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離人·雨霖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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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4 !
    原本,八寶提及“小九”這個名字時,我就和金陵暗懷心事地相視了一眼——關於小九就在這個城市裏的消息,這麽久以來,我們倆都沒敢告訴北小武。
    八寶有些急了,說,你們倆幹嗎呢?眉來眼去的。
    我回回神,稍作掩飾,順口說了一句,哥,我覺得金陵好像更適合你啊。
    我話音一落,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釘在我身上了!唰唰唰——就像綜藝舞台上隨著音樂變換的燈光,相互交錯,別有深意,最後,又都投射到了涼生身上。
    涼生起身,緩緩地走過來,如一朵暗色的雲。他看著我,眼神微微黯然,良久,他說,適合我?
    我抬頭看著涼生,不知道為什麽,他讓我感覺有一種怪怪的壓迫感。
    對!
    就是那種韓國言情劇裏男主角迫近女主角時的奇妙的折辱感。
    在我和他之間出現,讓我有些尷尬得想逃避。
    我微微往後縮了縮,還是誠實地回答說,是啊,如果你不和未央和好的話,你們倆挺般配。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看著涼生。
    涼生終於有些著急了,他說,薑生,我是誰?
    我笑道,你精神病啊,你是我哥啊,怎麽了?
    涼生說,隻是你哥?
    我就笑了,低頭輕輕地說,哪兒能?
    涼生輕輕鬆了一口氣,看著我,眼神裏是暖而心疼的光。他輕輕地伸出手,幫我整理額前的細發。
    我握住他伸來的手,低頭,看著膝上小綿瓜的那件校服,想起了她和哥哥王浩相依為命的這些時光……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和涼生的小時候。
    我仰起臉,對涼生說,其實,對於我來說,從小到大,你既像哥哥,又像父親。怎麽能隻是哥哥?
    涼生的手,瞬間冰涼。
    他愕然的表情,讓我也覺得吃驚。
    看看周圍的人,他們臉上的表情一個比一個怪異,就跟吃了毒蘑菇似的。
    我更不解了,問,怎麽了?
    涼生張了張嘴,最終沉聲說,沒怎麽。
    他說,薑生,你記不記得千島湖,我帶你去過的千島湖?
    我愣了愣,皺了皺眉頭,腦子想得有些吃力,我說,好像有這麽個印象的樣子。
    他說,你還記得河燈嗎?那些河燈,很多很多的河燈,那些河燈,它們曾拚成了一句話。
    他看著我,眼神那麽涼,又那麽渴望。
    我努力想了想,搖搖頭,說,什麽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唉唉,有這個事情?我怎麽不記得呢?啊哈,我記得好像千島湖有機魚頭很好吃,嗯,很好吃。
    涼生一臉頹然,不敢相信地看著我,說,不記得了?
    我點點頭,然後撫了撫腦袋,說,哥,頭好疼啊。我說,我是不是忘了什麽?你們的表情都好怪啊。
    他慌忙扶住我,說,沒事,別怕!
    他猶豫了一下,將我拉起來,拿起車鑰匙,說,我這就帶你去醫院。你什麽都沒忘記,別想多了哈。
    那天,我疑惑著,被涼生帶去了醫院,去做了腦ct。他是如此急切,想要去確認這些時日裏讓他一直忐忑和猜測的事情。
    涼生和醫生一起聊了很久,很久。
    他走出來時,神色蕭瑟,卻依舊對我微笑著,他說,薑生,沒事的。
    我說,既然沒事了,那我就搬回自己的住處吧。
    涼生愣了愣,點頭,說,好。
    夜裏,他倒了一杯牛奶給我,然後送我回房間休息。
    我說,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能睡覺。你老這樣,我總覺得自己才三歲好不好?感覺怪怪的。
    涼生看著我,說,最後一次,看著你睡覺。
    我點點頭,才肯睡下。
    那個夜晚,我睡得很沉。
    涼生什麽時候走的,我並不知道。
    隻記得天上月正圓。
    33 遺忘。
    城市之中,月色都顯得那麽珍貴。
    不知是誰在誰的窗前深深歎息。
    他有著月光一樣的優雅清冷和疏離,他的指端輕輕地劃過她年輕的容顏,如同蝴蝶一樣,輕輕地,飛過那些小時候——
    酸棗樹,魏家坪。
    醫生說,她也許是墜海時受到了撞擊,我看到她那次的病曆上也標注了“腦震蕩”。也許是因為後來,姓程的先生給她的痛苦刺激,難免會留有創傷性記憶……也許是事後,誘發的那十多天的高燒……總之,這一連串的事情,都可能造成她的記憶受損。她屬於心因性失憶症中的選擇性失憶。
    失憶?雖然這些日子,他早已隱隱地有此擔憂,但他還是不願相信這樣矯情而可笑的橋段,就如同五年前的他,“被失憶”的那段時光。難道,五年前程家安排給他的荒唐“劇情”,到頭來卻要在她身上真實地上演?
    醫生點點頭,說,這類失憶,一般是病人遭受痛苦打擊之後,突然發生,選擇性記得一些,遺忘一些。過一段時間之後,也可能又恢複記憶。當然,如果再受過多刺激的話,就會引發更不好的後果也說不定。你知道,記憶也是趨利避害的。
    他有些無法接受,激動地說,記憶趨利避害,那她應該忘記他,而不是我!
    他突然又說,她會不會是假裝失憶呢?
    是的,就像五年前的他,假裝自己忘記了她。
    雖是熟識,但醫生依然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沒說話。
    他自知失態,隻好講抱歉。
    醫生離開前囑咐,病人有抑鬱症,盡量不要刺激她,讓她慢慢恢複,不要直接刺激。另外,記得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夜晚那麽長。
    醫院走廊裏,她在等他,也在等結果,懷裏還抱著小綿瓜的校服,正對著他笑,仿佛一切傷害都沒出現過一樣。
    看到她笑靨如花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那個酸棗樹前小小的她,歡笑的她。
    他似乎突然懂了她。
    懂了他為何在她的記憶裏失卻了。
    如果說,程天佑給了她心靈和身體上的傷害,那些傷害是那麽直接;而她最無法麵對的不是那些直接的傷害,而是無法麵對他目睹了這一切。
    說到底,他才是她心底最致命的傷。
    是因為,最在乎嗎?
    是因為最在乎嗎?
    公寓裏,他回過神來,低頭望著她睡夢中的模樣,一如她的那些小時候,他的眼淚想流,卻流不出來。
    他傻傻地守在她的床邊,說,薑生,等明天醒來,請你告訴我,所謂失憶,不過是你在騙我,也在騙你自己。薑生,好不好?
    他說,薑生,你知道嗎?
    關於我和你之間,我想過很多很多……在我獨身去巴黎失去你的時候,在我在千島湖擁有你的時候……我都會想,想我們的未來會怎樣、會怎樣。我想過一千種,一萬種模樣……
    可是,我卻從來、從來沒想過有這麽一天,會像現在這樣。
    像現在這樣。
    你記得我,卻不記得你愛我。
    月色孤寂得可怕,他走下樓,如同走入一場無邊的孤單。
    老陳在樓下候著,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問,先生,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說,沒事,你走吧。
    老陳不放心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在月色裏這麽寂寥的年輕人。從他十九歲出現在他麵前時,他就如此的寂寥,這種寂寥縱使巴黎那種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都消弭不了。
    老陳剛走到門口,他卻突然說,等等。
    老陳忙應聲回來。
    他說,小姐失憶忘記了我,這件事情……你想辦法傳到老爺子那裏去吧。不過,你記得,你要讓老爺子知道這件事情我們是高度保密的,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程家。至於要怎麽傳到他耳朵裏,你想辦法好了。
    老陳立刻領會,點點頭,說,先生,我知道該怎麽辦。
    34 這世界上,總有違背我們初心的事,我們卻又做得心甘情願。
    這個周末,注定是血流成河的一天。
    柯小柔是個命運多舛的男子,很顯然,我的插花沒為他的愛情帶來好運。
    因為,八寶這姑娘,偷偷在那插花裏擱了一張紙條。我還沒來得及阻攔,柯小柔已經從天而降,忙不迭地拿走了花籃。我轉頭追問八寶,你做了什麽?!
    八寶吐了吐煙圈,一副狡黠的小狐狸模樣,卻又是別樣清純的小風情,說,沒啥,一紙條,寫了一點點小情話。
    我說,寫了啥?
    八寶擺擺手,說,哎呀,沒啥啦,就是“甜心,你是我的太陽,離了你我怎麽成長”。好啦好啦!我們跟著他一起去吧,看看那姑娘長得啥模樣,要不讓我們這當……兄弟姐妹的怎麽放心將柔柔交給她啊?
    金陵義正言辭地說,我們才沒你那麽八卦呢!
    我還沒來得及附和,金陵又拖起我,說,走吧。
    八寶說,你們去哪兒?
    金陵說,看那姑娘啊。
    八寶說,哈哈!
    我掙紮不過,就被她們倆拖了出去,美名其曰我得有點兒團隊精神,別總跟活在古墓裏似的不合群。
    八寶說,跟我們一起吧,我們倆這是你的保鏢呢!你要自個兒待著,萬一被未央發現了,直接拿菜刀就把你剁了!
    我一愣,剁我?未央哪兒有那麽恨我?
    我知道未央素來不喜歡我,但不至於如此。
    八寶不知哪根八卦的神經被觸碰了,她興奮極了,幾乎要騎到我身上,說,何止恨!是恨不得你死!
    金陵一麵開車,一麵說,閉嘴!
    我問金陵,我什麽時候又招惹未央了嗎?
    八寶撇嘴道,你那不是招惹,你那是滅門,奪人……
    我說,我奪她什麽?
    八寶就很歡,你瞧,吃幹抹淨不認賬了。
    金陵說,八寶!不想在車禍裏死得很有節奏感的話,你現在完全可以閉嘴了!
    她透過後視鏡看了看我,說,八寶不說人話的,少跟她掰扯。她還覺得我奪了小九的北小武呢。
    柯小柔的車技一般,金陵的車技更差。
    八寶說,親姐姐!我已經閉嘴了,你也少說話吧!你可離前麵的車遠點兒!你可別在路上撞了啊,那咱們仨可就啥也看不到了。
    金陵說,你放心——
    話音未落,“砰——”一聲,她就直接跟前麵的車追尾了。
    她閉上眼,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沮喪地對八寶說,好吧,你還是別放心了。
    八寶:……
    等我們趕去柯小柔約會的萊茵河咖啡廳時,柯小柔已經和一姑娘相談甚歡了。
    那女孩一頭橘黃色短發,無比的幹淨利落,皮膚白淨,模樣整齊,有一對小虎牙,一笑,顯得無比俏皮。
    柯小柔一看到我們三個居然出現了,眼睛裏跟長出了刀子一樣,衝著我們生剜。
    我一臉我是被脅迫來的表情,我最天真最無辜。
    金陵做了個手勢,表示了一下:這是偶遇!絕對的偶遇!
    然後金陵問八寶,你怎麽知道柯小柔會在這兒啊?
    八寶說,我能掐會算唄。
    最後,她才承認是偷看了柯小柔的手機短信。
    我和金陵對著咖啡單點咖啡。
    八寶在一旁說,我覺得這妞看上柯小柔了。
    金陵說,小孩子懂什麽啊?看上柯小柔什麽,看上柯小柔是個受嗎?
    八寶就不高興了,說,我怎麽小屁孩了,小屁孩有這麽大胸嗎?有嗎、有嗎?還有柯小柔怎麽受了?哪裏受了?
    金陵跟吃了腦殘片一樣沒控製住,直接蹦出倆字:菊花。
    我直接風化了。
    八寶說,我……!
    金陵說完忙捂住嘴,說,我錯了!我是清純係女記者!
    八寶說,清純係?清純係滿嘴菊花嗎?啊——她轉頭對服務員說,我們不要咖啡,來壺菊花茶吧,記著,加點兒枸杞、冰糖。
    服務員離開後,八寶故意對金陵說,來,消消暑,敗敗火,清純係女記者。
    金陵指著八寶微信朋友圈的一條狀態問八寶,這是你自己寫的?
    八寶特驕傲地點點頭,說,對啊。
    金陵說,才女了,我真該給你點個讚。
    我忙打開手機去看,那條微信是——
    我不知道兩個人隔了五年時間還能不能在一起……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原來的她,就為了當初那點殘存的所謂愛情?
    就在金陵感歎八寶的才華之時,不遠處,那女孩突然站起來,一巴掌打在柯小柔臉上,並揚手潑了他一臉咖啡。
    我和金陵直接傻了,八寶在一旁捂著臉很疼的表情,說,哎喲,我的柯小菊啊,這節奏有點兒快啊。
    我說,你到底在花籃裏搞什麽鬼了?
    八寶說,你知道的,我就寫了一紙條唄。
    我說,你寫了啥啊到底?
    八寶說,姑娘對不起,我的真愛是男人。
    金陵說,可這個不能夠啊,最多以為是惡搞,也不會導致人身攻擊啊。
    八寶撇撇嘴,很無辜地說,好吧、好吧,我當時詩性大發了,沒忍住,後麵又給加了一句……
    我和金陵說,啥?
    八寶幽幽地說,當然你要是願意,3p也不是不可以……
    我一口老血直接回湧到嗓子眼裏,拿起手提包擋著臉試圖從這裏爬走,而不被柯小柔看到。
    柯小柔像一頭受傷的小獸一樣奔過來擋住了剛要起身的我。他將花籃扔桌子上,說,薑生,你玩夠了沒有!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畢竟這損人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供出八寶吧,又顯得我太不仁義……
    然而,不仁義就不仁義吧,我直接指向八寶。
    八寶就嗤嗤地笑,承認說,別鬧了,兄弟,紙條是我寫的,你的真愛是男人。
    柯小柔明了了,轉身指著八寶的鼻子,大叫道,你要再敢惹我,我告訴你我真愛就是北小武!
    八寶愣了一下,很顯然,她沒想到柯小柔會為了一場逢場作戲的相親對自己這麽凶,但是她還是沒當回事,以為柯小柔隻是在傲嬌,所以,她拿起桌上的花籃說,乖,別鬧了。那黃毛丫頭有眼無珠不要你的花籃,你就讓薑生給她改成一花圈唄!老娘親自出馬給你掛她家門前!
    柯小柔的眼珠子都快被氣出來了,他指著八寶,渾身哆嗦,竟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他一甩手,離開了咖啡廳。
    八寶很無辜地看著我和金陵,說,怎麽了?這是怎麽了?
    金陵說,孩子,你玩過頭了。
    八寶說,怎麽?怎麽過頭?他真愛不是男人嗎?人不是應該追求真愛嗎?就因為他媽,因為世俗,他就不尊重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了嗎?
    八寶說得義憤填膺、慷慨激昂,感覺給她搬一狗頭鍘,她都能從容赴死一樣。
    金陵甚是無奈。
    當我們要離開的時候,柯小柔又殺了回來,指著八寶的鼻子尖叫臭罵。
    八寶仍然不覺得自己錯了,多虧金陵安撫住了柯小柔,說是要為他申請專欄稿費翻番、安排他去采訪偶像派男明星等等等等,好話說盡,他才沒跟八寶死磕到底。
    晚上,作為安撫項目之一,金陵請客,我們去上海公館吃飯,柯小柔這個一向注意自己形象的怪胎居然喝了很多酒。
    然後,他就拍著大腿哭起來。
    你能想象一個平日裏那麽傲嬌、挑剔、精致的男人,拍大腿哭的樣子嗎?
    我一直以為像柯小柔這種男人擦眼淚都得用愛馬仕絲巾,哭之前喝一杯拉菲,聽著小野麗莎,反複摩挲著tiffany925純銀相框裏的舊照片,閃瞎我等俗物們的24k鈦合金狗眼。
    如今,他卻這樣毫無形象地拍著大腿痛哭出聲。
    毫無遮攔。
    那一刻,我們才知道,柯小柔之所以肯去“正常”地談戀愛,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患了癌症。
    晚期。
    柯小柔母親最大的願望,就是兒子能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和以前那些“不正常”一刀兩斷。
    她覺得,這樣,她死也就瞑目了。
    柯小柔同意了。
    那天,他坐在醫院的病房外,抓著頭發痛哭。
    他很想跑進去告訴自己的母親,媽媽,在你將我帶到世界上這一刻,我的基因已經決定了我的“不正常”。
    從小到大,當我發現了自己的種種“不正常”的時候,我多麽希望您能告訴我,其實,我是“正常”的。
    愛和情,性與欲。
    它們都是真實而又美好的。
    隻是我與大多數人不同而已。
    這麽多年,我一直活在恐懼、自責、內疚、歧視裏。
    如果,您能願意站在我的身邊,我將不怕一切。
    …………
    柯小柔最終沒有說這些話,盡管這些話,是他一直一直都想跟母親說的。他明白,讓母親來明白他內心的這番掙紮,還不如他去成全自己母親的願望來得實在一些。
    母親是愛他的,但卻也不可能接受他的性取向。
    這世界上,大約有很多像自己母親一樣的母親吧,也有許多,像自己一樣痛苦的孩子吧。
    這世界上,總有違背我們初心的事,我們卻又做得心甘情願。
    35 八寶問我,薑生姐,你說北小武不會真的坐牢吧?
    我搬回自己房子的時候,涼生表情有些落寞。
    我就笑笑說,我再不搬出去,我就是網上大家吐槽的萬惡的小姑子了,哥,你就成全我吧,我人畜無害啊。
    八寶來幫我搬行李,她說,你還“天真無牙”呢。
    柯小柔抱著我的電腦,極度同情地看著她,默默糾正說,“邪”。
    這幾天,八寶又開始追著涼生哭嚎,還是因為北小武的事情。
    涼生本就不喜言語,所以也不願對八寶多做解釋,尤其是在我麵前,就更是不願為此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