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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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節的第二日,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宣布了一道聖旨,一時如同油入沸水,大梁的朝堂瞬間炸開了鍋。
    丁正一已經咆哮了許久,作為輔佐過兩朝君主的老臣,麵對如今的局麵,他實在有些接受無能,差點便要當場暈厥。
    而作為造成這混亂局麵的當事人,文素卻沒有當初麵對他的退避,而是十分鎮定的與之對視。
    於是丁老爺子覺得眩暈感越發的強烈了,捂著胸口直喘粗氣。
    “陛下三思啊,一個女子怎可居此高位?縱使她促成聯姻有功,此等嘉獎也萬萬不可啊。”
    皇帝蹙著眉看向他,“丁首輔難道叫朕收回旨意不成?可知君無戲言!”
    聽出皇帝語氣中的怒意,丁正一忙斂衽下拜,“陛下息怒,老臣並非此意,隻是希望陛下另行賞賜。”
    “臣有本奏。”左都禦史王定永出列,“陛下三思,本朝從未有此先例,讓女子為官本也隻是權宜之計,如今既然大事將成,又何需如此加封文氏?實在於理不合啊。依微臣之間,便如首輔大人所言,另行賞賜吧。”
    一直靜靜站著的文素捏緊了手心。
    縱使她做了許多事情,卻仍舊因為女子的身份而遭受這些官員們的排擠,平日裏還好些,一旦扯上官場便立場分明了。
    文氏。隻稱一個姓氏,果然說到底還是瞧不起她的。
    她猛然抬頭,朝上方一臉為難的皇帝拱了拱手,“請陛下將之前封賞的話再說一遍。”
    “啊?”皇帝愣了一下,不自覺的與她前麵站著的攝政王對視了一眼,後者也很驚詫。周圍原先持反對意見的大臣們也都莫名其妙。
    文素垂著頭又道:“請陛下再重複一遍。”
    見她這般堅持,皇帝便也如她所願,開口道:“戶部侍郎文素,自為官以來政績清明,屢立功勳,現加封為少傅一職,為朕之師。”
    話音落下的一瞬,文素一掀衣擺跪倒在地,朗聲道:“臣文素接旨,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場的眾人都愣住,丁老爺子更是驚怒非常,王定永則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她她她……竟然就這麽大大咧咧的受下了這官職?
    少傅啊,天子之師啊,她一個女子,憑什麽敢承下這堂堂一品官職?
    坐在上方的皇帝幽幽的舒了口氣,見到這架勢也明白文素定然是被東德玉頌給洗過腦了,不然哪會有此番轉變?
    其實按照東德玉頌的意思,文素既然能教皇帝那麽精妙的“知識”,應當直接封為太傅。可是考慮到大臣們的接受程度,以及皇帝自己的考慮,還是改成了從一品的少傅。
    然而在如今沒有太傅的情況下,文素其實是皇帝唯一的老師了。
    偷偷看了一眼攝政王,皇帝納悶,這其中也有他的貢獻,卻不知為何今日在朝堂上他反而沒了往日庇護文素的勁頭了。
    “陛下,陛下不可啊……”終於回過神來的丁正一又開始咆哮。
    “有何不可啊?”殿門處忽然傳來一道少女的聲音,明明帶著笑意,卻又隱隱透出威懾。
    文素端正的跪著,嘴角微露笑意,就知道她會忍不住過來。
    東德玉頌一腳踏入殿中,身上換上了在青海國上朝時才會穿著的莊重朝服,顏色豔麗,炫目張揚。
    走至玉階之下,她轉頭看向仍舊跪在地上請命丁正一,冷笑一聲,“帝師責任重大,能者居之,試問皇帝陛下此舉有何不可?”
    丁正一眼中閃過惱色,奈何無法發作,隻好甕聲甕氣的道:“她一個女子……”
    “丁大人!”攝政王及時的出言喝止,提醒他麵前的人便是一個女子。
    丁正一幹咳一聲,改口道:“因為她才德不濟,難當重任。”
    “哦?孤倒是覺得她比你們都要厲害。”東德玉頌抱著胳膊眼神睥睨的掃視了在場眾人一圈,慢悠悠的道:“起碼孤與貴國皇帝陛下的聯姻一事便是她一手促成的,你們何人能夠做到?”
    四下一片寂靜,眾人麵麵相覷,相顧無言。
    東德玉頌一臉冷肅之色,卻悄悄朝下方跪著的文素擠了擠眼,二人對視一笑,此間局麵顯然讓兩人心中都十分爽快。
    “啪啪啪——”趁這間隙,東德玉頌三聲拍掌,殿外便有侍從托著一隻托盤走了進來,上麵整整齊齊疊著一套衣裳,仔細一看,乃是一身官服。
    “孤在青海國中冊封太傅少傅時,皆鄭重行了拜師大禮,說來這禮儀還是來自大梁,貴國自古尊師重道,如今既然冊封了少傅,豈能沒有禮儀?”東德玉頌轉頭看著上方的皇帝,“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這……”
    皇帝有些為難,其實若不是為了東德玉頌,他也不是很願意冊封個女子為自己的老師,而現在……難不成還要他對文素下跪敬茶?
    一直沒有開口的攝政王終於出言道:“女王所言有理,陛下若真心冊封文素為少傅,不妨親自授予其官袍綬帶,以示尊敬。”
    他這麽一說,既尊重了女王,又解除了皇帝陛下的煩憂,於是立即得到了響應。
    “皇叔說的是,說的是……”福貴已經從侍從手中取了官袍站到身側,皇帝起身,朝文素抬了抬手,“文愛卿上前受封吧。”
    丁正一等人又想阻止,被轉過頭的東德玉頌一個眼神給扼殺住,好似在控訴他們的無能,直叫他們將滿心氣惱噎在喉嚨裏。
    文素起身,朝玉階上走去,卻在走出第一步時又頓了頓,微微偏頭看向蕭崢。
    她也不清楚為何會有此舉動,隻是想在此時看清楚他的神情。
    這是引領著她走上這條路的人,是上級,更是不可多得的良師。如今踏出這一步,她便是一品大員,便是真正的與之比肩了。
    蕭崢亦隻是平靜的回望她,情緒淡淡,不見波瀾,而後輕輕頷首。
    未發一言,便已肯定。
    從今日起,官場之上,他不會再說那句“凡事有本王在”,因為眼前的人在終於下定決心踏上這條路的同時,就已經有了獨擋一麵的能力。
    如今她已不是他的文卿,場麵上,連他也得稱一聲文少傅或是文大人了。
    可是不覺得生疏,隻覺得欣慰。
    因為她終究還是走入了他的圈子。
    得到這眼神的鼓勵,文素終於朝上方走去,一步一步邁的堅定沉穩,麵容沉靜,再也不是之前的低眉順目。
    那身官袍並不同於她身上這件,除去尺寸外並未有過改動或特製,正是曆任天子少傅的官袍。雙手接過來的刹那,文素頓悟,這樣的朝服才是真正的一視同仁,才算是真的將她看成了官場中的一員,而不是特例。
    皇帝雖未下拜,卻也稍整衣冠朝她抬手作了一揖,“此後便有勞文少傅教導於朕了。”
    文素回禮:“定不負陛下厚望。”
    在她身後,眾人視線凝聚,卻隻有兩人的最為特別,一人是蕭崢,另一人卻是遠遠看著她背影的劉珂。
    他的懷裏還揣著她昨晚給的信件,當時看時還不甚明了,此時卻驟然清晰。
    她說了拒絕,原因隻有一個:她已選定要走的路,不再向往平淡悠閑,所以也不再適合他。
    崇德二年春,進入官場整整一年的文素成為了梁國曆史上第一個女帝師。
    後梁史記載其“動蕩間孤身上位,辟萬江而獨懸一木,奇功技巧,不可外道。”
    但有人指出,那“辟萬江而獨懸一木”乃是指其力排眾議登上少傅之位,卻獨獨將視線投向了攝政王這件事……
    冊封完成之後,由太後主持,在偏殿又設了宴慶賀。
    這自然還是東德玉頌的主意,可惜太後尚未從家族一事中恢複元氣,露了個臉便稱病回寢宮去了,剩下來的事情便都交給了小皇帝和小女王。
    作為主角,文素被特地安排坐在玉階下左手首位,尊崇備至。
    大臣們自然還是忿忿的,可是看著皇帝對小女王笑眯眯的模樣,實在是說不出什麽反對的話來,更何況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不過也別指望他們說什麽動聽的恭賀之言,以致於整個宴會肅然而冷清。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舉著酒杯走到了文素跟前,她抬頭一看,微微一愣。
    不僅是她,在場的人全都有些怔愕。
    竟然是皇帝陛下十分器重的劉珂。
    “文少傅,下官敬你一杯。”
    稱謂之間已經顯露疏離,更多的還有一絲酸楚,如今他們真的是再無可能了。
    “朝卿……”文素眼光閃動,忽而舉杯,仰脖飲盡,一滴不剩,而後低聲道:“是我對不住你……”
    劉珂亦一口飲盡杯中酒,酒氣衝撞,臉都紅了起來。他似乎想說什麽,可張了張嘴,最終隻是吐出幾個字來:“我從未怪過你。”
    怪隻怪他從不了解真正的她要的是什麽,於是終究成就了這場一廂情願。
    一場氣氛詭異的宴會終於宣告完結,大臣們幾乎在聽到陛下表示能走的同時便起身離去,一點也沒有待見文素的意思。
    她自己卻不在意,甚至還慢條斯理的飲完了最後一口酒,這才起身,下意識的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殿中已然空無一人。
    走出宮殿,仍舊不見他的人影。文素不免有些失望,步履沉重的踏出宮門,卻在抬頭的一刻瞬間複蘇。
    蕭崢披著厚厚的大氅,靜立於馬車邊,麵朝宮門方向,顯然是在等她。
    是她太過多慮了,不過多走了一步,他終究還是會停下來等她的。
    文素緩緩走近,臉上帶笑,看了一眼馬車,朝他搖了搖頭,“不坐馬車了,王爺,我們一起走走吧。”
    蕭崢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朝趙全揮了一下手,接過他手中的燈籠便迎了上前。
    街道上寒風陣陣,蕭崢瞥一眼她的側臉,無奈一笑,“走過來些。”
    文素轉頭看他一眼,也不多問,乖巧的湊了上前。
    蕭崢抬手,將身上大氅撩起披在她肩頭,二人同裹一袍,順勢攬住她的肩膀,輕輕一帶,人已貼近。
    “可覺得暖和些了?”
    “嗯。”
    “以後記得多穿些衣裳。”
    “這個……不用了吧。”
    “嗯?”
    文素偷瞄一眼他的大氅,淡笑不語。
    漸漸的又落起了雪花,周圍一片寂靜,二人相偎前行,隻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和低笑聲時不時的散落在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