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林子裏,啥邪乎玩意兒都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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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糊塗:“老孔?哪個老孔?”“孔……孔旗。”“操!是狗日的孔老八!”我終於放下心,一麵在心裏狠狠罵娘。孔老八是我一大學同學,人挺能折騰,畢業後去了南方打工,成天攛掇我跟他做生意。這小子,嘴上缺個把門的,貓尿一灌多,什麽八不沾邊的屁話都往外吹,屎殼郎都能被他煽呼成大卡車。我這邊的事情,肯定是被他酒後吹出去了,這孫子,不是把我往火坑裏推嗎!七八十年代,買槍容易,長的、短的、軍用、民用的都有。軍用槍支是戰爭年代留下的,民用的有打鳥的氣槍、自製的火藥槍。那時候,天南海北都能買到。東北買槍去滿洲裏;西北去青海;東南去隆德、貴州鬆桃;京津這片,去河北著名的箱包市場白溝。這裏多說一句,當年的白溝不僅賣箱包有名,賣槍一樣名聲在外。聽東家說,雲南一些邊境地區更要命,那才叫猖狂。他們賣槍跟賣白菜沒區別,麵前擺著一個大籮筐,籮筐上蒙著一塊紅布,籮筐上麵堆著幾顆大白菜,底下全是槍,長的短的都有。賣槍的人就蹴在籮筐邊吃煙,看起來像個最普通的菜農,交易全是特定的手語。買家伸手去籮筐裏摸一摸,和賣家兩人一個袖裏乾坤價錢什麽給談定了。這種事情,圈裏人幾分鍾就搞定了,外人根本進不去那個圈子。
這些都是老皇曆了。20世紀80年代末,國家收緊槍械管理。1996年,頒布了《槍支管理法》,大規模清繳民間槍支。這幾年,幾乎所有販賣槍支的地下渠道都被掃蕩幹淨了,甭管地上還是地下,徹頭徹尾被洗白了。
這狗日的孔老八還真是敢胡扯,這天子腳下,青天白日的,竟敢說老子能搞來槍,純粹是黑幫電影看多啦!京城重地,我要給他搞把槍,恐怕第二天就得被請去喝茶!
惱火歸惱火,我還是客客氣氣跟他解釋:“老師傅,不瞞您說,老孔是我一發小,好多年沒見過麵了。他跟您說的,都是十年前的事。現在早就不行了,京城這邊,管得太嚴,別說槍,連弓弩都買不到。據說再過幾年,北京開奧運會,連小孩玩的彈弓都要收繳了。
您要是真想買,就去邊境試試,西雙版納,滿洲裏,那邊管得鬆,還好出手。您這邊的皮子,我是真心想要。您要是覺得合適,就提個價出來,換成錢,到時候不管買什麽也方便。您要是覺得不妥呢,那您把皮子帶走,我全當您從沒來過這邊。您看如何?”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好說什麽,沉吟了半天,揮揮手,說他也不懂價錢,讓我看著報價。我估摸著行情,報得略高一些,他點點頭,連價都沒回,直接成交。我有點心疼,早知道這樣,應該把價錢再壓低一些。但還是讓馬三趕緊取了錢,當麵點清楚了,讓他收好。
他點也不點,把厚厚一摞錢塞在軍大衣裏,轉身要走,我又叫住他,拿張紙給他開了張收條,寫上今天收了他多少件山貨,貨款兩清,雲雲。又在收條背麵寫上鋪子名字,地址,還有我的大名,讓他下次按這個地址過來就行。
送走那人,我有些興奮,讓馬三關上門,打開燈,又看了幾遍那十幾張皮子。馬三從沒經手過那麽多皮子,他興奮地撲到熊皮上,摸了又摸,還有點懷疑:“七爺,這真是黑瞎子皮?”
我沒好氣地說:“讓你小子平時多學點,你不學,連熊皮都認不準?你覺得這是啥皮,他娘的黑牛皮?”
馬三見我高興,也張狂了:“咳,七爺,你說我學那些玩意兒幹啥!有你那火眼金睛一打過去,啥皮不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我罵一聲“去你娘的,老子還是孫猴子呢!”,心裏卻很受用,在那兒美滋滋看著皮子。末了,又看到那張白皮子,有點疑惑,想起那人並沒為這張皮子加錢,甚至連提都沒提。拿起來仔細看看,這明顯是一張狼皮,皮子上一個毛乎乎的狼頭,齜牙咧嘴,腦袋內部挖空了,處理得幹幹淨淨。這張皮子是老皮子,不像其他皮子是新鮮的。
我點點頭,把皮子放下,又覺得有些不對。過了好一會兒,才琢磨過來,這確實是一張狼皮不假,狼頭、狼身子、狼尾巴,但是狼都是灰黃色,哪有像兔子一樣純白色的狼?
馬三也在那兒嘖嘖感慨:“這白狼皮稀罕了,能值大錢!”緊接著,這狗日的又小聲嘀咕一句“該不會是假的吧?”
我也有些拿不準,一般來說,越是稀罕的毛色,造假的可能越大,因為能賣出好價錢。不過做了那麽多年皮草生意,我對皮草真偽還是有點心得的。還真不是我吹,隻要我把手放在皮草上,慢慢摩挲一下,就是閉上眼,都能分得清是真貨還是假貨。但是這張皮確實有點不對勁,我把這張皮子拿起來,借著燈光仔細辨認。皮子作假主要用人造革,很容易區分。用行話說,鑒別皮子真偽分三步,一看,二摸,三聞。這三下裏過一遍,假皮子基本上沒跑。您吧,拿到皮子後,先仔細看。人造革的毛皮,不管做得再逼真,始終缺乏光澤,缺乏紋路,感覺很死。真皮會有較清晰的毛孔、分布不均勻的花紋。這些毛孔和花紋也都不一樣。比如黃牛皮多是細毛孔,犛牛皮的毛孔要粗大一些,山羊皮的毛孔呈魚鱗狀。除了毛孔外,這皮子上的紋路,也不會是均勻的,有的地方多一些,有的地方少一些,絕對不會整整齊齊,很有規律。
看完後,您再用手仔細摸摸皮子,眯起眼感受一下。這人造革會比真皮子幹澀、死板,沒有真皮的“潤”感。
最後您再聞。真皮不管清洗了多少遍,多少都會帶股動物自身的氣味,說不上好聞難聞,但是動物本身的味道,這個是做不出來的。而人造革不管用了多少香料,總會有或多或少的化學味。
我仔細看了一遍,再摸了摸皮子,又聞了聞,皮毛硬紮紮的,上麵有股淡淡的腥氣,這絕對是真皮子沒跑。至於是不是狼皮,還真不好說。
狼皮這東西不稀罕,也不值錢,一整張熟好的上等狼皮,也不過幾千元,比狗皮貴不了多少,所以很少有人造假。我經手的狼皮倒也不多,但是毛色白成這樣,就有些稀罕了。
中國境內的狼主要是灰狼,就是內蒙古狼,皮毛都是灰黃色,跟狼狗差不多,據說西藏雪線上還生活著一種雪狼,皮毛發白,那是因為常年生活在雪地上,身上的毛色也跟著環境發生變化。問題是,西藏的雪狼皮我也經手過,那是種淡灰色,絕不可能是這種奶油一般的純白色。他娘的,這隻雪白色的狼皮,今天還真是讓小爺我開了眼啦!我想了想,改天得去請教請教白朗,他年輕時在中俄邊境線上專殺狼群,對狼最有研究,他也許會知道。翻了翻這張白狼皮,發現皮子腹部處有兩排整齊的小孔,看起來很像是有人用大號針頭刺出來的。誰沒事刺這些小孔幹嗎?難道有人閑著沒事幹,把狼皮裏麵填上東西,給縫起來?
馬三這小子也來勁了,把一張張的皮子鋪在地上,鋪得滿院子都是,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麵,說要感受感受這幾十萬的真皮褥子是啥感覺,被我一腳踹了起來,讓他趕緊把皮子給我收好了,要是掉一根毛,我把他的卵蛋給割下來!有道是“店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您還真別小看了我這鋪子。
我這鋪子,往小裏說,這裏是一個皮貨交易的地下場所;往大裏說,這是個皮貨世界黑白交界的碼頭。有獵人打到好獵物,或者有些違禁的皮子、山貨想出手;有人想入山打獵,放放槍,打打兔子;還有人想買市麵上不準流通的皮貨,老林子裏的稀罕物件,這些都可以來找我,沒問題!當然,違法的生意,我是不做的。我隻負責給你們牽條線,一手是靠譜的賣家,一手是靠譜的買家,至於你們具體怎麽談,談什麽,違法不違法,那和我統統無關。當然了,出了事情,您也別找我,我什麽也不知道,更不會負責。但是呢,生意成了,我要從中間抽點水,“對不住您哪!小本經營,概不賒欠。”這錢,不偷也不搶,憑啥不要?!
在中國,靠著老實本分賺錢,那是20世紀的事情了。這年頭,要想活得像個人樣,就得閉上眼,漏過去一點不黑不白的買賣,給人行個方便,自己也能落點閑錢。
當然了,黑道上的事情,我絕不碰。錢再多,沒命花也不行。我做這個,錢雖然不多,但是賺得安心,也不燒手。人吧,得知足,不然不定哪天就進去了。
所以說,您別看我一年沒幾份生意,其實暗流湧動,賺錢的路子都在底下晃蕩呢。皮貨這行,水深著呢!又過了幾天,半下午,我見鋪子沒啥生意,索性去裏屋眯了一覺。正睡得七葷八素的,趙大瞎子火急火燎地給我打電話,電話接通了就問:“小七啊,你前幾天有沒有收皮子?!”
我迷迷糊糊的,腦子裏過了幾遍,才聽懂他的話,不由火從心起,罵道:“操!老子開皮貨店的,不收皮子,我吃你啊?”
趙大瞎子在那頭焦急地說:“操,老子沒心情跟你開玩笑,你仔細想想,這幾天有沒有收不幹淨的皮子。俺可告訴你,賣你皮子的人出事了!”我一下子清醒了:“被抓了?!啊,他供出我啦?”趙大瞎子苦笑著:“操!被抓了還好,狗日的死啦!”我一個激靈,坐起身子“:你說什麽?!我操!死了?誰死了?!怎麽死的?!”趙大瞎子說:“操,你他娘的這時候知道怕啦!俺跟你說,俺們剛跟東家從大興安嶺回來。前幾天,東家接了個電話,是加格達奇一個黃皮狗子[黑話,指警察]打的,說林警在大興安嶺巡山時,發現了一個死人!那人穿著軍大衣,死在老林子裏好幾天了,都臭啦!結果他們一搜身,他兜裏揣著咱們鋪子的收條,明明白白,就是你小子寫的。那黃皮狗子私下裏也倒騰皮子,跟東家做過幾起生意,知道咱們鋪子,就把收條偷偷秘下來了!操,你小子運氣真他娘的好,應該沒啥事!”
我才鬆了一口氣,心裏又有些難受,前幾天還活生生的人,怎麽突然就死了?按照趙大瞎子所說,那人就是前幾天賣給我皮子的人,當時看他身體不錯呀,怎麽突然就死了?
我逼問著趙大瞎子,他也說不出個道道來,就說那黃皮狗子說,那人死得挺奇怪,臨死前還把手指甲給摳斷了,弄得滿手是血!
我才放下心,又有點惱火,罵道:“你個狗日的瞎子,嚇了老子一大跳!又不是老子害死的他,你他娘的大晚上打電話幹啥?!”
趙大瞎子冷哼一聲:“跟你沒關係?媽了個巴子的,跟你小子沒關係,俺能大晚上給你打電話!哼,老子喝酒喝得正美……俺告訴你,那黃狗皮子跟東家說了,那老獵人死的時候,把附近一棵白樺樹的樹皮扒掉了,在樹幹上寫了個人名,就是你小子的名字!操,再加上他兜裏揣著寫了咱們鋪子名字的紙條,你說不找你找誰?!”我大吃一驚:“啊?他死前還寫了我的名字?”趙大瞎子得意地說:“咋沒寫?!說是可邪乎了,這小子腸子都出來了,愣是拖著腸子朝前爬了十幾米,扒光一截樹皮,用手指頭在樹幹上反複寫你的名字,手指甲都寫斷了幾根,滿樹都是血……那家夥,你是沒看到,瘮死人啦!哎呀呀!”
我心裏一陣惡寒,強撐著說:“我操,這老家夥死就死吧,寫老子的名字幹啥?!”
趙大瞎子在電話那頭笑得很邪惡:“那誰知道,興許是愛上你了唄!俺說小七,你小子晚上睡覺注意點,別那老家夥晚上去找你。哎呀,還別說,搞不好他還真好這口!”
我越聽越瘮得慌,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看看鋪子裏,滿牆掛的獸皮,更是陰森森的,忙問趙大瞎子現在死在哪裏呢,我現在馬上開車去找他。他還在給我嘟嘟囔囔,說大晚上把他弄起來,必須得請他喝酒才行!我說行,行,行,別說喝酒,讓他娘王母娘娘陪酒都行!趙大瞎子得意了,在電話裏嚷嚷著,說王母娘娘那老娘們他可不敢動,還是留給我吧,他隻要七仙女就夠啦!發動車子,我趕緊朝著獵場趕過去,心裏七上八下的。
前邊說過,我靠著這個小皮貨鋪子,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其實說實話吧,我就是個小角色,平時給東家看鋪子,自己也私藏了點小算盤,偶爾做點自己的小生意。好在東家從來不聞不問,每年介紹一批人過來,有的出皮子,有的收皮子,在我這邊中轉一下。
這幾年下來,生物課本上提過的動物,我幾乎全經手過一遍。開始還有些驚奇,後來漸漸就習慣了,該收錢收錢,該入賬入賬,管好嘴巴,絕不多問。
沒辦法,皮貨這行,哪有多少幹淨貨?要不然那麽多皮子,鹿皮、熊皮、豹子皮,從哪兒來?難不成都是在你家床底下養著?
東家不僅有皮貨鋪,還在西山建了個狩獵場,雇傭了一大批專業獵人,有蒙古的捕狼高手,獵鹿的鄂倫春人,還有一些精通各種古代狩獵技巧的老獵人。狩獵場很大,承包了幾座荒山,那裏人工飼養了許多獵物,兔子、野雞、獐子、鹿,也有好多獵槍。有錢人去那裏,可以由專業獵人帶著進入小荒山,過一把打獵癮。當然了,要是錢足夠多,獵場還能派專業獵人帶你去真正的大山(長白山、大興安嶺),去體驗一把真正的獵人生活,享受原汁原味的草莽生活。 當然了,價格不菲。您還別說,這原生態打獵的生意好得很!這年頭吧,有錢人太多,錢也毛了,什麽刺激做什麽,專揀犯法的做。前幾年,富人圈子裏流行盜墓,就衍生了“賣古墓”的偏門生意。這古墓怎麽賣?很簡單,提前找一處荒墳圈子,挖開一處空穴,往裏麵埋點破玉、古瓷,對外稱發現了古墓,騙人“包坑”。包一個坑,要價五萬到五十萬不等,買家可以自己下墳去挖,也可以雇夥計挖,自己在旁邊監視,坑裏不管開出來什麽,都是買家的。
其實吧,他們不在乎開出來什麽,也不可能開出來什麽,他們要的就是盜墓這份刺激。
您要說“這不行,盜墓是犯法的”,那您算是說對了,就是犯法才刺激,暴發戶玩的不就是刺激嘛!
說來也怪,往年收成不好,山裏人吃不上飯,要靠打獵生存,那時候,這獵人是一門職業,也是一家老小保命的本錢。現在日子好過了,卻有好多人放著洋房軟床不睡,偏要鑽進深山老林裏,冒著烈日、苦寒、勞累、寂寞,甚至是喪命的危險,非要過把獵人癮不可。我沒事時,也在琢磨,人為什麽要打獵?打獵是很清苦的,走在寂靜無人的墳圈子裏,忍耐著烈日、大雨、饑餓、幹渴、躁動、恐懼、寂寞、好多人很不理解,你打獵圖什麽?累死累活,一身臭汗,就為了幾隻鳥,一隻兔子?這事情怎麽說呢?我相信,每個男人在年輕時候,都曾做過一個獵人夢。天剛蒙蒙亮,你扛著一杆抹過狼血的老獵槍,背著幹糧和水,在老林子裏來回搜索著。周圍安靜極了,樹木遮天蔽日,偶爾傳來鳥兒的怪叫,密匝匝的灌木叢嘩啦嘩啦響著,那是一頭麅子,一頭鹿,還是一頭野豬?你舉槍瞄準,子彈穿透樹枝的呼嘯聲,空氣中彌漫的火藥味,腐爛的樹葉,以及獵物的血腥氣,我相信,這種強烈的感覺,是任何一個有過打獵經曆的人都不會忘記的。
也許,東家就是在追求這種刺激吧。
東家這人很神秘。沒人知道他姓什麽、叫什麽,不管人前人後,我們都叫他東家。“東家”這兩個字,不僅是一種稱呼,更是一種敬畏。誰都知道,東家背景深,路子更深,黑道白道都有關係。
有人說,東家其實就是個盜獵的,和國際盜獵組織都有關係,專門盜獵國家保護動物,賣到美國去!這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幹我們這行的,不僅嘴要嚴實,還要明白什麽事兒該知道,什麽事兒不該知道。好多事情吧,知道多了,沒好處!狩獵場位於西山深處一座小山頭上,離我這裏還挺遠。西山為太行山支阜,又稱小清涼山。從風水上來講,西山一脈蒼蒼莽莽,阻斷永定河,連接房山、門頭溝、延慶、昌平,從西邊拱衛京城,猶如一隻擎天巨臂,也被稱為“神京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