孟店村的富商之女,周瑩從小便受著嚴格的傳統教育和熏陶,愛憎鮮明。她可以容得下百種因不明事理而做錯事的人,但卻容不下一種明知不可為,卻縱容他人或自行損害他人利益的人和事。先公吳尉文在她心目中一向是滿腹儒學,正人君子,行事嚴謹、方正,怎會做出這等不正的事來?吳尉文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突然間變得醜陋不堪了。當她從王蕙潔眼神中發現那種不屑的輕蔑時,她像因是吳尉文事業繼承人而受到同樣的輕蔑一樣,臉紅了,急促不安中,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自作惡不可活。”她斬釘截鐵地對王蕙潔說:“王先生,對先公吳尉文和佟秋江所為,周瑩不知便罷,現既然知道了,就不會充耳不聞、閉目不張。我會查清每一文錢的來龍去脈,還裕隆聚一個清清白白的聲譽,讓裕隆聚在我周瑩手裏,掙的每一文錢都正正當當,不該掙的即便是金山銀山,我周瑩也絕不動它一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