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嬴皓番外——雪兮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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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後說,我有另一個女孩的名字,雪兮。
    雪兮,雪兮,我很喜歡。
    可是,母後變了一個人,微笑不再燦爛,麵色不再紅潤,明眸不再晶亮,她眨眸的瞬間,有一種孤寂的況味,她緩步的時候,步履輕飄、從容不再。母後愈見清瘦,鬱鬱寡歡,每次我到雍城上善宮探望她,她隻是輕緩地笑一下,便不再笑了,就像許久未逢甘露的樹木,毫無生機。
    母後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自從父王駕崩,她就搬到雍城一人獨居,侍衛宮人很少,隻有千夙陪著。其實,早在母後救出父王和我之後,就性情大變。
    我沒料到的是,是母後害死了父王。
    母後為什麽要這麽做?
    雖然我知道母後喜歡趙叔叔,可是父王對母後多有寵愛,即使母後不喜歡父王,也不至於殺他呀。我從小沒有父親,母後不告訴我父王是一個什麽樣的男子,我隻能自己想象,是否俊美,是否威武,是否睿智。若有一日,我見到父王,一定好好表現自己。
    師父疼我,教我劍術,趙叔叔也疼我,就像母後一樣寵我。我看得出來,趙叔叔喜歡母後,母後也喜歡趙叔叔,我曾想,如果俊美睿智的趙叔叔變成我的父親,我做夢也會笑醒的。
    後來,我終於回到秦國,見到了父王。父王待我很好,就像師父和趙叔叔一樣,教我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教我讀書、了解各地民俗風情。嬴蛟將我和父王囚在日月殿,幾乎每日都折磨我們,嬴蛟凶狠可惡,欺負我,也欺負父王。當嬴蛟命人打我時,父王以身撲在我身上,護著我,不讓我受傷。
    父王待我這麽好,我不希望真是母後害死了父王。可是,母後承認了,而且說起十幾年前的往事。我靜靜地聽著母後平淡的聲音,心疼、感歎母後的遭遇,雖然不知母後為什麽選擇成為父王的寐姬,但是我知道母後的選擇一定有不得已的緣由。
    母後沒有說害死父王的原因,不過我亦猜到,應該與師父的死有關。
    我秘密派人查探師父的下落,毫無消息,當我將這個結果告訴母後,母後眸光一顫,淡然如水的臉上漸漸彌漫開傷痛。
    我所料不差,因為師父死了,母後才要殺死父王,可是,師父的死,真的與父王有關嗎?
    父王已死,這個世間隻剩下母後一個親人,且母後心情鬱結,我不忍心再責怪母後。
    我完全沒料到,母後早已存了必死之心。
    當我看到母後安然躺著、毫無聲息的身子,怎麽也不相信母後就這麽離開了我……母後隻是睡著了,瞧,還是和往常一樣,宛然如生,麵容明豔,母後怎麽會死呢?母後隻是和我玩呢。
    然而,千夙說,母後喝了一碗湯藥,已死去多時,應盡快安葬。
    我死死地抱著母後,母後會醒來的,母後隻是貪睡罷了。
    但是,所有人都對我說,母後已經死了。
    萬念俱灰,我昏厥過去。
    醒來後,我恍然大悟,母後昨日那些奇怪的話,是臨終之言。
    母後,為什麽離開我?為什麽輕生?
    人世間,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舉目四望,每個人都很陌生,每個人都不會待我真心,我孑然一身,絲絲恐懼攫住了我。
    公孫玄趕到雍城,我看著他慢慢地走向床榻,緊緊皺眉,麵容悲痛。之後,他扶起母後,摟抱在懷,抽泣不已。
    我驚訝,立即揮退所有宮人。
    原來,公孫大人對母後懷有如此情意,難怪全力輔佐我。
    之後,我病了一場,纏綿病榻半月才慢慢好起來。
    在我的記憶中,這個寒冬寒氣逼人,那麽漫長,永無止境。
    我無法從喪母的悲痛中振作起來,任何事都提不起一點兒興致,在宮中待得憋悶,悄悄溜出宮,恢複女兒家的裝扮,來到鹹陽城中最大的酒家飲酒解悶。
    有宵小之輩上前搭訕,甚至動手動腳,我大聲喝令他們,沒想到這三名惡棍不知好歹,汙言穢語地要抓我回去。我正想出手教訓他們,卻有人為我出頭。
    臂膀如鐵,一招一式皆有千鈞之重似的,三名惡棍被打得屁滾尿流,倉皇逃竄。
    我含笑致謝,邀仗義相助的好漢一道飲酒。
    這位好漢是朝中大將王鑒,在此巧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王鑒武將出身,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硬朗之氣,劍眉朗目,耿介正直,穩重內斂,正是我所欣賞的男子,與師父的脾性頗為相似。
    “你為何一人在此飲酒?王某在酒館沒有遇見過女子飲酒……”他對我的身份似乎沒有懷疑。
    “這不是遇見了嗎?”我眨眼一笑。
    “想飲酒可以在家裏,這種地方,你一個姑娘家,不安全。”
    “有你這種身手高強的好漢出手相助,我不擔心。”
    王鑒朗笑,我亦笑。
    自從師父離世之後,再沒有人陪我練劍,王鑒回朝述職,我便請他陪我練劍,大約兩三次。雖然他的武藝比不上我的劍術,不過自從那次在比劍場上見過他一麵,我便欣賞他的英勇氣概。
    一見難忘懷。
    許是心中煩悶,許是遇見欣賞的男子,我一連飲酒,直到頭暈目眩才停歇。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榻上,屋中的侍女見我醒來,立即出去稟報。片刻,王鑒進屋,坐在床沿,關切地問:“好些了嗎?”
    原來,我喝醉了,他扶我回府歇息。
    我尷尬地致謝,臉頰一燙,整個身子燒起來。
    “府上何處?我送你回去。”王鑒溫和道。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必麻煩了。”我心慌地拒絕。
    “姑娘可否告知芳名?”他爽朗一笑。
    “我……我叫雪兮。”迎著他溫熱的目光,我羞窘地垂眸。
    王鑒又道:“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雪兮姑娘似乎在哪裏見過,你我曾見過嗎?”
    果然,他瞧出來了。我穩定心神,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寧和一笑,“人有相似罷了,時辰不早,我該回去了。”
    此後,他在我這個秦王麵前,從未說過試探的話,隻是時常入宮陪我練劍。
    春暖花開,宮中的桃花開了,絢爛如雲霞。
    忽有一日,幽禁的綠透公主讓宮人向我稟報,她想見我一麵。
    母後已離世,前塵往事就煙消雲散了吧。我在奏疏房接見了綠透公主,丞相與公孫玄也在。
    一道王命,令綠透公主幽居兩三載。她眉目如畫,膚如白雪,行止飄逸,女兒之態十足,當真我見猶憐。如果,我可以像她如此裝扮,不知她美麗,還是我美麗?
    想想罷了,我是秦王,這輩子都不可能率性而為。
    綠透公主跪地行禮,柔柔道:“王上寬厚仁愛,還請王上為我賜婚。”
    房中三人皆是驚訝,想不到幽居的綠透公主不想老死宮中,要以婚嫁之名走出這個巍峨的牢籠。不過,她這樣的想法與籌謀,也屬人之常情。
    公孫玄略驚,問:“公主有屬意的男子嗎?”
    “請王上為我與王鑒將軍賜婚。”淡淡的一句話,是請求,卻是大方坦蕩的請求。
    公孫玄與丞相更是驚訝,而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我這個姐姐,為什麽屬意王鑒?何時心儀王鑒?我應該怎麽辦?
    公孫玄吩咐宮人傳召王鑒來此,道:“公主,此事還需征求王鑒將軍的意思,若王鑒將軍應允,王上自當賜婚。”
    言中之意,我明白,王鑒手握重兵,婚娶必須慎重。綠透公主雖無犯錯,但其母露初夫人乃楚國奸細,公孫玄慎重對待,理所當然。
    “大人,王上,王鑒不會拒絕。”綠透公主清冷道。
    “公主莫急,待王鑒將軍來了再說不遲。”丞相道。
    王鑒步入奏疏房,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綠透公主,神色間有些不自然。
    他行禮後,公孫大人道:“綠透公主心儀王將軍,求王上為你們賜婚,不知王將軍意下如何?”
    王鑒立即跪地,抱拳道:“稟王上,得公主錯愛,末將大幸。然而,末將已有意中人,隻能辜負公主的一番情意,還望王上恕罪。”
    綠透公主震驚地望著他,“王鑒,你……”
    王鑒抱歉道:“公主厚愛,末將汗顏。”
    我想不到王鑒會如此坦率地拒婚,而且直接拒絕了綠透公主的情意。為了心中所愛拒絕公主求婚,王鑒也算癡情。
    他的意中人,是誰?
    公孫玄為綠透公主安排了一門婚事,將她嫁給一個郡縣小吏。
    雖然不情不願,但能夠離開王宮,綠透公主還是嫁了。
    我想知道王鑒的意中人到底是誰,於是,我又偷偷地溜出宮,在王府門前走來走去,走了一個時辰也不敢進門找人。
    隻是見過一麵,他又怎會記得我?他年紀不小,應該早已成親才是,為什麽還未娶妻生子?莫非就是為了意中人?
    我越想越喪氣,越想越覺得心虛。即使知道了他的意中人又如何?還不是一樣難過?還不是要掐滅心中已經萌生的情愫?我這樣上門找人,算什麽?
    最後,所有的勇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當我決定離開王府回宮,府中走出一人,正是王鑒。照麵之下,我慌得掉頭就跑。
    “雪兮姑娘……雪兮姑娘……”他一邊喊著一邊追我。
    不多遠,王鑒追上我,拉住我的手,不讓我跑掉。他掌心的溫熱,燙得我立即抽出手,羞紅了臉,不敢看他。
    氣喘稍定,他問:“為什麽跑呢?”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看看他,又低下了頭。
    王鑒拉著我來到街角,嗓音裏不掩笑意,“雪兮姑娘,我不知府上何處,一直等你再來,今日終於盼到了。”
    “王將軍在等我?”我有些詫異,卻忽然發覺自己說錯話了,他沒說過自己是將軍,身為女子的我,又怎會知道他是將軍?
    “你怎知我是將軍?”果然,他發現了破綻。
    王鑒以研判的目光看著我,我更加慌亂,口不擇言道:“我打聽過你……”
    他逼視著我,“既是打聽過我,為何不早些來找我?”
    我駭然,莫非他對我……可是,他已有意中人,怎麽可能?
    我輕聲道:“我不方便出府。”
    王鑒道:“雪兮姑娘府上何處,可以告訴我嗎?若姑娘對王某並無心意,就當王某從未說過。”
    什麽?他說什麽?他的意思是,他喜歡我?
    我震驚於今日的王鑒不同於往日,直截了當,卻無輕浮之氣,隻見誠懇。不過身為武將,向來直來直去,他會說出這番話,也不出奇。
    “半月後,我必須回北疆,假若雪兮姑娘不願告知,我也不強求。”他有些失望。
    “不是……我隻是不知該怎麽說。”我看著他,猶豫著要不要說出真相。
    我知道他即將回北疆抵禦匈奴,若要相見,還需等他回來,甚至不知等到什麽時候。母後說,他是耿介忠心的國家良將,可以委以大任。若我對他說出我的真實身份,他應該不會泄露半分。
    王鑒道:“那麽,我問,你答,好不好?”
    我頷首,隻見他一笑,“府上雙親皆已離世,是不是?”
    “是。”
    “姑娘從小受盡欺淩,長大後才有父親寵愛,是不是?”
    “是。”
    “姑娘身居高位,至高無上,手握生殺大權,是不是?”
    我驀然瞪大眼睛,他竟然猜到我的身份!他竟然早已看透了我!
    王鑒目光深深,“王上不敢回答,還是不想回答?”
    事已至此,我無須再隱瞞。我直視著他,淡淡道:“既然你已知道我的身份,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我的處境,往後,將軍會如何對待我?”
    他微微笑開,“在宮中,你是君,我是臣,在宮外,你是雪兮,我是王鑒。王某不才,隻想護心愛的女子周全。”
    “你……你喜歡我?你的意中人,是我?”我顫聲問道。
    “自從在酒館相遇,我便無法自拔。”王鑒凝視著我,目光漸熱。
    “可是,我無法給你任何承諾,我無法為你……”
    “隻要你心中有我,便已足夠。”
    四目相對,深深凝視。他握著我的手,微笑明朗。
    半月來,他每日進宮,陪我練劍,或者在內殿閑話家常。我屏退所有宮人,隻有他陪著我,下棋、閱書,或者聊起他在北疆抵禦匈奴的戰役。離別在即,我們如膠似漆,難分難舍。
    他起程前日,我再次溜出宮,來到他的府上。
    我不想他離開我去北疆,可是,我們都無能為力。
    “我會盡快回來。”房中,王鑒第一次攬著我。
    “我等你。”第一次與男子如此親近,強烈的男子氣息縈繞在周身,我窘得低下頭。
    他抬起我的下巴,熱切地看著我,以眼神詢問我。我緩緩閉上眼睛,心中有所期待。須臾,他柔軟的唇碰觸著我的唇,接著以舌尖描繪著我的唇線,輕柔婉轉。
    我悄悄睜開眼睛,卻見他微閉著眼,一臉的沉醉,心中甜蜜。
    他似乎看見我在笑,驟然抱緊我,唇上加重力度,吮吸著我的唇。接著,舌尖滑入我口中,肆意勾挑,加深了這個吻。
    男女之間的事,我第一次經曆,隻覺得又甜蜜又羞人,好幾次想避開,皆沒有成功。
    熱吻越來越激烈纏綿,他的鼻息越來越火熱急促,我感覺到一種酥麻不斷地衝擊著我,令我綿軟無力,依在他懷中。當我覺得腦子暈眩、喘息不過來時,他才鬆開我,笑望著我。
    我再次窘得伏在他的肩頭。
    王鑒離開鹹陽,我站在王宮最高的城頭,眺望北行將士和他的身影。
    雪兮,等我回來。
    王鑒,我會等你。
    國政繁雜,雖然天下無戰事,然而作為一國大王,需要處理的政事並不少,學習與國政耗費了我大部分的時間,隻有臥床歇息的時候,才能想念母後與王鑒。
    他在北疆,過得好嗎?可有想我?
    又到一年落雪時,王鑒回來了。相思熬人心腸,我們緊緊相擁。
    過了幾日,他帶了一人進宮見我。
    奏疏房,我坐在案幾後,高高的書簡奏疏擋住我的視線。當我抬眸望向那人,我愣了一下,隨即迅捷起身,奔向他,握著他的手臂,激動道:“師父?你真的是師父?師父,你沒有死嗎?”
    師父淡淡地笑,不掩重逢的喜悅之情,“我沒死,皓兒,你長高了,很有大王威儀。”
    我太開心了,一把抱住師父,“師父,這兩三年,你在哪裏?為什麽不早點回來?”
    師父任由我抱著,拍拍我的肩,“王將軍看著呢。”
    “王上,末將先行告退。”王鑒朝我一笑,自行離去,讓我與師父好好敘舊。
    “師父,母後不在了。”我鬆開他,眉目間滾熱無比。
    “我聽聞了。”師父低聲道,暗沉的臉竭力忍著悲傷,“你母後是怎麽死的?”
    “母後殺了父王,之後獨居雍城上善宮,因為太過思念師父,一年前,母後飲毒自盡。”
    淚水不可抑製地落下,為什麽母後要輕生?如果母後沒有死,現在就能見到師父了。可是,母後以為他死了,我也以為師父死了,所有人都以為師父死了,母後無法承受,追隨而去。
    老天爺,為什麽這樣作弄人?
    師父轉開身子,眉宇微皺,淚水緩緩滑落,眼中痛苦令人動容。
    回來了,思念的人卻已不在,他來晚了,整整晚了一年。我知道他有多麽心痛,正如當初我無法接受母後離世,他極力克製著,不想在我麵前失態。
    我熬了數月才振作起來,不知師父需要多久?
    師父並無多大變化,隻是麵色有些蒼白,也不像以前那麽強健結實,清瘦幾許。
    嬴蛟宮變後,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卻為什麽沒死?這兩三年他究竟在哪裏?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不早點回來?我問出心中的疑問,他一一告訴我。
    被嬴蛟打成重傷,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一戶農家發現了他,見他還有一口氣,便救了他。可是,身上重傷雖然好了,卻總也醒不來,他足足昏迷了一年半。一年前,他終於醒來,卻忘記了所有,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自己的過往。
    半年後,他的腦中出現了一些零星的記憶,想起一些人、一些事,在這些零星的記憶裏,有一個女子讓他覺得熟悉,好像認識了很久。漸漸地,想起的事情越來越多,關於這個女子的記憶也愈加清晰。他離開農家,找了一個大夫給他瞧病症。
    大夫說,他的後腦被重擊過,可能這就是導致失憶的原因。
    他連續喝了半年的湯藥,終於痊愈,也想起了所有的事。
    可是,終於找到他的無淚叔叔對他說,母後已經死了。
    他不相信,回到鹹陽,找到王鑒,進宮見我。
    得到我的親口證實,師父的心也快死了吧,正如當初母後心死了一樣。
    假若母後堅強一點兒,再堅持一年,就能夠與師父重續前緣,可惜,母後萬念俱灰,再也堅持不下去了。我很明白母後當時的心境,如果王鑒有什麽不測,我也會心死,也會追隨他而去。
    哀莫大於心死。
    秦王宮,是動情之地,也是傷心之地,母後不在了,師父也不想留在此處。
    師父向我告辭,我苦苦地求他留下來陪我。我自私地留下唯一一個親近的人,自私地不讓他離去。因為,在我心中,師父就像父王一樣,在他麵前,我是皓兒,而不是秦王,可以撒嬌,可以任性,可以無所顧忌。
    然而,師父也像當初的母後一樣,鬱鬱寡歡,不苟言笑,隻有在我麵前,才會偶爾笑一下。
    我終究留不住師父。
    半年後,師父辭官離去。
    離別前,師父告訴我,他居無定所,走到哪裏便是哪裏,也許會回到山上他師父春秋老人的木屋住一陣子。
    “師父,當我需要你的時候,你會回來嗎?”
    “會,你派人找我,我便會回來。”
    “師父,母後去了,隻有你和王將軍待我最好,你答應我,待我老了才離開我,好不好?”
    “好。”
    “師父要說話算話。”我擔心師父會步母後的後塵,以此讓他明白,不要輕生。
    我緊緊地抱著師父,眼眸酸澀,淚水潸然,“師父,保重。”
    師父拍著我的肩,“皓兒,你要勤練劍術,我會回來看你有沒有長進。”
    我重重地點頭,目送他策馬衝出宮門,及至一人一馬消失不見。
    離別,總是傷感。
    母後與師父刻骨相愛,卻落得如此結局,而我與王鑒呢?
    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我,我不敢想象,若有一日王鑒離開我,我會如何。
    母後與師父不能攜手到老,想必也不願看到我不能與所愛之人長相廝守吧,倘若我想與王鑒在一起,必須有所決定。
    王鑒,又要回北疆了,我對他道:“若我舍棄一切,你是否願意隨我遠去?”
    他有些驚訝,隨即釋然,“倘若你願意為我舍棄,我自然拋下一切隨你遠走四方。”
    我笑了,“待我安排好一切,我們便離開這裏,尋一個隱秘之所,避世隱居。”
    王鑒攬著我,“還需等待多久?”
    我笑而不語。
    這一等,便是一年,因為我不想辜負母後的期望,盡力做一個英明有為的秦王,然後,飄然遠去,從此,秦國的一切,與我無關。
    我傳公孫玄到奏疏房,告訴他我的想法,他聞言,激烈地反對。
    “王上雖然尚幼,但是假以時日,王上必定成為一個英明睿智的王。”公孫玄高聲勸道,聲音裏隱約有氣。
    彼時,他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不顯喜怒,除了母後離世的那日,他悲痛得痛哭流涕,整整兩個時辰沒有緩過勁兒來。今日聽到我要退位,他激動得提高了嗓音。
    他又道:“王上退位,何人即位?王上即位不久,若是退位,朝野必有動蕩,請王上三思。”
    我知道他不會同意我退位,早已備好應對之策,“寡人三思過了,大人,寡人無法成為你心目中的大王,無法為我秦嬴氏誕育子嗣。”
    “為何不能?莫非王上有隱疾?”公孫玄疑惑地問。
    “不是,大人無須再問,寡人心意已決,大人無須再說。”
    “王上,太後一再囑咐下臣全力輔佐王上,下臣自當竭盡全力,而王上也應當遵行太後遺願,勿有它念。”公孫玄略有著急之色,不得已抬出母後說服我。
    我站起身,行至他麵前,“母後臨終前對寡人說:你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不必強求自己。如果你在這裏覺得不開心,可以去一個讓你開心的地方。大人,母後說這番話,就是讓寡人不必強求自己,隻須做回自己。”
    聞言,他知道我去意已決,無奈地問:“王上欲傳位於王子戰?”
    我笑,“或許王子戰比寡人更適合成為萬民敬仰的秦王。”
    最後,公孫玄不死心地問:“王上可否告知下臣,為何會有如此決定?”
    他對母後的情懷,絕非一時意氣,自母後與我回到秦宮,他對我們多有照拂,也許我應該告知他真相。我心一定,道:“大人,試問一介女流,如何為我秦開創萬世基業?”
    公孫玄瞠目結舌,眼睛睜大,之後慢慢縮小,明白了。
    他輕輕歎息,搖頭道:“想不到太後對我秦開了一個這麽大的玩笑,太後臨終,也不願告訴下臣真相……”
    “大人待母後的情意,寡人明白,大人可以告知寡人你與母後之間……”我想知道,公孫玄為何為了母後孤獨一生。
    “王上真想知道?”公孫玄滿目悵然,憐惜、沉痛一齊湧上眉宇。見我點頭,他沉聲道:“假如下臣沒有拒婚,也許你母後就不會受那麽多苦……”
    他緩緩道來,聲調抑揚頓挫,朗朗動聽。
    我知道了,原來母後是衛國公主,年僅十五便國破家亡,遭受了滅族亡親之痛。之後,母後懷著滿腔仇恨前往邯鄲,成為趙成侯府上的一名舞姬,才會成為父王的寐姬,才會去吳為質,才會遇見師父與趙叔叔,才會回到秦國……才會與師父陰陽相隔。
    我理解了母後所做的一切,心疼母後肩上的重任、心中的沉痛,理解了母後在淩辱、坎坷麵前的才智與豁達,心疼母後最終帶著遺憾離開人世。
    當年,如果公孫玄沒有拒婚,也許母後會成為一個幸福的妻子,可是,在母後的一生中,國破家亡是注定的,無法避免的。即使母後是公孫玄的妻子,也會有另一條坎坷之路等著母後。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天命,誰也無法預料,母後能做的,就是忠於自己的心,我能做的,也隻有忠於自己的心。
    母後,你的辛苦不會白費,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活出最真的自己、最幸福的自己。
    王子戰奉召回鹹陽,對於我的傳位,大為震驚。我知道他不解我的做法,便對他說:當秦王太累,我的脾性不合,因為我隻想四處周遊,與所愛的人過著最簡單、最舒心的日子。
    嬴戰,我同父異母的二哥,相較於嬴蛟,深謀遠慮,滿懷抱負,懂得收斂鋒芒,在形勢不利的時候,避禍他方。假若給他一個機會,我相信他會做得比我更好。
    我卸下重擔,兩袖清風地離開鹹陽,與王鑒一同雲遊四海。
    大將軍王鑒,一旦離去,便是朝中一大損失,不過,新任秦王已重用他的族弟為大將軍。
    策馬奔騰,紅塵滾滾,快意瀟灑。
    夕陽西下,長空紅錦,雲海翻湧。
    我們共騎一馬,他摟著我的腰,“雪兮,在酒館相遇,我就認出你了,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我笑問。
    “我一直覺得,無論是太子皓還是秦王嬴皓,容貌太過俊美,女子之秀六分,男子之概四分。我在想,如果你有一個姊妹,應該是個大美人。”
    “原來你對我早已不敬。”我哼道,撇撇嘴。
    “沒有不敬,我注意到你,是因為你的劍術,之後才覺得,作為一個男兒,你長得太秀美了。”王鑒笑嗬嗬道,“我在酒館飲酒,一見到你,我便斷定,你就是王宮中的秦王。”
    我回頭瞪他,“因此你才仗義出手?”
    王鑒在我耳畔道:“別的女子,我也會出手。你嘛,我就直接抱回家了。”
    我睨他一眼,滿臉通紅。
    他在我的腮上落下一吻,然後,轉過我的臉,吻下來。
    秦王嬴戰,比我這個秦王,果然好得多,勤政愛民,富國強兵,國勢愈發強大。
    十五年後,嬴戰以天劍為號令,分別發兵伐趙、楚,戰事再起,烽火連天。
    趙、楚滅亡,秦國統一天下,是為“大秦”,開創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