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秋雨瑟離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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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蘇縝又招了一幫臣子禦書房問案。
姚致遠心中叫苦不迭。
昨天已經在禦書房耗了一天了,說得口幹舌燥,翻過來調過去地把情況說了又說,蘇縝卻沉默居多,也沒個態度。好容易挨到黃昏散了,沒想到今天又給招了來。
叫苦的不止姚致遠,禦書房外跪了些臣子。初秋的日頭雖不毒辣但仍是灼人,這些臣子跪得一身大汗,苦不堪言。
蘇縝由著他們跪著,一直晾到日頭偏西才打發人給送了些涼茶出去。傳了口諭說案子還在查,對奸佞不會姑息,但也絕不會草率定罪,各位臣子忠心可鑒,他都知道,今日便先散了。
這幫人跪得膝蓋都要淤血了,得了這話倒也如蒙大赦,叩頭謝恩後正準備各自散去,卻聽蘇縝又說明日散朝後繼續來禦書房商討案情。
臣子們聽了都快哭了,又不敢說什麽,隻能苦著臉抖著腿走了,準備回家好好歇一歇,明日再戰。
蘇縝留下了卷宗,讓姚致遠也走了。等殿裏沒了人才把卷宗重重一扣,揉著眉心露出了一絲煩躁。
安良沏了杯醒神的茶端了出來,輕放在案上,道:“閔大人傳話回來了,說夏典侍讓他暗地裏把鍾大人打了一頓,現在躺在床上起不來;姚大人被扣在禦書房,所以,現在府衙裏的情形還算好。”
蘇縝閉著眼睛微微地笑了一下,隨即坐直了身子端過茶喝了一口,忍不住又笑了笑:“她還真是直接。”
“是,閔大人也是這話。”安良看蘇縝笑了,心裏也稍稍鬆泛了點,“夏典侍冒著奴才的名去過刑部大獄了,看來這些日子奴才是不能在那兒露麵了。”
蘇縝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蔣熙元如何?”
“目前還好,錢大人這兩天都住在刑部了,沒敢回家。皇上放心。”
蘇縝手裏摩挲著那枚墜子,若有所思:“關起來的那幫老臣呢?最近有沒有什麽可疑的動向?”
“沒有。錢大人說都老老實實地在牢裏待著呢,他連他們家人都沒敢往裏放,誰都沒讓見。不過……”安良頓了頓,低聲道,“蔣大人之前提拔進六部的傳書黃門劉西江說,好像他們各自都在暗中處理那些爛賬。”
“那是當然。”蘇縝冷笑了一聲。之前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現在得了喘息的空當兒,必然是要處理掉的。來日蔣熙元要是定了罪,他們各個身家清白的,便又是蔣熙元的一樁誣蔑之罪。
“劉西江,是不是之前月筱紅案子的那個證人?”蘇縝問道。
“皇上好記性,正是。”
“嗯,你跟他說,讓他暗裏觀察著動向就是,別的一概不要管。”
安良應了個是,躊躇了一下道:“皇上今兒傳晚膳嗎?鳳儀宮之前差人來問過,那邊備了,您……”
“去鳳儀宮。”蘇縝沒等安良說完便起身走出了禦書房。
詠薇在鳳儀宮裏聽傳報說蘇縝要過來,心中一緊,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擔憂。整了整衣裳便讓芊芊去膳房傳菜,自己迎出了殿外。
叩迎之後,蘇縝把詠薇扶了起來,看了看她:“皇後清減了些。”
詠薇抬頭迎著蘇縝的目光淺淺一笑:“皇上也是。臣妾做不了別的,備了些秋補的湯菜,皇上要多吃一些,有了精神才有力氣處理國事。”
詠薇側開身請蘇縝進了殿,除了安良和芊芊外,把別的伺候的人都遣開了。等蘇縝落了座之後,詠薇便在他對麵坐了下來。兩人隔著一張八寶桌,說遠不遠,說近卻是也不近。
安良給蘇縝舀了一碗山藥燉的雞湯,微濁濃鬱的湯色卻是一點兒油星也不見,看上去是下了不少功夫的。蘇縝捏著勺柄喝了一口,垂眸看了會兒碗裏的湯,緩緩開口道:“皇後別太擔心。”
不過是這簡單的一句話,詠薇卻差點兒落了淚,用力地眨了眨眼才把那酸澀之意壓了回去,抬頭彎唇一笑:“臣妾不擔心。臣妾知道皇上是明君,也相信蔣家是忠臣。臣妾就好好地做個妻子,幫皇上打理好家事。”
家事,蘇縝默默地咀嚼了一下這兩個字,又舀了一勺湯,這才放下碗,道:“將軍府封了宅子,但於日常無礙,不過是出不來罷了。朕也傳了密旨給蔣憫,讓他暫且不要回京,能拖便拖。”
“隻要皇上信得過蔣家,臣妾就什麽都不怕。”詠薇看著蘇縝篤定地道,“陰霾總有散去時,青天必有重開日,皇上也不要太過憂心。”她夾了個金絲卷放進蘇縝麵前的盤子裏,“皇上瘦了些,這可不好。”
蘇縝聽了這有點孩子氣的話,不禁笑了一下:“是不好。”
“山藥、蓮菜、金絲卷。”詠薇一樣樣地點過去,“臣妾入宮前問過哥哥,這都是皇上愛吃的,臣妾都學著做了,皇上多吃一點兒好不好?”
“你做的?”
“對啊。”詠薇有絲得意地點了點頭,“之前皇上每次來吃的東西,都是臣妾做的。皇上吃著還順口嗎?”
蘇縝點了點頭,卻又想起那次在夏初的家裏她做飯時的情形,唇角不禁泛了一點兒笑意,可心裏卻是苦的。他夾了那塊金絲卷吃了,又對詠薇道:“做飯辛苦,這些事還是交給宮人吧。”
“不辛苦,臣妾喜歡。”
詠薇一邊給蘇縝夾菜,一邊興致勃勃地給他說這些菜都是怎麽做的,當初自己是怎麽學的,哥哥如何嘲笑過她。
蘇縝覺得今日的詠薇與往日不大相同,親和了許多,也生動了許多。他一邊聽一邊吃,不知不覺倒是吃了不少。這些日子以來已經不知丟到哪裏的食欲,倒是給找回來了一些。
吃過飯清了口,詠薇又讓人把棋盤搬了上來,兩人各執黑白開始落子,走了幾步後蘇縝頓了頓,問詠薇:“你不問問案子的進展?”
詠薇稍稍遲疑了一下,道:“其實臣妾說不擔心,是假的。臣妾的家裏出了這樣的事,幹係到臣妾所有的家人,臣妾如何能不擔心。”
“這才是實話。”
“臣妾之前說的也是實話,隻要皇上信蔣家、信哥哥,臣妾雖擔心卻不怕。”詠薇從棋盤上挪開目光,看著蘇縝道,“皇上為這些事已經很煩了,不需要臣妾再多說。臣妾知道,臣妾是蔣家的女兒,蔣家一旦傾覆,臣妾這個中宮也就做到頭了。”
她澀然一笑:“可其實臣妾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等,隻能相信皇上。臣妾能做的就是準備些飯菜,陪皇上下下棋,讓皇上能有地方休息休息。所以,臣妾也不想問。”
蘇縝默默地看了看她,沒再多說。
晚上入寢熄了燈,兩人各自無言地並肩躺在床上,聽得見彼此的呼吸,也好像聽得見彼此的心事。
這樣睜著眼不知躺了多久,詠薇才聽蘇縝對她道:“就算不為蔣家,也為朕自己。朕不會讓人斷了朕的肱骨,你安心就是。”
詠薇隻淺淺地“嗯”一聲,在黑暗裏掩住眼睛,默默無聲地流了眼淚。
她說得雲淡風輕,實際上擔心得已經幾天沒有睡安穩了。事情出來之後她一直沒有見過蘇縝,不知道蘇縝的態度究竟是怎樣的。
也許蘇縝有路可退,但蔣家沒有,她更沒有。蔣家一門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都在蘇縝一念間,她真怕他會斷臂求穩,怕他權衡之下會放棄。
今天蘇縝肯來,她就放心了大半,現在再聽見這樣的話,那顆揪著的心才算安穩了下來。心裏一鬆,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
蘇縝聽見詠薇顫抖的呼吸,沒再多說什麽,翻身將她輕輕摟進了懷裏。詠薇倚著他的胸膛,臉上淚痕未幹,卻終於沉沉睡去。
許是那些跪疼了膝蓋的臣子再不堪忍受,第二天一早上朝時,便開始催促蘇縝盡早定案。理由也算充分:證據確鑿。
蘇縝麵上不動聲色,但的確是很心煩。
已經是蔣熙元入獄的第四天了,夏初那邊還沒有給他任何有價值的信息。姚致遠奏折中所列罪名,眼下沒有一個能翻過來。
可話又說回來,蔣家的罪名也絕不能一個個地翻。不能讓羅織罪名的對手看見自己的動作,更不能在全盤勝利之前暴露了夏初。
蘇縝瞧著鑾殿中一個個據理力爭慷慨陳詞要求治罪蔣家的大臣,索性也不去費心思想說辭了,直接耍賴道:“朕覺得還有疑點,還要再查。”
把這幫臣子氣了個仰倒。
散朝後,姚致遠又被叫進了禦書房;還有那一幹請求定蔣家謀逆之罪的臣子,也被一並叫了進來。
在蘇縝的要求下,姚致遠又把案子複述了一遍,說得嗓子都啞了。蘇縝等他說完,又把之前蔣熙元辦的那些權臣的案子都搬了出來,拋給了那些大臣,讓他們各抒己見,談談這些案子的疑點。
這麽龐大的命題,把那些臣子搞得頭都要炸了。一人一本卷宗捧在手裏,一邊看一邊琢磨著怎麽避重就輕,怎麽才能不著痕跡地把罪過往蔣家推。
其實蘇縝連聽都沒聽,他現在要做的就一件事:拖。就盼著能掩護住夏初,盼著夏初能快些,再快些……
與此同時,西京城裏,延康坊牌樓下有人因為肢體衝撞吵了起來,吵了沒兩句便紅了眼,擼胳膊挽袖子動起了手,引了一幫人圍觀叫好。
常青和夏初坐在旁邊茶樓的二樓裏臨窗看著,看了沒一會兒,夏初便搖了搖頭:“嘖,這個牛滿坡的功夫實在很一般。”
“的確不怎麽樣。”常青也表示讚同。
“那麽問題來了。”夏初收回目光對常青道,“死的那三個官員兩個是一刀割在脖子上,一個是直接沒入後心,穩準狠。官員雖然功夫不一定好,但畢竟是大男人,凶手要是身手一般,很難做得這麽利索。”
“嗯,你要是給我把刀,對方站著讓我殺,我都不見得能殺得那麽利索。”
“我不知道洪竟的功夫如何,但那也不要緊。總之,殺了那三個官員的人,沒道理會被牛滿坡這樣的人擋回去,更沒道理還被他刺了一刀。”夏初道。
常青點了點頭:“也就是說,殺了那三個官員的凶手,根本不是洪竟?”
“這也不是重點。”夏初剝了顆花生放在嘴裏,“那三個官員死在戌時左右,那時天已經黑了。而顧遲章到府衙的時候才酉時三刻,減去路上的時間,遇襲大概是在酉時一刻,那時天還沒黑。”
常青聽到這兒便笑了起來,壓低了聲音道:“明白了,顧遲章很有可能是故意遇襲的。帶著護衛是為了給自己能活命找的理由,時間提早是為了能夠讓護衛看見那人的樣貌,而那一刀就是所謂的線索,都是為了後來的搜城。”
夏初點了點頭:“苦肉計。”
常青側頭看了看夏初,眼裏盡是讚賞:“頭兒,你讓我找人試探牛滿坡的時候就想到這一點了?厲害啊!”
夏初擺擺手:“那時候還沒有。就是聽你說侍衛也驚慌失措的時候,我有點疑惑。他驚慌,說明他是被嚇到了,我覺得那不是個功夫好的人該有的臨場反應。”
“還真是。”常青點點頭,“我也是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卻沒往深了想。”
“但想到苦肉計這層,卻是因為昨天跑了一趟河源。”夏初喝口茶潤了潤嗓子,瞧了一眼茶樓外被揍得求饒的牛滿坡,道:“這個案子的每一步似乎都說得通,所以會有現在證據確鑿的假象。而實際上若仔細看,又會發現每一步都那麽別扭,經不起推敲。”
常青點了點頭:“不是自然發生的,總會有漏洞。”
“就是這個意思。而且,這樣一來對方反而露了個馬腳出來。”
“什麽馬腳?”
夏初抿嘴一笑,略略壓低了聲音說道:“首先我們可以確定,這次老臣集團中是有一個首腦的。因為這裏麵涉及了很多關鍵的時間點,案情又是從青城郡一直延伸到京城,如果是分頭行動,銜接上一定會有問題。”
常青接口道:“所以需要一個人來統一安排,是顧遲章?”
夏初卻搖了搖頭:“不是他。顧遲章隻是個中書舍人,官階低是一方麵,關鍵是我查了他的履曆,以他的履曆不足以安排起這麽多樣化的案子。還有一條,顧遲章太明顯了。”
通常規律上來說,在前麵衝鋒陷陣的都不是主角。
顧遲章受傷,顧遲章指認凶犯,顧遲章看見了那封奏章,顧遲章私下裏找了官員想暗中查底,然後官員就死了,等於死無對證。
所有的事情其實都是顧遲章說的,用一招苦肉計,看似偶然地把這幕後的一切都推出來,就算他不是主使,也一定與主使者有密切的關聯。
夏初捋了捋整件事情,低聲對常青道:“常青,你去盯著顧遲章。”
“行。”常青二話不說就點了點頭。
“如果需要的話,找幾個你外麵的兄弟幫你,不要用府衙的人。主要是看他除了皇城和家之外還去哪裏,另外,注意有沒有人去找他。”
常青略略思索了一下道:“還是盡量別讓外麵的人知道好,保不齊哪個嘴快的走漏了就全完了,況且盯梢的人多了也顯眼。”
“行,你看著辦就好。”夏初道,“有什麽動向記得趕緊來告訴我,別輕舉妄動。”
“沒問題。”常青扔起一顆花生用嘴接住,蹺著腿抖了抖。外麵的架已經打完了,常青的那個兄弟正仰頭看著他,他對人家擺了下手,那兄弟便走了。
夏初看見,衝常青笑道:“你這挺瀟灑的,任著公職,外麵還一堆小弟。”
“還行吧。”常青笑了笑,看了她片刻後略略正了神色說,“對我來說待不待府衙兩可,不過蔣大人在的那段日子真不錯。後來我也覺得,其實我還是挺想做個好捕快的。”他忙又補充道,“不過得你是捕頭,鍾弗明那種就算了。”
“不如你自己做捕頭啊。”夏初道。
常青笑了笑未置可否,起身撣了撣身上的花生皮:“我走了。”
夏初稍後也離開了茶樓,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把閔風叫了出來。每次如此,夏初都不厚道地覺得閔風就像頭能被召喚的神獸。
“閔大哥,能不能查到那三個被殺官員,當晚都去了哪裏。”夏初問他。
“你查不到。”閔風直接地回答她。
夏初一陣氣短,被他噎得半天沒能說出話。想想也是,這條線索如果無關緊要,一早就該查到了,可現在毫無痕跡,正說明這很重要。那也就是說故意隱藏下來,想憑問是肯定問不出來的。
她咬著下唇思索片刻,咬了下嘴唇:“閔大哥,那你知不知道那三個官員都住在什麽地方?”
“我去問。”閔風撂下這三個字,扭身便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