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離人·雨霖鈴(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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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4 !
    於是,有一天,柯小柔終於擋不住愛情火苗的焚燒,在某次陸文雋來試衣服的時候,他一麵給他係扣子,一麵對他眉眼傳情,說,這件衣服簡直是為你量身定製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抵在了他的鎖骨上……
    在柯小柔看來,如果是直男的話,陸文雋會給他一個過肩摔,結果,陸文雋卻衝他微微一笑。
    這一笑,柯小柔的世界春暖花開了。
    金陵說,柯小柔你真的想多了,那不過是一個紳士的風度而已。
    金陵說“風度”的時候,我的牙齒都快咬碎了。
    那個夜晚,他們彼此嘲弄著,自嘲著,喝著酒,唱著歌。我們並沒有要包廂,而是在大廳裏,看著這城市裏的紅男綠女們的煙火愛情。
    笑容,扭動,曖昧,燥熱,燈光,音樂,虛情假意,情生意動。
    八寶突然轉頭,醉醺醺地說,薑生,你不是被程天佑給甩了嗎?聽說甩得很慘哪。怎麽從來就沒聽到你抱怨他半句啊?
    金陵喝得醉眼蒙矓,說,她是個包子!厚皮包子!
    我看了看八寶,看了看金陵,看了看伸長脖子等笑話的柯小柔,突然就笑了,我說,其實,他早已經把我整個人都撕碎了!
    八寶伸過脖子來,特真誠地說,床上嗎?
    我沒理她。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遝錢,拍在桌子上。
    他們麵麵相覷,什麽啊?
    我說,我的工資!解聘的工資!兩個月薪水!我老板!我頂頭上司!我前男友!程天佑補發給我的!今天下午,讓我同事於莫春親手給我送達!八千塊!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唯恐羞辱得我不夠!
    我說,這算什麽?嫖資嗎?
    金陵雖然醉了,還是理智的,她說,你想多了,他不過公事公辦吧。
    八寶在一旁撇了撇嘴,打了個酒嗝,說,怎麽能是嫖資啊?那也得你給他吧!這麽帥的男人。哎,他在床上怎麽樣?
    柯小柔說,姓八的你還是保留點兒人性吧!
    八寶就怒了,和柯小柔摔打成一團,你才姓八!你全家姓八!
    那一刻,我特別想說,你們知道北小武是怎麽出來的嗎?!是我以我血薦軒轅了!人家說,你夾著尾巴滾出這座城,這輩子都不準回來!什麽朋友、關係、房子統統地都給我別想,能滾多遠滾多遠!否則,這輩子他就蹲裏麵玩兒完了!
    我本來想,好,我夾著尾巴滾,你們怎麽也得扔我一支票吧?再不濟也扔我一臉人民幣什麽的!電視劇裏都這麽演的。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當然,我挺感激。我怎麽不感激?人家沒再扔給我一芒果,我就該感激!
    可這些,我都不能說!
    我看著酒杯,突然大笑起來,拉著金陵跳到椅子上,拍著自己的胸口,說,從今天起,我再也不做包子!我要報仇!我要變成蛇蠍美人!我要化身美杜莎!我要讓眾生皆伏在我腳下,被我誘惑,聽我指使!
    金陵連忙拉我下來,說,好了,好了,你醉了,咱們回去吧。
    我舉著酒杯,大叫,我不!我要化身美杜莎!我要把他幹掉!我要搞垮他們程家!我要!我說,對!我要變成吸血鬼,將他吸幹!
    八寶停止了和柯小柔的廝殺,依然無比真誠地說,精血嗎?
    她頓了頓,說,你要真這麽恨他,也不用化身什麽美肚沙、美屁股沙的,你就弄點兒炸藥跟他同歸於盡吧!
    柯小柔白了她一眼,說,你看她都醉成什麽樣子了,你還開玩笑!
    八寶說,我是真誠的!要開玩笑的話,我就說,你去搞定他爹,當他後媽,橫豎都躺在他們家戶口薄上!讓他每天早晨都不得不去給你請安!你還穿著情趣內衣見他!多看你一眼你就說他不倫,不看你你就說他不敬!讓他這輩子都活在你這個後母的陰影裏,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我說,八寶,我愛你!
    我說,你智慧與美貌並重!
    說完我直接就撲倒了,抱著桌子,喃喃著,我是美杜莎,我是複仇女神!我明天就去複仇!我要再燒小魚山!我要給他喝萬安茶兌硫酸!我要喂他吃小芒果……
    八寶說,燃燒吧,小宇宙!誰傷害過你,誰潑過你冷水,你都燒開了給潑回去!
    我為了表示自己已經開竅,很機靈地說,再加點兒硫酸!然後,我握著酒瓶大喊一聲,賜予我力量吧,我是複仇女神美杜……
    我的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就被潑了一杯酒。
    未央站在我麵前,幽幽冷冷的,像一隻女鬼。
    我愣了,未央?
    金陵一把將她推開,說,你瘋了!
    八寶一句話也沒說,直接敲碎了一酒瓶,衝著未央的臉就戳過去了。
    柯小柔一看要壞事,連忙抱住八寶,說,你就別惹事了!
    未央說,你回來了?不過,這裏不歡迎你!這次是酒,下次是硫酸!
    我腦子裏一個激靈,按照以往,我得灰溜溜地逃走啊,不行,我是要變身美杜莎的人了,於是,我拿起桌上的錢就摔在了未央的臉上,我說,老子有的是錢!不必歡迎我,歡迎錢就行!哈哈哈哈!
    他們三個瞪大眼睛看著我。
    未央冷冷地看著我,表情冷傲無比,轉身踩著那堆錢離開了。
    我還沒邪魅狷狂地笑完整,就“吧唧”倒下了。
    有人走上來,對著被金陵扶起的我說,薑生小姐?
    他抬手指了指二樓,說,錢助理讓我過來轉達程總的意思,請您不要總出現在程總出現的地方,試圖引起他的注意,這很令人倒胃口!
    八寶突然哈哈大笑,還沒笑幾聲,又覺得自己此舉非常不仗義,便立刻頓住,說,你狗仗人勢個什麽勁兒啊!
    說完,她“哢嚓”將一酒瓶給砸掉瓶底,衝著來者就揮了過去。
    金陵怕八寶將事情搞大,一把將來者推開。來人趔趔趄趄地跑走,金陵衝著他剛剛指的方向走去,一口氣奔上二樓,在我們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巴掌抽在了錢助理的臉上。
    錢助理當下被打蒙了,金陵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
    這時,一個人影焦急地推開扭動著的人群,走上來,將我拉起,他說,薑生。
    我微眯著眼睛,抬頭一眼,燈光下,他的容顏好看得令人發指。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天,在小九的房間裏,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樣子。
    我輕輕地喊他的名字,天佑。
    可想到他剛剛居然讓人請我離開,我就哭了,我說,我是複仇女神!我明天就殺你全家!
    他微微一怔,眉眼間是淡淡的傷,他說,薑生,我帶你回家。
    我衝他笑笑,看著他那隻伸向我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吃痛卻不出聲息。
    所有人都在驚呼,金陵慌忙上前拉我,我卻笑,我說,我是美杜莎!程天佑!我要做你後媽!我要天天穿著情趣內衣見你!多看我一眼,你就是不倫!不看我,你就是不孝!我是美杜莎,快樂的美杜莎……
    直到恍惚間,我看到他另一隻纏繞著紗布的手捂住了剛剛被我咬的那隻手,瞬間驚醒,猛抬頭,說,涼生?
    49 她是我們年少時代的歡笑和輕狂,又是那段往事裏的眼淚和背叛。
    涼生將我帶走的時候,金陵在後座上,微微清醒了一些,她對著涼生微微不好意思地說,不該帶她來喝酒的。
    涼生搖搖頭,看了看後座,說,沒事,我不會讓她一個人的,我一直都在。
    他不僅僅是在酒吧裏一直看著我們。
    其實,這一路上,涼生一直在後麵開著車默默地跟著我們。他安靜地坐在駕駛室裏,停駐時,纖長的手擱置在下巴上,望著我們;行駛時,他小心翼翼地靜默著,毫無聲息。
    金陵看著我睡熟的模樣,說,我從沒想過,他會這麽傷害她。
    涼生沒說話。
    金陵說,以後打算怎麽辦?
    涼生說,我會帶她去法國,我已經給她聯係好心理醫生了,陸文雋幫我介紹的,叫黎還給國內雜誌供過稿。
    金陵說,這名字我似乎有耳聞……呃,你和陸文雋……我是不是太八卦了?
    涼生笑笑,說,你一定知道,我們是兄弟。柯小柔那個專欄有篇文章叫《傾城》,寫他的,我看過了。不是說他“陌上顏如玉,公子世無雙”嗎?
    金陵說,顏如玉倒是真的,至於世無雙……你這是在諷刺他嗎?
    涼生說,我隻是覺得,我們兩個都是被命運狠狠捉弄的人。
    金陵說,我多嘴一句,你那次大病,我總覺得陸文雋有問題。遺憾的是,那時候我在美國。
    涼生笑笑,這麽多年,你還是沒變,心直口快。其實,我也知道的。不過,現在暫時地化幹戈為玉帛了。
    他沒再說其他的話,措辭極為小心。
    金陵也沒再問。
    她做新聞的,比平常人看過更多的世事,大抵也會明白,涼生能和陸文雋在一起,或許也並非親情那麽簡單,更多的抑或是與程家的某種抗衡。
    她問涼生,薑生說她今天看到小九了?
    涼生點點頭,說,我不希望她們再見麵了。
    金陵說,我也是,可是還是覺得我們這樣有些殘忍。
    涼生沒說話。
    金陵說,八寶呢?你覺得她怎麽樣?
    涼生從後視鏡裏看看她,笑笑,說,你自己有答案的,老同學。
    金陵撇嘴,說,你也和以前一樣,總是讓人猜不透。
    說到這裏,她歎氣道,八寶今天跟我們說了很多,包括……很多比較私密的事情,自揭其短一樣,挺壯烈的。不過,我還是不願意因為她自我揭露就去信任她。
    她歎了一口氣,看看熟睡的我,對涼生說,有時候,我也挺希望自己像薑生,能那麽輕信……卻發現,自己再也走不回去了。
    涼生說,像她,讓自己傷痕累累?
    金陵說,其實,也不能說她輕信。當年,程家說你失憶了,走失了,她根本就不信。一個人,那麽執拗地,尋找你。
    涼生沒說話。
    城市的霓虹閃爍,夜色溫柔如魅。
    金陵看著車窗外,輕輕哼唱著歌。
    她轉頭看看涼生,說,真懷念高中的時候,那時候的我們,那麽單純。
    涼生微微一動容,點點頭,說,是很懷念。
    金陵的腦袋靠在車窗上,如同在翻動記憶裏的老相冊,回憶著過去,她說,那時候,你,我,北小武,薑生……
    她的聲音微微抖動了一下,說,還有小九……
    涼生也沉默。
    小九。
    終歸是我們每個人心上的一道疤。
    她是我們年少時代的歡笑和輕狂,又是那段往事裏的眼淚和背叛。
    終此一生,恨也罷,怨也罷,她都不可能從我們的記憶之中被抹去。
    人越長大,經曆的傷害越多,情感便越來越淡薄。不是想要淡薄,而是再也灑不出那樣的一腔熱血給人空辜負了。
    我突然坐了起來,把金陵嚇了一跳。
    涼生猛然刹住車,問,你怎麽了?
    我說,我夢到未央要殺了我。
    我轉頭問他們,我和她什麽時候結下了這麽大的仇?
    金陵說,涼生從他們的婚禮上逃走了。
    我吃驚地問,啊?為什麽?
    金陵盯著我的眼睛,緊緊地,問,為什麽?
    涼生緩緩地發動汽車,說,為了一個女人。
    我轉頭看著他。
    涼生說,我很愛她。
    我笑笑,“吧唧”一聲,倒在了金陵的腿上,繼續睡。
    車子到了金陵的公寓前,涼生說,我送你回去。
    金陵說,不用了。
    涼生突然問,你和他還有來往?
    金陵就笑了,依然直接,涼生,你不會是在試探我吧,看看我是不是程家安插在你們這裏的人?
    越是直接,也越是心裏無事。
    涼生搖搖頭,說,你父母一直想你去美國,從讀大學開始,但你一直不肯……我覺得也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還是放不下他。
    金陵就開玩笑說,怎麽,知道我沒放下他,看在老同學的麵子上,給打個五折,將來別把他弄死,弄個半死就ok?哈哈。
    涼生沒接話,隻是說,我隻是覺得好年華,別再空辜負了。金陵,找個靠譜一些的男人吧。程天恩不適合你。
    金陵笑笑,看看天,低下頭,說,我知道。
    然後她依然不忘揶揄,說,免得將來你們戰爭爆發了,我被濺得一身血。
    涼生笑笑,你就別再撩撥了,我們啊,家和萬事興。
    金陵看了看車上的我,對涼生說,帶她去法國吧。新的環境更利於療傷和遺忘,希望她健健康康地回來!
    50 好的。
    星夜那麽靜,我趴在他的身上。
    他說,薑生,我們到家了。
    我的臉靠在他的脊背上,他再也不是昔日裏那個單薄的少年,以往,在他的背上仿佛能感覺到他的骨骼一樣;而此刻,隻能感覺到他結實的肌肉,還有微溫的皮膚的熱度。
    涼生說,女孩子,以後不要喝這麽多酒。
    我點點頭,打了個酒嗝。
    涼生一步一步走著,我就安靜地靠著。
    時光,從我們身邊安靜地走過,沒有回頭。
    涼生說,我愛過一個女人。
    我說,嗯,你還為了她逃婚了。
    涼生說,可她不記得我了。
    我沒說話,在他的後背上睡著了。
    呼吸漸勻。
    夜色下的城,燈光下的街。
    涼生仿佛自言自語般,說,北小武已經出來了。薑生,我這就帶你去法國。你會忘記他,忘記傷害,你會好起來的!
    我很溫順地點點頭,仿佛夢囈,說,好的。哥。
    51 此去終歲,各安天年。請君勿掛,各自珍重。
    離開那座城的時候,天近破曉。
    涼生就在我的床邊睡著了,他斜躺著,仿佛守候著我一般。即使在暗夜之中,他的容顏依舊如畫一般生動。
    我想起了那些小時候,他睡著了的樣子,側著身子,小腦袋埋在枕頭上,長睫毛像兩隻剛剛熟睡的天鵝一樣憩息在他閉著的眼睛上,略薄的鼻翼隨著呼吸輕輕抖動,白色皮膚透著淡淡的粉。
    眼淚掉下那一刻,我悄聲離開了他的公寓,隻留下了一封信——
    哥,我走了。
    生命是一場旅程。
    經曆就如同背包,背負得太多,就會變得積重難返。我隻是想去一個地方,一個能讓我卸下所有包裹的地方。
    這可能是一場流浪,也可能是一場逃亡。
    但是不論它是什麽,我都想單獨走完它。
    任何人好心地參與和憐憫地幫助,對我來說,都是太過隆重的負擔。
    我此去唯一的牽掛就是小綿瓜,她是我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
    我的房子,請你幫我歸置到小綿瓜名下,希望將來這能成為她的庇佑和依靠。
    我永遠都會記得,那一年魏家坪的黃昏,你來到我生命裏的那一刻:你叫涼生,是我的哥哥;我叫薑生,是你的妹妹。
    如果記憶被掠去,我想,這一幀將永存。
    涼生,你要幸福。
    而我,也答應你,我也一定會幸福。
    此去終歲,各安天年。請君勿掛,各自珍重。
    薑生
    我將鑰匙擱在信封上,環顧了一下這棟房子,回頭,隻見二樓臥室裏透出的燈光,那應該也撫照在了他的臉龐上吧。
    轉身那一刻,我又將這封信中間的那一部分重重地撕去了,隻留下了開頭一行——哥,我走了。
    鑰匙放在另一張紙上,上麵寫著小綿瓜。
    走在城市破曉的街上,的士車魚遊而過。
    我知道,從此,我與這座城,這群人,這些不舍和依戀,將此生天涯遠。
    眼淚,就這樣,狠狠地,砸滿了臉。
    52 拉薩。
    昏暗的路燈下,一輛私家車緩緩開來,刺眼的光束如同利劍一般劃破整個天幕,停在我身邊。
    龔言從車上下來,看了看表,說,薑小姐,你很守時。
    我轉臉掩飾著擦淚,不想被別人看到這離亂的狼狽,說,你們也很守信用。
    龔言點點頭,說大家都是守信用的人。然後,他遞給我一張機票,說,這是飛拉薩的機票,離飛機起飛還有五個小時。
    我接過,回頭望望這座城,轉身離開。
    他伸手擋住我,眼眸裏閃過一絲幽暗的光,說,薑小姐,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