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沒辦法,中國人天生含蓄內斂,我得“徐徐圖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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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喂!”甘甜甜讓他推得一個踉蹌,莫名其妙地想:難道在意大利,回答“我沒有吃飯”的下一刻,問話的人就會請客吃飯?
甘甜甜被盧卡一路帶出了大廣場,在市中心的小路中穿行,不管繞過多少個街角,甘甜甜始終可以看到大廣場上鍾樓尖尖的塔頂。
“我們去哪兒?”甘甜甜疑惑地伸出另一隻手,指著塔尖示意盧卡,“我們一直在原地轉圈。”
“帶你去一家老店,上個世紀初就存在的,與大教堂一般的古老。”盧卡手掌一直沒有離開她肩膀,生怕她跑了,回頭笑著對她說,“位置比較隱蔽,不好找。”
甘甜甜怔了怔,心道那還真是名副其實的老店,這種上個世紀的餐館,在中國恐怕熬不過拆遷辦的第一任負責人。
他們又左轉右轉,經過三個十字路口後,盧卡才終於拿開了他的手,示意她注意麵前那扇古舊的棗紅色木門。
木門下端的木頭已經有些腐朽,門外豎著一架寫字板,上麵羅列著每日特別供應的菜譜,旁邊是幾盆不知名的花草,木門上掛著的門匾,似乎是用刻刀雕出來的,上麵纏繞著一圈節日用的裝飾小燈。
若是晚上來,彩燈一閃一閃,又是別樣的景色,有種不服歲月不服老的童真。
“進去吧。”盧卡伸手推開木門,紳士地向甘甜甜探手。
甘甜甜客氣地道了聲謝,抬腳走了進去。
門外是一個世界,門內又是另外一個世界。
餐廳的走廊很長很窄,隻夠一個人通行。走過燈光昏暗的長廊,便是一片擺放著桌椅的敞亮大廳。
說是敞亮,也不過就是比走廊寬了那麽四五倍。
大廳的盡頭是一個開放式的廚房,三個年輕帥哥組成了一條流水線:揉麵擀皮——塗抹醬料撒奶酪——送餅進火爐。
他們穿著整套的廚師服,戴著高聳的蛋糕帽,站在舊式土磚搭成的壁爐前,專注地忙碌。
盧卡見甘甜甜視線一直黏在帥哥廚師的手上,便帶著她坐在了離開放式廚房最近的一桌。
餐廳的老板是個身材嚴重走形的胖大叔,老板明顯與盧卡相識,他腆著啤酒肚從收銀台前走過來,連菜單也沒拿,哥倆好地舉著大胖手熱情地拍打著盧卡的肩膀,說了一串快速的意大利語。
盧卡眉頭迅速皺了一下又展開,將背上的琴匣放在旁邊的椅子上起身跟老板熱情擁抱。
老板的視線往他琴匣跟甘甜甜身上溜了一圈,笑得臉頰都在抖,張嘴就又是劈裏啪啦一串,明顯帶著揶揄味兒的意大利語。
盧卡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笑著答了他幾句之後,老板眯著眼睛不住點頭,然後轉身伸手遞到甘甜甜麵前,咬著別扭的英語,竟是在自我介紹:“嘿,美女,我叫羅伯托。”
甘甜甜趕緊起身跟他握手,說:“我叫甘甜甜。”
老板哈哈大笑,握著她的手晃了晃,結結巴巴地說:“嗯……別……別緊張……”
甘甜甜窘然地抽了抽嘴角。
羅伯托又轉頭跟盧卡說了兩句話,腆著肚子又走了。
盧卡坐下,將碗碟下墊著的餐巾取出,展開鋪在腿上,對甘甜甜說:“羅伯托是我老朋友,每次來都是他定菜單。”
哎喲,這還是私房菜館的待遇。甘甜甜心裏激動,麵上神色如常地應了聲,思忖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他:“你為什麽要請我吃飯?”
盧卡坐在她對麵,投向她的視線中蘊滿笑意,他伸手拍拍鄰座上的琴匣,真誠地笑道:“因為我賣藝賺錢了啊,很高興。如果喜悅能夠與朋友一起分享,會更開心。若是能請朋友吃一頓飯,那會更加開心。”
“我們交個朋友吧。”盧卡伸手,兀自握住她放在桌麵上的手,搖搖晃晃,十足的馬後炮。
甘甜甜也不說話,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盧卡收回手順帶幫她將餐巾展開遞給她。
甘甜甜接過餐巾,學他鋪在腿上:“你到底是做什麽的?為什麽又在賣藝?我聽說,在歐洲賣藝也是必須有證書的?”
盧卡隻是笑,也不答,擺弄著擺在桌上的餐具後,在甘甜甜求知欲十足的目光中自動切換話題:“你想不想知道,那棟著火的老房子到底怎麽回事?”
他不說,甘甜甜差點兒又把這茬兒給忘了。她終於得了機會解惑,痛快點頭:“想。”
盧卡悶聲低笑,修長十指交錯放在桌麵上,說:“那個房子的原主人,是一對年邁的夫妻,他們有一個當兵的兒子,很年輕。有一次出任務,年輕人碰到了意外,不幸逝世。政府給了老夫妻一筆賠償金,他們也不想在摩德納住下去,便搬去了其他城市。”
甘甜甜“唔”了一聲,抿著唇低聲說:“很遺憾。”
世間最痛苦,不過白發人送黑發人,想必擱在哪個國家都一樣。
“對。”盧卡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繼續道,“在意大利,房主是擁有房產的永久居住權的。那對老夫妻之前是將老樓整棟買了下來,所以那棟樓都屬於他們,但是他們走了以後——”
盧卡抬眸瞅了瞅甘甜甜,似乎是在糾結措辭。
“你繼續。”甘甜甜覺察出他的猶豫,擺手道,“我知道,故事的結局,是我的同胞占用了它。”
盧卡歎了口氣,眼神複雜:“對,但起因卻是因為一個失業酗酒而又好賭的酒鬼,走投無路急需用錢,他無意中得知了這件事,待老夫妻走後,將老樓的門鎖更換了,並聲稱這棟房產是老夫妻以合法手段轉讓於他的。”
“然後?”
“然後,”盧卡繼續道,“那位酒鬼居然把這棟房子分租給了中國留學生。因為房子太過老舊,所以目前隻有前日那位小姐以及她前一位室友願意租住。”
還有我……甘甜甜默默在心裏補了一句,汗顏了片刻,繼續問道:“那起火的原因呢?”
盧卡攤手,嘴唇往下一撇,長眼睫眨啊眨,見怪不怪道:“房屋內線路太過老舊,那位小姐的充電設備並不正規,於是引起了火災。”
終於扒完了故事真相的甘甜甜,又將注意力轉向了其他地方:“盧卡。”
“嗯?”
甘甜甜趴在桌麵上仰頭,目光如炬地盯著他:“連附近鄰居都沒有發覺,是一個酒鬼非法占有了老夫妻的房子,你又是怎麽知道的?而且——”她懷疑地眯了眯眼,“你還非常確定?”
“那位死亡的青年是我的朋友,而我也知道他的父母就算搬走,也很舍不得出售那棟老樓。”盧卡眨了眨眼,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雙手分開,十指在桌麵有規律地敲敲點點,瞬間再次轉換話題,“羅伯托的比薩怎麽還沒有好?”
話題轉換得太生硬了好嗎?甘甜甜有吐槽的心,沒有吐槽出口的情緒,因為她突然想起來一件也同樣並不光彩的事。
她若有所思地瞧著羅伯托親自將他們的比薩端上來,心想:她那封可以用來最多騙取五千兩百歐元的助學金材料,也是一個不該存在的東西。好在,她還沒有利用它,去牟取一份不屬於她的利益。
摩德納位於意大利北部,並不靠海,海鮮價錢不低。
但是羅伯托說,他今天意外地搶購到了一筐海鮮,所以,就沒有挑選摩德納的特色菜。而是親自下廚給他們兩個做了道龍蝦麵,以及用羅勒葉烹調的很是特別的海鮮沙拉。
甘甜甜垂涎帥哥廚師酥底薄皮兒厚料的比薩,盧卡卻偷偷告訴她:麵與比薩都是主食,如果她再點比薩,羅伯托會高興她的賞臉,但是她的肚子會抱怨她不顧它的感受。
“暴飲暴食不是個好習慣,”盧卡打趣兒道,“下次我再帶你來。”
甘甜甜聳聳肩,無奈妥協。
結賬的時候,盧卡坦然地伸手入兜,掏出一大把硬幣放進羅伯托的托盤裏,“叮叮當當”清脆的聲響,莫名讓甘甜甜憶起他在大廣場上彈奏的曲子。
“就知道你又去廣場賣藝了。”羅伯托哈哈大笑,也不數,他打眼兒一掃便清楚,盧卡付了他差不多兩倍的錢,小費給得很是豐厚。
羅伯托知道甘甜甜不會意大利語,特別換了蹩腳的英語大聲道:“盧卡,你玩心太重啦。”
盧卡起身與他道別,瀟灑地揮手,反駁道:“先生,這不是玩心,是別樣生活。”
盧卡帶著甘甜甜七拐八拐之後,又將她送回了大廣場:“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回家睡午覺。”甘甜甜誠實地告訴他,“我有睡午覺的習慣。”
盧卡緩緩點了點頭:“那我就送你到這裏了,你知道怎麽回家,對不對?”
甘甜甜點頭,她有些詫異盧卡居然沒有提出要送她回家。
她思忖道:或許是她想多了,像是羅伯托所說,盧卡隻不過是喜歡遊戲人間,想交一個外國朋友而已,並沒有其他的心思。畢竟意大利人的思維邏輯,她並不熟悉。
甘甜甜這樣想著的時候,覺得自己更加輕鬆,她笑著說:“對,我知道回家的路。那麽就此告別,多謝你今天的款待。”
盧卡擺了個紳士的姿勢,他做了一個伸手摘帽子的動作,手停在胸前,說:“不甚榮幸。”
他甚至沒有要求與她貼麵禮,便背著他的琴匣,揮手與她告別。
甘甜甜走出廣場的時候不由得轉頭回望,卻失望地發現盧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另一個方向。
盧卡快步走出廣場腳下一轉,往側旁街道走進去兩步,拉開弗蘭科停在路邊的巡邏車後座,就自覺坐了進去。
前排正把帽子扣在臉上補覺的弗蘭科,警覺地抬頭。盧卡從後視鏡裏向他打了個招呼後,示意他繼續睡他的覺。
弗蘭科聳聳肩,重新將帽子扣在臉上。
“吟遊詩人背著他的琴匣,與他追尋的,遠在時間罅隙中的異族女孩兒,竟是以這樣的方式,分道揚鑣。”
盧卡從錢夾中取出照片,掏出他褲子口袋中別著的鋼筆,旋開筆帽,在照片背麵洋洋灑灑,寫下了這樣一段意大利語。
盧卡寫完,甩著照片想讓字跡快速風幹,他偏頭甩了兩下後,又將照片反扣在膝蓋上,在右下角用小一號的字又補了句:沒辦法,中國人天生含蓄內斂,以及……謹慎……不可以太熱情,要控製,慢慢來……
中國人叫這個方式——他用鋼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半天,“畫”下了四個詭異的漢字——“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