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身在此山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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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這真是吃飽了罵廚子。”夏初笑道。
    “回頭你給拿點好茶葉來。行了,你說說你今天有什麽收獲吧。”
    夏初把今天在詠繡春問到的情況與蔣熙元說了,而後說道:“崔管事說那個男的是推門進的後院,再排除掉唐奎說他這幾天都沒開過後門的情況,也就是說,在他之前後院已經有人進去了,在唐奎不知道的情況下。”
    “嗯,你繼續說。”
    “咱們不妨來假設一下。假設那個男的是為了偷錢,那麽看見後門已經打開的情況下,一般會認為裏麵是有人的,正常情況下他應該不會再繼續行動了才對,畢竟他隻有一個人,很冒險。大人覺得呢?”
    “這個我同意。”蔣熙元笑了笑,“疑點太多,咱們不妨把盜竊的這個可能性徹底排除。應該將失銀這件事作為其中一個線索,而不是主要線索去查。”
    “妥!”夏初用力地點了下頭,提筆開始整理這兩天的筆錄。
    蔣熙元一邊喝水,一邊看著她毫無章法地在那裏寫字,半刻鍾後終於還是忍不了了,伸手抽住筆管把毛筆從她手裏拽了出來。
    “你這麽握筆怎麽可能寫好字?”
    “不這麽握筆我連字都不會寫了。”
    “你真是……”蔣熙元蘸了蘸墨汁,把筆鋒捋順了,“還是我來吧。研墨!”
    簡單地捋了捋案情天便已黑了,幾個人一起出門吃了晚飯,夏初還打包了些點心做明天的早餐,被蔣熙元嘲笑了一番,說她得過且過,不講究。
    夏初原想著轉天上午去百草莊問案子的,不過蔣熙元沒同意,讓她在家把腳養一下。夏初答應了,滿以為蔣熙元會替她去,結果蔣熙元卻被召進宮中麵聖去了。
    到了禦書房,蘇縝直接扔給他一個折子,蔣熙元心裏一緊,還以為是有人彈劾他。打開一看,卻是關於興州一帶旱情的折子。
    “穀雨之後到現在,那邊就隻下了一兩場的小雨,立夏前後正是農作物需水的關鍵期,要是再沒有一兩場大雨,興州一帶的農作物歉收是一定的了。”
    “臣聽說,皇上早早就已遣了工部的人過去主持蓄水井窖的修建了,怎麽?旱情比預想的要嚴重?”
    “是比預想的嚴重,不過好在隻是興州、臨風等四個郡縣,倒也影響不會很大。朕隻是擔心當地的民生。”蘇縝一邊說著,一邊又翻出個折子來遞給了蔣熙元,“朕已經讓戶部擬個減免稅賦和籌措賑災銀兩的法子了。”
    蔣熙元接過來粗粗地看了一遍,沒敢輕易接茬兒。他知道,蘇縝找他過來絕對不是說這些的,也不是讓他評價戶部的工作水平的。後麵一定有個轉折,轉折之後,才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事情。而且,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不過……”
    來了!蔣熙元暗道。
    “戶部也有戶部的難處,新朝甫立,用錢的地方確實多。”蘇縝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看了蔣熙元一眼,“你有什麽好的建議?”
    蔣熙元暗暗苦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說:“京畿六郡,籌措一些賑災的錢糧,支援一下興州四個郡縣應該是不成問題的。臣回去安排一下,抓緊時間督辦此事。”
    蘇縝微微一笑,不再多囑咐,他知道蔣熙元既然說了,就一定能辦好。
    “除了上朝,你現在倒是很少進宮了。府衙裏的事情忙嗎?”
    “按部就班,倒也還好。”
    “那……”蘇縝想了想,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夏初這捕頭做得還順手?”
    “很好。雖然年紀不大,但查案很有天分,如今也壓得住手下那幫捕快,是個合格的捕頭。”蔣熙元說起夏初的時候,臉上不自覺地就帶了笑容。
    蘇縝默不作聲地看著,心中滑過一股淡淡的、讓自己不太舒服的情緒。
    “最近有什麽大案子嗎?”
    “嗯,昨天在永平坊廣濟堂藥鋪裏發現一具女屍。”
    “永平坊?”蘇縝眼皮微微一跳。
    “正是。說起來,能發現屍體還多虧了夏初。他與朋友去順水樓吃飯,聞見那附近有一股怪味兒,覺得是屍臭味……”蔣熙元抬眼看蘇縝的表情有些不好看,忙住了口,“皇上恕罪,臣不該說這有辱聖聽之事。”
    蘇縝輕輕摸了摸鼻子,又將香茶端起來使勁嗅了嗅,才把記憶中的那股子怪味兒轟出腦海。低頭看見手裏碧綠的茶湯,卻又不自覺地想起了夏初說的膨脹的綠色屍體,忍不住聯想了一下,胃裏一陣翻騰。
    “皇上?”
    “沒事。”蘇縝把茶扔到一邊,強壓住反胃的感覺,“你先去忙你的吧。”
    蔣熙元離開後,蘇縝趴在桌上幹嘔了一聲。安良正從後麵端了茶點進來,聽見這麽一聲,嚇壞了,扭頭就要跑出去找太醫,讓蘇縝給攔了下來。
    “皇上,您不舒服可別扛著,身體要緊。”
    蘇縝深吸了一口氣,瞄了瞄安良:“安良,可還記得那天在永平坊聞見的那股怪味兒?”
    “奴才記得。”安良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你知道那是什麽味道嗎?”
    “回皇上,不是廣濟堂藥鋪裏有藥材壞了嗎?”
    蘇縝唇角極輕地彎了一彎:“那是屍臭的味道。屍臭就是腐爛的屍體散發出來的臭味。據夏初說,屍體腐爛時會先膨脹到正常人的數倍大小,脹滿了氣,渾身綠色……”他的語調輕輕的,半眯著眼睛看著安良,有點誘導想象的意味。
    “皇,皇上……”安良往後退了半步,捂住嘴,咽了口唾沫。
    “朕記得,那天你的車就停在廣濟堂藥鋪的後門。離屍體很近……”
    “皇上……”安良覺得已經有什麽東西到嗓子眼兒了,隻好使勁地忍著。
    蘇縝微微一笑,拿起龍書案上的折子,不再說什麽了。
    安良退出禦書房,急匆匆地跑到茶水間找了顆酸甜的蜜餞梅子含在嘴裏,這才舒了口氣。心裏一邊委屈,一邊自責,默默地批評自己沒能勸住皇上出宮,好好的一個少年天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頑皮了呢?
    日頭偏西的時候,夏初正坐在院子裏,吹著徐徐涼風翻看著手裏的卷宗。忽然聽見有人叩門,她揚聲問了一句是誰,沒人答話,便隻好站起身來趿著鞋,微跛著腳去開門。
    門一開,夏初就愣住了。門外站著的竟然是蘇縝,而蘇縝看見夏初,也是一愣:“夏初,你的頭發怎麽了?”
    夏初趕緊去摸自己的腦袋,這才記起來自己沒戴帽子,隻好又把那生火燎了頭發的說辭搬了出來。
    “黃公子,你怎麽來了?”
    “路過,就想看看你在不在。是不是太唐突了?”
    “沒有沒有沒有。”夏初趕忙說,手足無措地拽了拽自己的衣服,這才想起讓開門,將蘇縝請進了院裏。
    這是蘇縝第一次進到夏初的家裏,心情有點小小的激動,雖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激動個什麽勁兒。
    院子中架了個葡萄架,爬著剛舒展開新葉的葡萄藤,架下有個粗瓷魚缸。蘇縝走過去,興致盎然地往裏看了一眼,卻沒看見魚,隻看見了一缸底的水,還飄著些綠色的絮狀物。
    夏初尷尬地笑了笑:“這都是前房主留下的東西,我……我還沒抽出時間來打理。”
    蘇縝現在對綠色的東西都有點抵觸,輕皺了一下眉頭別開了眼。他瞧了瞧夏初,見她走路的姿勢有點怪,便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又跟手下的捕快打架了?”
    “哪能天天打啊?我這是被車軋到腳了,意外,意外而已。沒事。”夏初手忙腳亂地跑進廳裏拿了隻茶杯出來,用水衝了衝,給蘇縝倒了杯茶。
    “我這裏的茶葉很一般,黃公子湊合著喝。”
    “客氣了!”蘇縝坐下來喝了一口茶,隨即暗暗一笑。
    心說:夏初這還真不是客氣,這茶果然很一般。
    茶雖一般,但蘇縝也不是很在意,抿了幾口之後放下茶杯,看著桌上的卷宗問:“我聽說永平坊那邊出了命案,你現在在忙這個事情吧?”
    “是啊。”夏初拍了拍卷宗,“說起來,要不是咱們那天恰好去永平坊吃飯,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發現屍體。”
    “屍體的味道已經飄出來了,想必敗壞得很厲害吧?你們做捕快真是不易。”
    夏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我沒敢看。唉,不能想了,想起那個味道就難受。我真是烏鴉嘴,那天中午還與你說起巨人觀,結果轉天就發現了屍體。不過話說回來,興許是那個味道牽出了我潛意識裏的聯想,才會與你聊起來屍體的事吧。”
    蘇縝輕笑了一聲:“既然如此,今天還是不要聊這個的好。”
    “對對對。不聊,不聊……那天吧……怪我煞風景,黃公子別介意。”夏初的臉色因為窘迫而有點發紅,心中暗罵自己那天酒後失態。
    那天她不是吃飽了撐的是什麽呢?麵對著這麽一個俊美的少年,不聊點兒風花雪月柳綠花紅的,沒事跟人家聊什麽屍體。
    蘇縝看著夏初微紅的臉色,不禁又想起那天醉眼蒙矓時她的樣子,紅紅的,嫩嫩的,讓人想要捧在手裏,想要輕咬上一口。
    “黃公子不是在想屍體吧?”夏初看蘇縝出神,小聲地喚了他一句。
    “不是,沒有想屍體……”蘇縝輕輕地咳了一聲,有點局促地笑了笑,“哦對了,說到屍體,正好……”他把手裏拎著的一個紙包放在了桌上,“我帶了些蜜漬的梅子來送你。”
    夏初道了謝,心說這正好是個什麽意思?轉念一想又明白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黃公子,還真是別樣的幽默。
    帶禮物的事其實是安良建議的,他說去別人家裏拜訪空手是不太好的。蘇縝想從宮中庫房選個小禮,又覺得不妥當,一來怕蔣熙元看到後把他的身份暴露了,二來怕太貴重了恐怕夏初不收。
    思來想去,還是安良說送朋友禮物最好送對方需要的。蘇縝記得夏初說那種腐爛的屍體很惡心,她曾經兩天沒吃下飯去。現在腐爛的屍體又出現了,他不過就是聽聽都難受,夏初想必更不舒服。這樣推己及人地一想,禮物就成了一包蜜漬梅子。
    所以,景國皇帝,以私人身份送出去的第一份禮物,竟然是一包梅子。
    夏初打開紙包吃了一顆,酸甜清爽十分適口,隨即又吃了一顆。兩顆酸梅子下肚,一下就覺得餓了起來。她揉了下肚子,問蘇縝:“黃公子吃飯了嗎?”
    “還沒有。”
    “那正好一起出去吃吧?我去換件衣服。”夏初站起身來,跛著腳往屋裏走。蘇縝卻叫住了她:“你行動不方便還是別亂動了,我讓小良去買點兒回來算了。你是想喝羊湯,還是想吃西京八碗?”
    夏初笑了起來,覺得蘇縝還挺可愛,帶他吃一樣他就記一樣。就像剛學會了一項技能的小孩,逮著機會就想用一用。
    她低頭琢磨了一下,道:“黃公子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就在我這裏湊合一頓。中午的時候,我剛讓人幫我買了些菜和肉回來,都新鮮著呢。本來我也是打算自己做飯的。”
    “你會做飯?”蘇縝很驚訝地問了一句。
    “是啊,不過手藝一般。”夏初挽起了袖子,返身往廚房走去。
    蘇縝獨自在院子裏坐著,悄悄地翻了一下桌子上的一摞卷宗,看見其中夾著幾張字跡特別潦草的,便知道是夏初的手筆,不禁偷偷笑了笑。坐了一會兒覺得有點無聊,便也起身去了廚房。
    夏初那邊已經乒乒乓乓地忙活開了,洗菜切菜生火炒菜,身影滿廚房地飛,還能抽出時間來與蘇縝聊聊天。
    備好了的菜一下鍋,就發出很大的“劈啪”聲,油煙噴出來彌漫了整個廚房。夏初往後跳了一步,轉頭看見蘇縝已經被埋在煙裏,頭臉都看不見了,但身形還穩穩地站著。
    夏初趕緊讓蘇縝出去,蘇縝卻搖搖頭,用袖子扇開了眼前的油煙,堅持要在廚房看著。
    炒菜做飯,這是蘇縝十分陌生的情景,談不上有多美好,但他格外喜歡。
    中間幾次,蘇縝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幫忙做點兒什麽,卻又不能肯定做飯這種事能不能讓別人幫忙,有沒有什麽忌諱之類的,也不好意思問。
    話又說回來了,就算能幫,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沒過一會兒,三道菜出鍋,夏初一隻手就把三個盤子端了出來,另一隻手上還拿著碗和筷子。蘇縝哪兒見過這樣端盤子的,看得心驚肉跳,直到她把盤子安全地放在桌上,才替她鬆口氣。
    “清炒小白菜,釀豆腐,還有木須肉。”夏初把三道菜介紹了一下,都是蘇縝沒聽過的名字、沒看過的菜式。
    她用筷子紮了一個饅頭遞給蘇縝,蘇縝舉在手裏,有點呆萌。
    夏初忍不住笑道:“黃公子應該沒吃過這麽家常的東西吧?嚐嚐看好不好吃,這些都不算我最拿手的,不過食材有限,就隻能做出這些了。”
    “看上去都十分可口,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手藝,真是讓人刮目相看。”蘇縝道了謝,夾了一筷子木須肉放進嘴裏,嚼了兩口正要說好,忽然一股薑的味道在口腔裏蔓延開來,衝進鼻子,直頂上腦門。
    蘇縝最討厭吃薑,這薑味一出來惹得他眉頭皺了起來,下意識地就想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夏初一看他的表情,趕忙問道:“怎麽了?是不是不好吃?”
    蘇縝抬起頭,見她半是渴望半是擔憂的表情,一時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緊緊地抿著嘴,十分勉強地笑了笑。
    夏初放下筷子,紅著臉站起身來說:“算了,咱們還是出去吃吧,我的手藝太家常了,你估計是吃不慣的。”
    蘇縝有點慌神,眼看著夏初就要把菜端走,索性心一橫,把那口菜咽了下去。一邊按住了夏初的手說:“不用,菜很好。”
    “真的?”夏初將信將疑地看著他,“沒關係的,真的不用勉強。”
    蘇縝輕輕地笑了一下,撕了一小塊饅頭,又夾著菜繼續吃了。夏初觀察了一會兒他的麵部表情,這才放下心來,重新坐下開始吃飯。
    這頓飯對於蘇縝來說,可以說是痛並快樂著。
    痛,是因為夏初特別喜歡用薑,三道菜裏全都放了薑。蘇縝吃得很慢,一邊與夏初聊天,一邊不著痕跡地盡量避著薑夾菜,但薑絲太過細碎,吃到最後,他舌尖發麻,倒也覺不出薑的味道了。
    而快樂,是因為這自在溫馨的氣氛。是蘇縝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體會到的感覺,沒有煩瑣的規矩,沒有麵目模糊的宮人伺候,沒有安良拿著根銀針紮來紮去,平添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