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心悅兩不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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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瞬間,夏初覺得世界都安靜了,變慢了。明明不是初相見,卻像邂逅般令人怦然。
    這一瞬間,夏初忽然後悔自己為什麽是以男子的麵目呈現,呈現在這個會讓每個女孩都心動的光景麵前。她本該鬆綰青絲,白玉簪頭,紅妝敷麵,淺笑嫣然的;本該含著羞赧的笑容,盈盈地喚上一聲黃公子的。
    “你今天穿得很不一樣。”蘇縝看著她,“這身衣服比捕快的製服好看很多。”
    夏初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新買的衣服,第一次穿。”她側身讓開門請蘇縝進去,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懊惱,在如斯少年的麵前自己卻也是個男的。可她也慶幸,倘若如今她是女子身份,也許根本就不會認識他了,更遑論這樣的相處。
    蘇縝走到院中,看見那張小石桌後莞爾一笑,將手中的錦盒放在了桌上,回頭問夏初:“腳好些了?”
    “噢,已經沒事了,黃公子的藥很管用。”夏初隔著衣袖摸了摸手腕上的絲繩,略有羞澀地對他彎唇笑了笑,“多謝。”
    “不必客氣。”他輕輕拍了一下桌上的錦盒,對夏初道,“帶了個禮物,一點心意,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夏初放下心中澀澀的情緒,嘿嘿一笑:“黃公子太客氣了,你能來我就已經很高興了。不過,不巧的是我們大人有事離京了,今天不能介紹你們認識了。”
    “我知道。”蘇縝順口答道,說完後心裏一驚,忙又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上次也說了,見蔣大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來。於我也是。”
    夏初走到石桌前把那個錦盒小心地捧在手裏,撫了撫:“好精致的盒子。”
    蘇縝失笑道:“若是禮物不好,是不是你就要把盒子留下了?”
    夏初也笑起來:“也行。不過黃公子的眼光自然是不會差的。”說著,她便把盒鈕打開。盒子裏靜靜躺著一個用絲線紮起的紙卷,而不是什麽金玉奇石或者光怪陸離的東西。
    她還以為像蘇縝這種富家公子,送禮物必然是豪氣衝天,現在打開一看裏麵居然隻是這麽素淨的一卷紙,不免讓她越發地好奇,也更期待起來。
    如此鄭重,難道是名人字畫禦筆墨寶不成?
    蘇縝的心情有點忐忑,既期待又緊張,輕輕揚了下頭,“打開看看。”
    夏初看了他一眼,把紙卷拿出來,放下盒子,又小心地解開了絲線,將那個幅麵不大的紙卷慢慢展開。
    當整幅畫慢慢呈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夏初愣了。
    蘇縝在一旁解釋道:“日子有點久了,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認得出來。這個是……”
    “我的照片……”夏初喃喃地說。
    蘇縝笑了笑,道:“你說過,想家人的時候你就會把照片拿出來看看。所以,送你一張大一些的,這樣掛在屋裏隨時都能看到。可好?”
    夏初看著手裏的畫,出神半晌,緩緩地點了點頭。
    畫裏的四個人錯落而置,與照片上的樣子一樣,隻是發型衣服都變成了這古代的裝束。細論眉眼的話倒也談不上特別的像,但那一家四口溫暖的氛圍卻洋溢於紙上。
    夏初轉頭看著蘇縝,抿嘴一笑,忽然覺得眼眶發熱鼻子發酸,又趕忙轉開了臉,努力地想把眼淚咽回去。
    她把畫小心地放在盒子裏,使勁地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扇了扇,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衝蘇縝笑了笑,“黃公子……”
    “嗯?”
    “謝謝你。”夏初搓了搓手,“我是想說……這是我平生收到的,最好最好的禮物。”她又有點想哭,低下頭,抬手撥了撥額前的頭發,而後看著蘇縝的眼睛,用力地,一字一字地說道:“最好最好的。”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給蘇縝一個擁抱。
    蘇縝目不轉睛地看著夏初,看著她眼中淚光盈盈,竟有點心疼。他知道夏初的眼淚並不是難過,可他卻替夏初感到難過。
    “你能喜歡這禮物就好。”
    安良說過,送禮物就要送朋友需要的。他想,夏初所需要的一定不是金銀珠寶,一定不是權勢官職。她最需要的,最想要的,卻偏偏是最不可能得到的。
    是想珍惜,卻沒有機會珍惜的家人和親情。那種遺憾,是無論多麽堅強樂觀,也永遠抹不去的心中傷痛。
    他想說,他明白。
    夏初又把畫拿在手裏反複地看了看,蘇縝則要來她的那張照片,對照著比了比哪裏不太像:“這次有點倉促,改天重畫一幅給你。”
    “不用,這幅已經很好了。”夏初指了指畫上的小男孩,“這個是我,很像。”
    蘇縝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實隻有這個是我畫的。因為記你記得最清楚。”
    夏初沒聽過甜言蜜語,也不知道蘇縝的這一句算不算甜言蜜語。她想,或許是聽者有心,可能是自作多情,但總歸那微沉而透徹的嗓音說出的這句話,感覺那樣特別。
    她去廚房找了一點麵出來,加水熬成糊,與蘇縝一起仔細地把這幅畫貼在了牆上,貼在她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她希望他們能夠看見自己每一天的堅強,在這孤單而又溫暖的人間。
    貼完了畫,蘇縝和夏初傻站在屋裏,誰也沒有說話。主要的原因是,兩人都很茫然,接下來要去做什麽。
    夏初隻知道自己要過生日了,可最近案子忙,她也沒空想這生日到底要怎麽過,就想著要吃頓飯。但眼下午飯已過晚飯還早,這段時間用來幹什麽呢?
    往年她的生日都是去家人的墓上去祭掃,再自己吃碗麵。她倒是給朋友慶祝過生日,無外乎就是去唱唱歌,西京城肯定是沒有這種設施的,想都不要想。也不知道古人過生日都會做點兒什麽。
    夏初為了掩飾自己的無知,便笑嗬嗬地問蘇縝:“黃公子,我往年也沒過過生日,不知道黃公子有什麽建議嗎?咱們應該去哪兒?”
    蘇縝被她給問住了。
    他沒有給別人過過生日。或者可以這麽說,他沒有給一個普通人過過生日。他爹的生日,那是萬壽節,陣勢之大,禮節之繁複,完全沒有可以參考的地方。
    宮中嬪妃或者皇兄弟的生日,也就是開個筵席,讓舞姬合著絲竹之音來上一段,區別隻在於跳的是什麽舞。
    他以為夏初自會有安排,哪想到她竟然問起自己來了。
    “你想去什麽地方嗎?我都隨意。”蘇縝又把球踢了回去。
    “黃公子是客,主隨客便。”夏初硬拗了個理由,又推回給了蘇縝。
    蘇縝一聽這蹩腳的話,便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要做什麽了,而不是純粹跟自己客氣。他心說這樣推來推去的也不是個事兒,想了想道:“我有點渴了,能不能給我沏點兒茶?”
    “啊?”夏初一愣,隨即忙點了點頭,“哦,好,好,稍等一下。”
    等夏初前腳邁出屋門,蘇縝便仰頭低聲喊了一聲閔風。屋頂上的一片瓦被輕輕揭開,露出閔風的半張臉來:“公子。”
    “通常過生日都會幹什麽?”
    “吃飯、喝酒、去青樓。或者去青樓吃飯喝酒。”
    蘇縝臉一沉,指了他一下,又往屋外看了一眼:“再想!”
    “聽戲。”
    “去安排。”蘇縝衝他揮了揮手,閔風應了個是,那片瓦便重新蓋了回去。蘇縝去廚房找到夏初的時候,夏初剛舀了一壺水,正準備往灶上放,見他進來便道:“黃公子稍等一下,熱水還要現燒。”
    “不用了,我想到一個地方不知道是否合你的意。”
    “什麽地方?”
    “泰廣樓。你喜歡聽戲嗎?”
    “我怎麽都好啊!”夏初鬆口氣,有去處就好啊,要不然把人家請來在家裏幹坐著,未免也太尷尬了。“前兩天還聽人說起來呢,說德方班有個唱旦角的,現在紅得不得了,我挺好奇的。”
    “那正好,聽過戲再吃個飯。意下如何。”
    “意下相當不錯。”夏初把銅壺往灶上一扔,撣了撣衣擺,扣上自己那不倫不類的捕快帽子,“走著!”
    安良駕車載著蘇縝和夏初奔西市泰廣樓,車行到路口便進不去了。蘇縝隔簾看著烏泱泱的人群,便讓安良去看看怎麽回事。
    “小良,不用看了,這都是聽戲的。”夏初撩開車簾出去,站在車板上望了一眼,對蘇縝道,“我把這事兒給忘了,咱這想看戲可不一定能有位子。”
    蘇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對安良道:“你過去看看,若是有地方了便來找我們。我們在對麵茶樓等著。”
    安良自然明白蘇縝的意思,便依言去了。
    茶樓裏也是滿滿當當的,蘇縝和夏初隻好在外麵站著。人群擠擠挨挨的,高聲或低語的說話聲嘈雜不已,讓蘇縝很不適應。
    夏初看著這麽多人也是有點心煩,回頭去看蘇縝,見他一襲月白長衫於人群中,仿若明月置於星河,看一眼,就覺得那煩躁之意退散得幹幹淨淨了。
    蘇縝把目光從人群之中收回來,微微側頭看著夏初,“你總看著我做什麽?”
    夏初十分坦誠地說:“眼睛累,不想看別處,看著黃公子養養眼睛。”
    蘇縝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不知怎樣回答她才算妥當,隻好摸摸鼻子轉過了頭去。不一會兒,他又回頭看著夏初,目不轉睛,須臾點了點頭:“這法子倒還不錯。”
    夏初愣了一下,隨即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私心裏猜測著,蘇縝平時的生活一定十分刻板、規矩,誇張點兒說也許還有點壓抑。他就像那種從小到大的優等生,可能屬於“別人家的孩子”那個範疇,長輩給的壓力大,自己給自己的壓力也很大。最後壓出來個少年老成的性子。
    這得是什麽樣的成長環境啊,想想也是胸悶。
    夏初隱約地想過,究竟為什麽他們貧富差距如此之大,他卻願意來找她,與她做朋友。大概就是因為與自己在一起他才得以放鬆吧。
    真是個可憐的富二代。
    正這時,人群中一陣騷動,滿巷子的人都往巷口擁過去,有人激動地喊著:“月老板來了”,聲音漸大。然後一輛馬車被簇擁著從巷口緩慢地行了進來。夏初看著戲迷癡狂的表情,聽著人群發出來的呼喊聲,覺得與現代明星走紅毯無異,她幾乎有種聽見了相機快門聲的錯覺。
    “月筱紅?”蘇縝問道。
    夏初點點頭:“黃公子也知道?我說的那個很紅的旦角就是他了。”
    馬車停在泰廣樓的門口,車簾一掀,車裏走下來一個清瘦的年輕男子,看上去最多十八九歲的樣子,穿著銀鼠灰色的長衫,他慢轉身看了一眼簇擁的人群,若有似無地一笑。
    下麵的人群喊得更猛了。月筱紅朝左右側各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便被泰廣樓的人護送著進後台去了。
    真有風情。
    夏初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忽然間瞧見人群外圍的一個瘦小男子,眼睛左右地瞄著,手卻探進了人群中,等再拿出來的時候,手上便多了一個荷包。他把那荷包一收,迅速換了個地方站好,擠著前麵的人,一邊喊著月老板一邊又探了手進去。
    夏初嘿嘿一樂,對蘇縝道:“黃公子等我一下。”
    “怎麽了?”
    夏初擺擺手沒說話,大步走到那個瘦小男子身邊站定,等他正拿了荷包出來時,才捏住了他的手腕。
    那男子一驚,鬆手就要把荷包扔在地上,夏初衝他笑了笑:“沒用,你袖子裏還有一個呢,扔了這個,另一個你要怎麽解釋?”
    “爺,爺,您行行好饒我這一遭。”那男子苦著臉道,“我這也是沒轍,我家裏……”
    他這一說夏初更樂了:“你家裏是母親病了還是父親病了?”
    “我……我兒子病了。”男子硬著頭皮說道。
    “行了吧,把荷包都拿出來。”夏初拍了拍他的袖子。那男子掙了兩下手腕沒有掙開,這才一臉頹喪地從袖子裏把剛剛偷來的那個荷包拿出來,連同手裏的那個都給了夏初,嘟囔道:“得,算我今兒倒黴,才剛開張就碰見個管閑事的。”
    夏初搖了搖頭:“我還真不是管閑事兒,不過你今兒倒黴倒是真的。我是府衙的捕快,跟我走一趟吧。”
    夏初這話一說完,那男子臉色登時就變了,瘋了似的往後就退,愣是把夏初拽了個趔趄。夏初一隻手拿著兩個荷包也空不出手來,單手到底是力氣有限,愣是被他掙脫開去,眼瞧著那人跟兔子似的就躥沒了人影。
    蘇縝走過來問她是怎麽回事,夏初隻是聳聳肩道:“一個小偷,跑了。”
    “怎麽不喊我幫忙?”
    “人太多,我不想弄出太大的動靜來,回頭群情激憤的,一人一腳都夠把他踹死的了。算了,反正偷的荷包拿回來了。”夏初掂了掂手裏的兩個荷包,轉身拍了拍那第二個被偷的人,說他的荷包掉了。
    那人道了謝將荷包收好,夏初又走到旁邊去找被偷的第一個人。到了那人旁邊一拍他肩膀:“兄弟,你荷包掉了。”
    那人回過頭來一愣,低頭看了看夏初手裏的荷包,便趕忙退出人群雙手接過,拱手道:“多謝這位兄台。”
    蘇縝一見這人,便倒抽了一口冷氣,剛想往旁邊躲閃卻已經晚了,那人抬頭看見蘇縝後驚訝地張了張嘴,手裏的荷包差點兒給扔出去:“皇……”
    蘇縝一看躲是躲不了了,趕緊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背對著夏初對他使了個眼色,輕輕地搖了搖頭,口中道:“李公子,這麽巧?”
    夏初一看這情形,便道:“黃公子,原來你們認識啊?”
    蘇縝轉過身去對她笑了笑:“是,這位是新科進士李檀,李公子。”說話間,手上又用力地捏了捏李檀的肩膀。
    李檀沒想到居然在這碰見了皇上,嚴重的不真實感讓他腦子蒙了一瞬,直到蘇縝的手勁讓他回過來神兒。他雖是個讀書人,但到底也是不笨的,立刻便明白了蘇縝的意思,調整好情緒後馬上入戲,對夏初道:“幸會幸會,原來都是朋友,真是要多謝這位……”
    “幸會,我姓夏。”夏初接口道。
    “噢,真是多謝夏公子了。”李檀看了看夏初,又看了看蘇縝,“那您二位忙著,我就不打擾了。”
    “李公子不聽戲了嗎?”夏初問。
    李檀心說我哪還敢聽戲啊!今兒看見這一出還不夠?
    “我就是路過,路過。”他轉頭看了一眼月筱紅的馬車,“正趕上月筱紅來了,我就湊湊熱鬧罷了。我還有事,改天若有機會再與夏公子閑敘。”
    蘇縝一聽,忙說道:“李公子既然有事,也就不耽擱你了,改日朕……真的要與你好好敘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