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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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耿墨池回病房後,我叫了祁樹禮的司機,載著我直奔帕克市場。市場裏人頭攢動,門口那家店鋪的小夥還在快活地給遊客表演著名的飛魚秀,我卻無暇欣賞,擠進人群,還是找到老店家mike,要他給我挑了最大最新鮮的螃蟹。回到湖區的家做好後,拿個保溫飯盒裝著,我直奔醫院,這個時候剛好是中午。
    他躺在病床上正在輸液。
    看到我進去,很虛弱地衝我笑。
    “你看,我弄好了,聞聞,很香的!”我高興地把熱氣騰騰的蒸螃蟹取出來,用勺子挖出蟹黃喂給他吃。
    我問他:“好吃嗎?”
    他點點頭,緩緩伸出了大拇指。
    可是他隻吃了一隻螃蟹就吃不下了,但精神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午在戶外透了氣的緣故,他的臉上煥發出奇異的光彩,微笑的眼睛閃爍如星辰,他要我幫他墊高枕頭,半坐在了床頭。然後,他朝我伸出雙臂,“來,抱一抱……”
    “別……別害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他抱著我,竟然還讓我別害怕。我在他懷裏放聲大哭起來,哭的時候,我還覺得奇怪,他的心跳如此清晰,一點也不像是生命垂危……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這就是人們常講的“回光返照”。
    傍晚他就再度陷入昏迷,被送進了搶救室,真的是回光返照!
    四十八小時。smith大夫說他撐不過四十八小時!
    祁樹禮當機立斷,將婚禮提前一天舉行。他不讓我在醫院守,要米蘭強行把我拖回了湖區的家,第二天天還沒亮,徹夜未眠的我就吵著要去醫院,米蘭說:“穿上婚紗吧,化好妝,frank的車馬上就過來。”
    “我要去醫院!我要去醫院!”我光著腳在地上跳,帶著哭腔喊。
    “沒說不去醫院啊,”米蘭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婚紗,遞到我手上,“frank是說要先接你去醫院的,律師在那裏等著給你和墨池公證,然後frank代替墨池陪你去酒店,司儀和賓客都在那裏等著你們……”
    我一直在流淚。
    米蘭給我的臉上撲了一層又一層的粉,還是遮不住淚痕,“你哭什麽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該高興才是。”說這話時她正給我打胭脂。
    “他真的等不到那顆心髒了嗎?真的等不到了嗎?”
    去醫院的路上,我反複念叨的就是這句話,米蘭拿著粉盒一路給我補妝補到醫院,她說:“生死有命,你們轟轟烈烈地愛了這一場,應該沒有遺憾了,考兒,很多時候人都要麵對他不願麵對的事情……”
    祁樹禮在醫院門口接我們。
    一夜之間,他老了十歲都不止。我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他這樣衰弱,從來沒有過的衰弱。明天他也要做手術的,卻在醫院守到天明。我主動朝他伸出了手,兩手一握,他手心的溫暖傳達到我的手心,讓我莫名地感到慰藉和安詳。
    “律師已經在等著了。”他笑著說。
    我手執花球,拖著長長的婚紗裙走向耿墨池的病房,一路吸引了無數好奇和祝福的目光,醫生,護士,病人,隻要遇見的都衝我展露微笑。
    奇跡!耿墨池居然是醒著的。
    smith大夫說,早上他就醒了,沒有給他打針,他自己就醒了。但已經說不出話,隻能半睜著眼睛,無力地看著我,目光從未那麽黯淡過,仿佛生命之燈在慢慢地熄滅。在見到我的一刹那,他的嘴角露出笑意,眼角卻滲出了淚滴。
    我俯身吻去他的淚,握住他的手貼著自己冰冷的臉頰,湊到他耳根輕聲說:“你什麽也不用說,我會聽你的話,好好地活……還有,我想告訴你,無論過去經曆了多少苦難,我從不後悔認識你,從不後悔……”
    耿墨池半睜著的眼睛閃爍了幾下,更多的眼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他嚅動著嘴唇,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表情非常痛苦。
    “別說,你什麽都別說了,我都明白……”我將自己的臉貼著他,讓自己的淚水跟他的淚水混合著一起淌下。
    他的嘴角露出了永恒的笑意,表情也漸漸平靜。
    律師拿出結婚文書給我們。祁樹禮是理所當然的證婚人,耿墨池一直對他微笑,無限感激,那麽的釋然,他抖抖索索地指著枕頭下,站在旁邊的米蘭幫著從裏麵拿出一個首飾盒。他示意祁樹禮過去,把首飾盒遞到他手裏。祁樹禮打開,竟是兩枚結婚鑽戒。想必他已經知道自己無法去酒店參加婚禮,所以才要昔日的情敵代為行禮。
    “你給他戴上。”祁樹禮把新郎的戒指遞給我,又說,“到了婚禮上,我再幫他給你戴上新娘的戒指。”
    我“嗯”了聲,給耿墨池戴上戒指,緊緊地攥著他的手,“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回來,無論你要去哪裏,請讓我送你。”
    他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笑著點點頭。
    “墨池!……”我抱著他的身子,很久很久不肯鬆手,淚水浸透了他的衣襟。米蘭拉開我,一邊給我補妝一邊說:“別難過,這是上天的安排,上天這樣安排自有它的道理,你應該感激才是,感激命運賜給了你兩個最愛你的男人……”說到這兒,米蘭也是潸然淚下,她看了一眼耿墨池,繼續說,“他們是一體的,就如他們對你的愛,也是一體的,無論以何種方式……”
    祁樹禮突然在旁邊輕咳一聲,米蘭這才打住,拉起我幫我整理婚紗裙,然後打開門,祁樹禮牽起我走出病房。
    我一步三回頭,拚命地想要記住那張臉,也許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我要把他的麵容深深地烙在心底,門漸漸地關上,他的臉慢慢消失於視線外。門關上了,好像這個故事已經到了最後的結局,一扇門隔斷了過去和現在,還有未來。
    婚禮現場設在一家臨近海港的超豪華酒店,從一樓到二樓,全場布滿玫瑰和百合,連樓梯扶手都纏著粉色的紗幔。所有的賓客都已到齊,一條長長的紅地毯,從樓梯口一直鋪到了宴會廳正前方的禮台,禮台上花團錦簇,我和耿墨池的巨幅合影懸掛在一個紅玫瑰編成的心形裏。很遺憾,因為時間倉促,我們沒來得及拍婚紗照。那合影也不知道米蘭從哪兒找出來的,竟是數年前我們在新疆的天池邊照的。隻隔了數年,我們看上去卻似年輕好多歲,襯著雪山和森林的背景,兩人臉上洋溢著的笑容竟有永恒的味道。
    祁樹禮牽著我走向紅地毯的那頭。也許是燈光太刺眼,我的視線晃動得厲害,走路搖搖擺擺,感覺像走在一片荒蕪的曠野,狂風肆虐,枯黃的草浪一層層地湧向天邊。明明是滿眼的玫瑰,怎麽突然變成了荒野?
    站在禮台上,掌聲四起。
    是幻覺嗎?掌聲聽起來竟像是狂風的呼嘯,腳下的禮台成了祭壇,我仰起臉,燈光那麽強烈,視覺又出現交錯,目光盡處竟有雄鷹在天空盤旋,是在為我們可憐的愛情哀鳴吧,我已經用盡我全部的力氣祭奠了這份愛情,他也是。我抖得更厲害了,幾乎握不住手中的花球。不止是視線,我感覺連意誌也變得模糊不清,所有的賓客和鮮花退居遠處,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湧上前來的依然是翻滾的草浪,隱約,我竟然透過草浪看到了他灰色的墓碑。
    烏雲壓在天邊。
    那樣一塊碑,孤獨地立在陰沉的蒼穹下。
    麵對著祭壇上的我,他竟然沒有一句話要說,卻又好似說盡了所有的言語。
    如果此刻我是祝英台,如果此刻山崩地裂,我想我會撲進去,靜靜地躺到他身邊,不用在荒涼的世間寂寞幾十年。但我知道我不是祝英台,上天也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讓我跟他從此同眠。因為此刻我的手正握在另一個男人的手裏,耳邊輕輕地傳來他溫情的話語:“cathy別怕,堅強點,無論發生什麽,我一定在你身邊,記住,今天是我領著你走上紅地毯,希望你從此獲得幸福……”
    我不記得我有沒有回答他,意識混亂,婚禮怎麽開始,又怎麽結束,完全沒了印象。而到了新房,滿室都是怒放的玫瑰和搖曳的燭火,沒有喜慶,感覺比荒野還悲愴,尤其那紅色的燭淚,仿佛在我心裏流淌。
    我盯著梳妝台上鮮紅的玫瑰,不知道是不是又出現幻覺,我竟然看到鮮血如花兒一樣在地毯上綻放,如果不是祁樹禮劇烈的咳嗽聲,我肯定以為這是幻覺,不是啊,真是鮮血,祁樹禮吐到地上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吐血!
    “抱歉,我實在撐不住了!”
    我把他扶到床上,他竟然跟我說“抱歉”。
    我握著他冰冷的手已經不僅僅是焦急,“你肯定是累壞了。”
    “是啊,有點累。”
    “現在我就送你去醫院。”
    “不去,不去,沒事的。”他連連擺手,為了表示自己真沒事,他掙紮著爬起來,坐到了窗邊的沙發上,他說,“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良辰美景,怎麽能沒有新郎陪著你呢?雖然我是頂替的,但也應該陪著你,而且我也不能睡在床上,那是你們的床……”
    他又說:“不過說真的,我這一生確實太疲憊,疲憊到無力再去為自己爭取什麽,所以隻好放手,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成全你的幸福。這麽多年,這麽多年我對你不放棄,其實隻是想給你幸福,愛一個人,就想給她幸福,唯有如此所有的付出才會有意義。可是經曆了這麽多事,我發現我給不了你要的幸福,哪怕是拿命去換,也給不了,因為我不是你愛著的那個人……
    “為此我常常很痛苦,我這一生都很痛苦,早年喪父,兄妹失散,來了美國白手起家,曆經苦難,妻子卻慘死。很多年了,我幾乎已記不起她的樣子,也記不起我還有多少值得留戀的東西,直到遇見你,我繞了大半個地球,好像就是為了遇見你,於是一切都變得有意義起來,隻為了想擁有你……三年前帶著你來西雅圖時,我差點以為自己夢想成真,可是當他出現後,你還是離我而去,我不甘心啊,cathy!也勸過自己放棄,你不在的時候我夜夜借酒澆愁,喝醉的時候心裏隻有恨,等清醒了,還是明白這愛已經在我的心底生了根,即便是失去生命,我也還是不能釋然……即便如此,老天爺還是不肯放過我,連遠遠地看著你幸福,遠遠地愛著你這樣的機會都不給我了,我終究是遭了報應啊,安妮是我的報應,你更是!”
    “frank,你跟我說這麽多,什麽意思啊?”我覺得他怪怪的,整個婚禮他都怪怪的,他背對著窗台而坐,肩頭全是冰冷的月光,仿佛一匹銀紗從他頭頂罩下來,水銀樣地淌了滿地,我忽然受不了這淒涼,說:“把燈打開吧。”
    “不,讓我在黑暗裏待會兒。”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頓了下,又說,“以後我每天都要麵對黑暗,現在,先學會習慣吧。”
    他說話的聲音嘶啞而渾濁,輕得像飄在空氣裏的煙。不知道什麽時候他點燃了煙,即便是有燭光,四周仍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他的臉,隻瞧見他手中的煙頭紅寶石般,恍惚透著幽暗。
    我心裏又惦記起來,“我要去醫院。”
    說著就朝門口走。
    他在背後喊住我:“他沒事,你先休息吧,明早再去。”
    “不行,萬一他要走,我得送他……”我說著就要哭。
    正說著,他的手機響了。他似乎有意避開我,起身開了門出去接電話,“好,我知道,我就來。”我聽見他在外麵說。
    不到兩分鍾,他又進來了。
    我已經開了燈,他在門口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麵部劇烈地抽搐著,但隻一會兒,他又恢複了平靜,笑著把我拉到床邊坐下,“餓了吧,我去給你衝杯牛奶,好嗎?”
    牛奶很快衝好,他端到床頭,看著我喝下。
    我杯子剛放下,他突然就抱住我號啕大哭起來,“cathy,我的cathy,原諒我,隻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縱然是萬分不舍也沒有辦法,天知道,我有多麽舍不得你,從此再也沒有人糾纏你了,沒有了,cathy...”
    我吃驚地推開他,“你怎麽了,好好的你哭什麽?”
    “聽著,cathy,你一定要好好的,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堅強麵對,因為我始終在你身邊,隻要他在你身邊,我就在你身邊……”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這些話,眼眶通紅,如瀕臨死亡的困獸透著令人心悸的絕望,他捧起我的臉,在我的額頭深深地一吻,顫抖著聲音繼續說:“今生我知道我沒有機會了,所以才不得不以另外的方式來守候你,當你偶爾想起我的時候,不要難過,我從不曾離開你,我的心因為你而跳動,當你躺在他懷裏,聽著他的心跳時,請記住,那是我為你跳動……他怎麽會贏得了我呢?他怎麽會是我的對手?即便你還是愛著他,看上去是他,但實際是我,我隻不過利用了他的軀殼。他會恨我的,我知道他肯定會恨死我,但是沒辦法,獅子老虎永無可能成為朋友,這輩子我們是對手,下輩子我不會再讓他搶在我的前麵遇見你,我一定比他早遇見你,從而讓他也嚐嚐欲愛不能的滋味,今生我飽嚐了這滋味,來生就會輪到他……”
    “你,你說……什麽啊,我怎麽聽……聽不懂?”不知為何,我的視線忽然又變得很模糊,他的臉在我眼前不斷地搖晃起來,重疊,晃動,我抓著他的肩膀,看到他的嘴巴一張一合,聲音漸漸遠離我的聽力範圍。
    我癱在他懷裏如一團棉,乏力得就要睡去。
    我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好像是:“如果他恨我,那正是我要的,如果你難過,那不是我想看到的,高興點,cathy,終究你會感激我這樣的安排!……”
    you just faded away(你還是逐漸衰弱下去)
    you spread your u had floething unknown(離開我去到那未知的地方)
    wish i cok(我希望能把你帶回來)
    you are aln ind(我一直惦念著你)
    about to tear myself apart(為我與你的分離而哭泣)
    yoial place in my heart(你在我心中有特別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