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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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莆山打開荷葉包,伸手拿了一塊三黃鹽水雞塊,塞進嘴裏邊嚼邊說:“你小子啥時都能渾水摸魚,這酒和三黃鹽水雞塊,準是你讓飯店的人替你偷留下來的。”
    鹹鐵成笑道:“我咋弄回來的你別管,總之,老弟心裏有老哥就是了。”
    海雲雨從口袋裏掏出一包洋煙,放到桌上說:“我順手牽了一包洋煙回來,孝敬老哥。”
    莆山問代宗:“代宗,你給老哥牽回了兔子呢還是烏龜?”
    代宗笑道:“我從不當小偷,要偷就偷最好的東西。”說話間從袖筒裏退出一瓶法國葡萄酒來,往桌上一放,說:“老弟表現咋樣?”
    莆山哈哈大笑:“行啊,老哥這些年沒白為你哥兒仨操心,如今全出息了,裕隆聚終於回到咱陝西愣娃手裏,往後日子就好過了。都坐下,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哥全聽就是了。”
    其實他並不知道,他三個老弟拿給他的鳳翔燒酒和菜肴,全是周瑩讓錦秀大酒店另包給鹹鐵成,讓他帶給莆山開夜車算賬解困的。
    鹹鐵成替莆山倒了一杯鳳翔燒酒,說:“老哥喝,喝。”
    莆山三杯老白酒下肚後開口道:“你哥兒仨現在成了裕隆聚掌舵的一、二、三把手,我當哥的喜笑眉梢,心裏樂呀!秦商在上海力量本來就單薄,吳尉文老爺生前把裕隆聚交給佟秋江管時,我就提出過不同意見,他說,我把賬房守著天都塌不下來。賬房我是守住了,可沒防住佟秋江另辟門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還是掏空了裕隆聚半壁江山。吳尉文老爺的過,我咋說嘛,隻能悶在心裏,漚在肚子裏!周瑩如果不來上海,裕隆聚遲早都會變成佟秋江的私有財產。因為他手裏握有吳尉文老爺寫給他的可自行進退的文書。這份文書如拿不到手,南匯縣知縣升堂後佟秋江擺到公堂上,知縣審判就得三思了。我愁的正是這份文書咋樣才能找到?我估摸佟秋江還不會把這份文書轉到什麽地方,因為他太自信,不會料到周瑩能突然兵分兩路,對他合圍進剿。這幾天他沒機會動手,因賬房沒斷過人,我白天黑夜派人值更,經營樓我全上了鎖,他飛不進去。可是,南匯縣知縣帶人來拘捕他時,他一點也不慌張的表情,又讓我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難道佟秋江早已將那份文書轉移出了裕隆聚?”
    鹹鐵成問道:“你把這情況告訴周瑩了嗎?”
    莆山搖頭說:“我拿不準文書放在何處,周瑩她性子急,找不到必然問佟秋江,雙方頂了牛,這事就麻達了!”
    鹹鐵成說:“莆山老哥,你吃飽喝足,今晚咱哥兒四個把賬房翻個遍,找到找不到,明天都得告訴周瑩。”
    莆山說:“也隻有如此了!”
    哥兒四個上了樓,打開賬房門鎖,鹹鐵成對值更員說:“你把樓門上鎖後,記住,任何人都不準進樓來。”
    值更員應了聲“知道了”,便下樓去了。
    莆山說:“咱們分開找,文書要仔細翻看。”
    四個人忙到四更天,櫃子和桌子抽屜全翻了個底朝天,就是沒找到吳尉文寫給佟秋江那份可自行決定進退的文書。
    莆山急得直撓頭,仰臉向四邊牆上看著看著,一指牆上字畫說:“把牆上字畫全拿下來看看。”
    鹹鐵成、海雲雨、代宗各拖一把椅子放到牆邊,站到椅子上取下四幅字畫,莆山翻過背麵看過,見一幅名為《旭日出東海》條幅的軸比其他軸都粗,順手拿到條桌上,慢慢退出軸杆來,發現軸杆是兩個半月形空心軸片合粘而成,拿過裁紙刀一點一點沿縫切開來,四人不由自主狂喊一聲:“找到了!”
    莆山將卷成桶狀的一卷紙展開數了數說:“好家夥,這份文書居然寫了十頁信箋!”
    鹹鐵成說:“怕不是一份文書吧?”
    莆山一頁一頁分開來看完說:“果然不是一份文書,而是三份。”
    四人伏在桌上一份一份看過,鹹鐵成說:“我的爺哩,如按照這三份文書寫的,吳尉文老爺早變成了賣家賊,怪不得他老人家多年來對裕隆聚大撒手呢!”
    莆山手拿著三份文書說:“這裏麵有問題。吳尉文的脾性是對他信任的人極少寫文書的。他給佟秋江可自行決定進退的文書,寫好後聽取過我的意見,措辭用句改了三次,我認可後他才署名交佟秋江。另兩份文書字體有些不對勁,但我又一時分不清毛病出在哪裏!”
    海雲雨說:“咱們對書法全是門外漢,莆山哥懷疑另兩份文書有假,咱們得告訴周瑩和李平嶺,他們是行家,如他們也分不出來,還得請專家來辨認。”
    代宗說:“如果認出兩份文書是假的,佟秋江這老小子就蹲在牢裏等他兒子給他收屍吧!”
    周瑩看到吳尉文致佟秋江關於對裕隆聚下屬廣生煙館和春紅樓管理問題的請示的批複文書是這樣寫的:
    佟秋江大掌櫃:根據你要求,我以文書批複有關你對裕隆聚隸屬廣生煙館、春紅樓經營管理諸問題建議如下:一、廣生煙館、春紅樓不宜單獨列報安吳堡備查。因其經營行業性質比較敏感,為防止引起不必要誤解,今後在年度上繳安吳堡利銀中,無須列表造冊。二、廣生煙館、春紅樓一律以獨立名稱對外,單獨進行經濟核算,不得以裕隆聚下屬部門名義和社會發生任何交往和經濟關係。三、廣生煙館、春紅樓規模大小進退,佟秋江掌櫃可自行抉擇,事後無須向安吳堡備查。
    吳尉文光緒辛巳年秋於上海裕隆聚總商號
    周瑩看完文書後沉思良久方說:“這一文書等於把廣生煙館、春紅樓經營管理權拱手讓給了佟秋江,實際上佟秋江成了廣生煙館和春紅樓的主子,他可以為所欲為決定煙館、妓院的生死予奪,我不明白先公當時犯了什麽病?如佟秋江把他貪汙盜竊裕隆聚的全部資財,都說成是廣生煙館和春紅樓的利潤收入,他有權擁有,我們還真的要把他白看幾眼了!”
    莆山說:“我急的原因就在這裏,當初老爺寫這個文書我極力反對,他說:‘你不懂,我如不給佟秋江一紙文書,我走後他會生出許多事故來,我鞭長莫及,把他能咋了?我給他兩個讓他折騰的地方,他會適可而止,不致打裕隆聚本身的主意。佟秋江是個好掌櫃,在裕隆聚沒培養出真正能挑大梁的人才前,我還得依靠他。幾年後等鹹鐵成、海雲雨、代宗他們成長起來,我再打發他不遲。’沒法,我才建議老爺改了三次,如今這文書是老爺定下書寫下的東西。”
    周瑩說:“謝謝你了莆山老叔,這份文書隻要不落在佟秋江手裏,他貪汙盜竊罪就鐵定了。”
    莆山指著另兩份文書說:“這兩份文書我不知道是啥時寫給佟秋江的。從內容看,老爺定是被佟秋江拿住了什麽把柄,不然,老爺絕不可能寫下如此文書。我懷疑是不是佟秋江通過偽造文書,以備他被抓住狐狸尾巴時,用此種文書來證明他是經老爺同意而為?”
    周瑩搖頭說:“佟秋江不會蠢到靠偽造這種文書來為自己塗脂抹粉。對老爺的書法我比你們見得多了,這兩份文書確係出自他手。他有可能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被佟秋江捉住了把柄,佟秋江要挾他很正常。他迫於無奈寫下如此文書完全可能。”
    海雲雨說:“如果真這樣,同人們一旦知道了咋辦?”
    周瑩說:“佟秋江給自己開脫罪行時,很可能談到這文書上寫的發生過的醜事,但他已無法拿出老爺文書,不會有什麽人相信。故隻要咱們幾人守口如瓶,事即便傳出去也會不了了之。所以,我相信咱們幾個人不會把它當笑料說吧?”
    莆山、鹹鐵成、海雲雨、代宗四人說:“少奶奶放心,我們都是當爺當大的人了,嘴上毛都蓋住嘴啦!”
    周瑩笑道:“我不但嘴上沒毛,連兒子也沒有,孫子更別想了。不過,這種文書到我嘴裏就全讓我嚼碎咽了!”
    五人一致同意,把文書的事壓下來隻字不提,不再讓李平嶺過目。如佟秋江在公堂上提出來,可讓南匯縣派員到裕隆聚總商號搜查。查不出知縣自然會不認定口供。
    鹹鐵成說:“畫軸我回去換了完事。”
    周瑩說:“千萬別換。從卷宗裏找一份老爺重要手書文字放進去粘住就行了。免得佟秋江說畫軸被人換了,你反而被動了。”
    代宗笑道:“少奶奶警覺性比我們強多了。”
    周瑩說:“等你們正式走馬上任,肩上擔子重了,就知道說話辦事該注意啥了。”
    海雲雨說:“當真正的商人還真不容易,我幹了二十六年,才算摸進了門。”
    周瑩則說:“和你們比,我是才念《三字經》的童生,要學習的東西多著呢。這次到江南名為巡察,實際上是一次絕好的學習機會,等回到安吳堡,我就知道怎樣發號施令了。”
    金山縣捕頭對佟秋江密宅的搜查,更出乎人們意料,在一座離海岸百丈遠近,由雜樹與竹林包圍著占地二畝一分的院裏,建有十六間海卵石為基,高出周圍水澤四尺許,青磚灰瓦蓋頂,瓦上又鋪半尺厚草的凹字形建築群,這片建築群是何年建成不得而知。
    金山縣捕頭率衙役,在探員和安吳堡武師、賬房先生引導下進入林中時,院房內傳出的絲竹聲聲,讓捕頭感到有些奇怪,問偵探:“我從沒聽人說過東海岸邊的金山轄域有如此知樂人家,我們沒走錯地方吧?”
    探員說:“錯不了。佟秋江在東海岸邊的密宅存在了十二三年了,比你們縣太爺住的縣衙後院要結實寬敞漂亮富麗十倍!”
    捕頭有點不信說:“不會吧?我好歹在金山也待了七年多,怎就不知道金山有佟秋江這樣一個在上海裕隆聚當商號大掌櫃的人?”
    偵探笑道:“佟秋江是南匯縣人,你不知道不足奇嘛。”
    曲徑羊腸盡頭,占地約四五畝地的雜樹竹林中的房舍,透過林隙映進捕頭眼簾時,捕頭笑問探員:“一院草房怎能和縣衙一磚到頂建築相比?你看走眼了吧?”
    偵探說:“到了地方你就知道廬山真麵目了。”
    捕頭率先進入傳出絲竹聲的正房,一怔,心裏說:“這地方怎變成了美人窩了?”
    隨著衙役和探員、武師等人的進房,正在吹拉彈奏樂曲的六個年輕女人,停住了彈奏。一個十分秀氣、高挑個頭的女人站起來問道:“你們闖進民宅,不經主人允許,便直入正堂,未免太過無禮了!”
    捕頭把搜捕令一舉說:“少安毋躁,你們坐在原地聽我說,我們奉金山縣知縣令,前來對佟秋江密宅進行搜查,你們老老實實配合本捕頭搜查,免得引起不快,否則,後果你們要自負了。聽懂了嗎?”
    話落音,一在房外巡視的衙役,推著一個年過六旬的老漢進房報告:“捕頭,這老東西在西廂房,見我們進院跳窗往外跑,被我抓了回來。”
    捕頭回身瞅了老漢一眼,問道:“老東西,你是這密宅裏什麽人?”
    老漢說:“看院的下人。”
    捕頭問:“下人?那你跑什麽?”
    老漢說:“我害怕。”
    捕頭冷笑道:“你怕個屁!老實說,你是幹啥的?”
    老漢沒了詞。
    捕頭轉身問六個女人:“你們說,這老東西是這密宅的什麽人?”
    六個女人彼此相視,沉默無語中搖頭以對。
    捕頭臉往下一沉吼道:“丁丁、棍棍,把老東西吊到院裏椿樹上。”
    名叫丁丁、棍棍的衙役,四手一伸擰雞一般,把老漢拖出房去,隻聽老漢哎呀一聲,人已被吊離地三尺高了。
    捕頭這才衝六個女人吼道:“如果你們不想品嚐吊在樹上的味道,就把你們臭嘴閉緊。”
    那高挑個兒女人首先開了口說:“老漢是佟秋江二哥佟秋雨,是管這座密宅和我們六個人衣食起居的當家人。”
    捕頭向房外喊:“丁丁,把老東西身上鑰匙取下來。”
    丁丁把一串鑰匙拿給捕頭問:“吊他多久?”
    捕頭說:“到他求饒。”
    捕頭出了正房,下令從東廂房開始搜查,衙役們手腳十分利索地一瞧鑰匙,最多試兩次便打開一個門鎖,每間房進去三人進行搜查,兩炷香工夫,正房裏便擺了二十一尊大小不一的金佛像、十六尊銀佛像、九尊玉佛像,一個紅木箱子裏,裝滿一箱金銀玉首飾,一個鐵皮箱裏裝滿了金錠。字畫紮了十三捆,各種金銀絲高檔絲綢綾錦緞繡堆了半間房,碎銀銅錢裝滿了三個大的水缸。
    捕頭、衙役、偵探、武師、賬房先生,連同六個女人,全驚呆了。誰也不敢相信,當了四十二年商人,十九年半大掌櫃的佟秋江,到底藏有多少財富!而這些財富,又如何在十三年裏轉移到建在人煙稀少的東海岸畔這一片雜樹與竹林掩藏了真麵貌的密宅裏?
    捕頭命丁丁乘他的馬回縣衙報告知縣,派車前來將搜查出的財物清點造冊運回衙門,請示是否拘捕六個女人。
    金山縣知縣接到報告,不敢遲疑,隨即率領師爺和縣教諭、訓諭等官吏,趕到東海岸畔佟秋江建在水澤林中的密宅,連夜查點造冊,現場對佟秋雨和六個女人進行了訊問。立即拘捕了佟秋雨,命六個女人留在原地,隨時候傳出堂做證。第二天才回到縣衙,向南匯縣知縣進行了通報。
    周瑩從自己武師和賬房先生匯報中,得知搜查佟秋江金山密宅情況後,預感到那六個女人很可能就是佟秋江要挾吳尉文的人物,因此長歎道:“英雄難過美人關,正人君子亦然啊!安吳堡將要損失的已不僅僅是銀兩財富了。”
    南匯、金山兩縣共同對佟秋江進行審問過程中,果不出周瑩所料,佟秋江為減輕罪責,將要挾吳尉文通過文書確認過他對廣生煙館、春紅樓經營管理可自行決定進退的事,以及吳尉文為保名節同意他可適當留截每年一成利潤做封口費並立有文書之事和盤托出,當堂提出請求南匯、金山二縣判決時做量刑依據,減輕罪行。
    南匯、金山兩縣知縣命佟秋江交出吳尉文文書,佟秋江說:“三份文書我藏在裕隆聚賬房內一幅名為《旭日出東海》的上軸裏。”
    南匯縣知縣問:“除你之外,還有何人知道此事?”
    佟秋江說:“沒有。因為吳尉文生前再三求我不要把事鬧大了,否則,他便收回已寫文書,故我一直守信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