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驚夢·懶畫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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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4 !
    22 有些情緒,心知肚明。話說再多,都是言不由衷。
    我滿懷心事地吃過早餐。
    涼生不言,我亦不語。
    同居一隅,卻各懷心事。
    劉護士過來給我進行例行檢查,看到涼生,直衝我搖頭。
    大約是在她想象的關於我的這場狗血劇裏,超過了倆男主這一範疇之後,從天橫降了第三男主,讓她有些吃不消。但是,從她難以隱藏的充滿期待的眼神裏可以看出,她又在暗自期待著第四五六……男主出現。
    錢伯派人來接我的時候,我微微吃了一驚。
    因為不安,總是驚心。
    涼生皺了皺眉頭,問,不是下午嗎?
    來人回了他說,錢伯吩咐,要我現在過來請薑小姐。
    涼生看了看我,說,我陪你吧。
    來人說,正好,大少爺也想見三少爺。昨天吩咐約見薑小姐的時候,就特意囑咐了,要三少爺一起過來。
    我一愣,擔心地看了涼生一眼。
    涼生表情卻極淡,說,好。
    他看看我,眼眸裏閃過一些疼惜的神色,說,要不今天我替你去看望他吧?你這樣,我怕你身體吃不消。
    我搖搖頭。
    他滿目紅血絲,我當時卻並不知道,前一晚,他不顧勞頓連夜向醫生問詢了我的病情,又徹夜挑燈翻了老陳替他找到的這些年關於我身體病況的一切資料。
    一粥一飯味淡。
    一夜一燈情深。
    隻是——
    有些不安,自己親見才能放下。
    有些道別,自己完成才不遺憾。
    去程宅的路上,涼生不時看看我。
    醫生跟他說讓他好好照顧我的情緒,因為我就像是一張繃緊了弦的弓,一旦到了極限,要麽箭射傷了別人,要麽弦斷傷了自己。
    車安靜地行駛在幹淨的柏油路上,整個三亞都是透亮的。
    綠樹是透亮的,藍天是透亮的,碧海是透亮的,金色的陽光是透亮的。可是,人的心,卻不是透亮的。
    它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不願讓人看清楚。
    他問我,像歎息,怎麽會這樣?
    我沒想到他會這麽問,輕輕一聲,啊?
    沉默了一會兒,咬牙狠狠篤定了心思,便編起謊來。
    我歎氣道,是我不好。你知道的,三亞美女多,又養眼又清涼。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去酒吧,我剛離開一會兒,就有女人對他投懷送抱,我沒忍住,就跟他吵了一架,脾氣一上來,人就想不開……後來,你也知道了,我鬧自殺……結果,把他也給害成這樣了……
    涼生抬頭,對著我此時不該有的輕鬆口氣,一臉不肯相信的表情。
    但又能如何?他也隻能歎了口氣,說,都多大的人了,就不能讓人省點心……真是把你慣壞了。
    我點點頭,說,是啊,一身壞脾氣。誰讓你是我哥,都是從小到大你給慣的。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我輕輕地喊了他一聲,哥——
    他愣了一下,轉過身去,看著窗外,沒應聲。
    那一瞬間,車廂內的溫度降到了冰點。
    滴水成冰。
    我和涼生便再無言。
    有些情緒,心知肚明。話說再多,都是言不由衷。
    車窗外,風景匆匆,一如時光。
    去了,便再也留不住。
    我們到了程宅,剛一進門,就見程天恩坐著輪椅出來了。
    他身後,汪四平像一座金剛雕塑,另外幾個人幫他拿著行李,像是要去飛機場的模樣。
    他一見我,表情淡淡,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當他目光落到涼生身上時,先是一愣,隨即他唇角撇出一絲嘲笑,說,嗬,你也來了?
    涼生點頭。
    程天恩就笑,很輕薄的模樣,說,你這是來關心我們的大哥呢,還是來關心我們的大嫂啊?
    涼生沒理他。
    程天恩的目光從涼生的身上飄向我,他冷笑了一下,說,大哥要是知道自己一醒來就要見你們伉儷雙雙,真不知他該哭還是該笑。還不如不醒呢。
    我垂著頭,想從他身邊經過。
    他說,站住!
    他轉動輪椅繞到我身前,說,以後呢,你要死,揀個清淨的地兒!想怎麽個死法兒都成,就是別拉上我哥!那樣子,你就是死成mvp,死出年度總冠軍來,都跟我沒半分錢關係!
    我心下對天佑滿是內疚,但想起那一耳光,卻也沒理他。
    涼生將我拉到他自己身後,對天恩說,你夠了!
    程天恩剛想反唇相譏,卻見旁邊有人提醒他道,二少爺,老爺子要您趕緊回去,別耽誤了飛機。錢伯在茶室裏候著薑小姐呢。
    程天恩冷哼了一聲。
    涼生拖起我的手,麵無表情地從他身邊離開。
    我一愣,低下頭,默默地看著那雙牽在一起的手。
    我輕輕地將手從他的手裏掙脫出來,卻不敢抬頭去看涼生的表情。
    23 他在我心裏,因愛如神,然而高高在上的神,如今碎裂了。
    我和涼生在工人的引領下,走到了茶室。
    錢伯早已在茶室裏,在翻一卷書。
    案幾前,茶香嫋嫋,仿若明前。
    他看到我,忙起身,一看旁邊的涼生,倒有些奇怪,你也來了?
    涼生微愕,便也泰然,派去的人說,他想見我。
    錢伯愣了愣,撇了一眼帶我們過來的人,那人忙表示,大少爺確實有此吩咐。錢伯才點點頭,隨即衝我們一笑,表示了然。
    錢伯對涼生說,我有幾句話想和令妹單獨談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涼生看了看我,對錢伯說,醫生說她這些日子情緒極其不穩定,病痛抑鬱,言語也古怪,怕受不了刺激。
    錢伯笑笑,三少爺不必擔心,隻是家常事,更何況她是大少爺的心頭好……
    我打斷錢伯的話,轉頭對涼生說,等我。
    涼生顯然並不想聽錢伯說話,看了看我,目光裏是諸多的不放心,但還是去了偏廳。
    我看著他離開,轉頭看向錢伯。
    我說,你要說什麽,我想我已經知道了。其實,你不說,我也會這麽做的。我之所以還留在這裏,隻不過想看看他,看到他安全,看到他沒事,我就離開。我保證,從今往後,我和他……
    我歎了口氣,說,我和他再也不會有半點兒關係。
    錢伯看著我,笑笑,你能保證,大少爺也能保證嗎?
    我說,那麽,你想我怎麽辦?殺了我?
    錢伯說,薑小姐你言重了。
    我淒然笑笑,說,難道不是嗎?斬草除根。
    錢伯說,薑小姐是個聰明人,我也就不繞彎子了,這麽做,也是老爺子疼愛長孫心切,我希望薑小姐能理解……
    我說,理解什麽?理解我命如草芥嗎?好吧,我已來領死了。
    錢伯說,我要真這麽做了,將來大少爺不會同我善罷甘休的。不為自己,為了錢至的前途我也不能這麽做。
    我冷笑道,你可以死不承認。
    錢伯說,與薑小姐有關的事情,“莫須有”就足以將我打入黑名單。我在程家辛苦一生,何必呢?
    我說,我還以為您為程家赤膽忠心、春蠶到死呢。
    錢伯笑道,別人如何評價我不在意,我隻想薑小姐能明白,我自認對程家上下忠心耿耿,隻是,這“忠心”不等於愚蠢。人生一輩子很長,不能忠心於一件事、一句話、一個眼神上。我的忠心,忠心在程家的延續這種長久計議上。我希望的是用我自己更好的方式,讓老爺、少爺都滿意的方式。
    我看著他,冷笑道,更好的方式?都滿意的方式?
    錢伯試圖緩和氣氛,他說,薑小姐不妨先喝杯淡茶。
    他緩緩地走到案幾前,遞給我一杯茶,說,薑小姐,請。
    我沒接。
    我說,你有話就直說。
    他說,你留在大少爺的身邊!
    我冷笑,嗬嗬,這算是恩賜嗎?
    他頓了頓說,但是,大少爺依舊可以和其他女人戀愛、結婚、生子,過他在公眾麵前的日子。
    我說,那我算什麽?!
    錢伯說,他的女人。
    我緊緊地看著他,說,隻是永遠得不到名分?隻是要同別人分享?他的情人?外室?姨太太?
    錢伯說,雖然沒有名分,但是你可以得到很多。
    他緩緩地說,似乎帶著蠱惑的意味,金錢、美宅、名車、錦衣、玉食……每一季最新的衣服、鞋子、手袋……最光鮮的一切,巴黎米蘭櫥窗裏第一天出現的也會在同一時刻出現在你的衣帽間裏……所有你能想到的以及想不到的。
    我心裏不住地冷笑,問他,你覺得這些對我很重要嗎?
    好吧!好像很重要,但是有那麽重要嗎?!我不是模特,不是歐陽嬌嬌,也不是八寶。
    錢伯含笑,亮出撒手鐧,說,甚至,你可以是他最愛的女人。
    我像是聽了一個笑話一樣,看著他,說,最愛的女人?真是抬舉我啊。我需要跪謝老大人您苦心玉成嗎?!
    錢伯笑了笑,您不必謝我,要謝也謝大少爺。
    我一愣。
    他緩緩倒了一杯水,說,我欣賞薑小姐的倔強,不過,我想您倔強的資本無非就是認為大少爺對您用情至深吧。您一定覺得大少爺會為了您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何況一個程家,對吧?
    我仰著下巴,看著他,不屑說話。
    他輕輕啜了一口茶,自言自語一般,也是啊,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幾番舍命。你一定覺得正牌程太太你都未必稀罕,何況一外室。嗬嗬,隻是,這茶泡久了,味也就淡了。感情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我又一愣,說,你什麽意思?
    錢伯說,我不過一個下人,主人們的事,輪不到我這個老頭子指手畫腳。既然此刻,我敢冒次不韙,跟薑小姐這麽直接地談……就表示這事兒,我已經跟大少爺提前說過了。
    我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說,你、你什麽意思?!
    錢伯說,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他頓了頓,說,大少爺也知道,他和你之間,不可能見容於程家;更明白,程老爺子派我過來的意圖,無非是讓薑小姐從此消失。我想這一點,薑小姐也應該明白吧。難道一定要為一個“在一起”爭個魚死網破?我也是這麽問大少爺的……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說,我隻是告訴大少爺,何苦魚死網破,其實還有一個代價更小的方式,既可以讓他和你“在一起”,又可以對程家有交代,兩全其美。隻不過是,薑小姐要委屈一些……
    說完,他看著我,目光裏是洞察世事一般的憐憫。
    我喃喃著,依然不敢相信,問,你說……他知道你會跟我談這些?
    錢伯說,我覺得,薑小姐的話應該這樣說更合適——他默許我來跟你談這些。
    他說,有件事情,薑小姐怕還不知道,其實,大少爺在我到來的那個黎明就醒來了,但一直到今天他才肯見你,我想,這樣的決定,他也是深思熟慮了。
    一瞬間,天塌地陷的感覺。
    我久久地,久久地回不過神來,整個世界仿佛懸空在一片茫茫之中,然後光速跌落,四分五裂。
    宛若盛世瓷器碎裂,再無巧工複修。
    我搖頭,笑,像個傻瓜一樣,無措極了,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說,怎麽能……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錢伯歎氣,卻仿佛贏得了一場勝利一般,他說,男人始終是男人,他們比女人更現實,更懂得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包括,愛情。
    我幾乎是歇斯底裏一般,大聲叫嚷著,不會的!他不會的!
    然後,我就仿佛迷瞪了一樣,不知該坐該立,不知該哭該笑,不知臉上該有怎樣的表情,更不知自己的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有人會說,薑生,你矯情個什麽啊,哭個啥,傷心個啥?!
    你不是要走嗎?你不是要離開他嗎?你不是要一個人過嗎?!你不是要一生都不同他再有聯係了嗎?!
    是的,我要離開他,成全他此生的碧海藍天、一帆風順、永無汙點。
    可是,當這個男人,這個愛我如生命,為我舍生,許我以命的男人,到了最後,卻終落了俗套——他要他的錦繡前程、家族體麵,我成了午夜罌粟,暗夜裏綻放一生……當這一刻到來之時,我卻怎麽也不能接受
    他在我心裏,因愛如神,然而高高在上的神,如今碎裂了。
    就仿佛,我的愛情信仰,隨之碎裂了一般。
    24 她像一株柔美的藤,溫婉地依附在他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眼裏的淚凝結成了血紅,我對錢伯說,我要見他!現在就見他!
    錢伯說,這麽說,你接受了?
    我搖頭,斬釘截鐵地說,不!
    我說,我見了他,同他道別,謝他救命之恩!謝他如此好意肯讓我做他的暖床伴、解語花!然後,我對錢伯說,你放心,謝過他,我就離開!永永遠遠地離開!
    錢伯說,既然是這樣,那麽,我覺得,其實薑小姐現在就可以離開了,完全沒有必要再見大少爺了。
    我愣了一下說,什麽意思?
    錢伯說,大少爺的意思是,如果你們倆尚有姻緣,那麽他便見你;若無姻緣可談……請薑小姐從此保重。
    我紅著眼眶,淒然一笑,說,姻緣?!求他別毀了這倆字!露水夫妻居然可稱“姻緣”?他們程家的姻緣可真夠賤的!什麽姻緣!不就是我不同意做他的外室就不能見他對不對?!
    最後,我幾乎是扯著嗓子嘶吼起來,所以,涼生在偏廳遲疑再三,終是跑了過來,見我激動如此,有些責備地問錢伯,怎麽了這是?
    錢伯不說話,一副悉聽尊便、好走不送的表情。
    我說,好啊!好!我接受!我接受還不行嗎?!現在你可以帶我去見他了吧!帶我去見他啊!
    涼生不安地說,你接受什麽?!
    我不看他,淚如雨下。
    我想當麵問問他,問問他啊,那個曾為我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的男人,怎麽會變成這樣?!
    錢伯說,你若真心接受,那麽……這裏有份合約,大少爺給你備下的,你先簽了吧。簽了,此生便不能反悔。
    還契約情人了!!!全家言情帝版黃世仁啊!!!真帶感啊!!!要不要扯兩根紅頭繩,讓我哥幫我紮起來啊,紮起來!
    我整個人幾乎被氣到癲狂,不顧涼生阻攔,合約看都沒看,直接以巴掌印“呱唧”“呱唧”按在合約上!
    指印都已經表達不了我此刻的痛苦和憤怒了,那一刻,我多麽期望自己練就的是如來神掌。
    錢伯依舊不動聲色。
    末了,他收起合約,微微一笑,說,薑小姐,既然你接受了,現在就更不必見大少爺了,來日方長嘛。
    他!媽!的!
    委曲我也求全了!合約也騙我簽了!
    他跟我說,來!日!方!長!!!
    就在我要奓毛的頃刻間,一種極端不祥的預感蒙住了我,我的背後一陣涼,我說,他是不是出事了?
    錢伯氣定神閑,一副“薑小姐你太自作多情了”的神態。
    我越發驚恐,問,是不是……他出事了?!
    是的,這再三的阻撓,這曾經的情深似海!我不願也不能相信,那個叫程天佑的男人,他是這樣的人。
    錢伯說,怎麽會?
    我不相信地看著他,情緒開始激動,聲音裏帶著哭意,說,你騙我!他一定是出事了!他一定出事了!
    說完,我就推開他們,轉身就跑,焦急地滿屋尋找著,大喊著他的名字,天佑!天佑!
    錢伯不及阻止,涼生也沒拉住我。
    其實,我不知道是錢伯騙我,還是我在騙自己,騙自己他是與眾不同的程天佑,他鐵骨錚錚,此情不移。
    我像中了魔咒一般,身體不住地發冷發抖,內疚與痛苦擠壓著我這些時日裏緊繃的情緒,一觸不可收拾。
    我在樓下一個一個房間找尋著,一麵涕淚橫流地喊著他的名字,一麵哭著喃喃,我早就該知道……他出事了……我早該知道啊……
    仿佛一場自作多情的麻痹。
    麻痹自己,他依然愛我,他如此對我是有苦衷的。
    涼生追在後麵,試圖安撫住我。
    錢伯見我如此,我的反應似乎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測,他控製不住局麵,隻好歎氣,說,唉!我這就帶你去見大少爺。
    我卻像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一樣。
    那一刻,我如同在自己製造的迷宮世界裏走不出的孩子,痛苦和自責吞噬了我的全部神經。
    這麽多時日深刻痛苦的擠壓,終於,在這一刻——
    引燃,爆發。
    錢伯問涼生,她怎麽……怎麽會這樣?
    涼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冷,說,怎麽會這樣?!你問我?嗬嗬!
    他幾乎咬牙切齒,說,隻能說,這些年月裏,你們程家奉送給她的痛苦太少了,所以,她才會這樣!
    說完,他疾步上前,將陷入魔怔一般哭叫不停的我一把攬入懷裏,緊緊地抱著,他說,薑生,別這樣。
    我卻像沒聽到一樣,哭著喊著掙脫了他的懷抱。
    他再上前,心疼地將我抱住,我卻狠狠地咬了他的胳膊,再次掙脫。一樓找尋未果,我便直愣愣地向樓梯處跑去。
    我的理智隨著有人下樓的腳步聲被扔回了軀殼之中。
    不!
    應該是說,在我像個瘋子哭喊著他的名字,而抬頭的那一刻,理智回到了我的軀殼之中,迅速蘇醒!
    抬頭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
    更看到了他身邊的那個女人!
    在看到他安然出現的那一瞬間,我的眼淚決堤衝出眼眶;卻又在視線觸及她的那一瞬間,覺得這淚流得像一場笑話。
    他若岩上獨立的孤鬆。
    肅穆。冷漠。
    他周身散發出的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氣息,一如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小九的出租屋裏遇見他時一樣。
    她像一株柔美的藤,溫婉地依附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