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驚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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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廢話。”狸姬的目中似欲噴出火來,“一麵讓我搶圖,一麵又唆使門人阻我奪圖,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溫孤葦餘,你什麽時候改行做了唱戲的?”
    “那麽,狸姬此行,並未拿到《瀛洲圖》?”溫孤葦餘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讓人猜不透他是失望還是驚訝,抑或……渾不在意。
    “我本不會失手的。”狸姬冷冷看向他,“若不是細花流門人橫加阻攔……”
    “沒有人比我對細花流門人更清楚了。”溫孤葦餘不動聲色,“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是你的對手。不要說是他們,即便是我……也無十足勝算。”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狸姬的麵上猶有怒色,眼底稍縱即逝的倨傲與得意卻已偷偷出賣了她的心思,低頭思忖了一回,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溫孤葦餘的麵色愈來愈沉,眸子也愈收愈緊。
    “敢明著幫展昭的,隻有紅鸞,不過,她沒那個能耐驅使信蝶,信蝶是端木翠的。”
    “端木翠?”狸姬低聲將這個名字反複念了幾次,唇邊現出一抹陰狠之色,“但叫我遇見她,我定會像對信蝶般將她撕得粉碎。”
    “你?”溫孤葦餘失笑,明知不該激怒狸姬,卻抑製不住麵上的輕蔑之色,“你該去拜拜菩薩——保佑你這輩子都不要遇見她。”
    果然,狸姬霎時色變。
    “溫孤葦餘,若不收回你的話,我會叫你後悔。”
    “平心而論,我很是尊敬狸姬娘娘,但我說的都是實話。”溫孤葦餘依然是一派雲淡風輕處之泰然的模樣,“你可以瞧不起瀛洲的大部分神仙,他們都是些癡求長生的迂腐之人,隻知道誦讀經文、煉製仙丹,以圖白日飛升,得仙之後亦不見有何作為,故作清高地駕乘雲氣上天入地,動輒三兩聚宴誇誇其談。在我看來,也沒什麽了不起,比常人多些法力的不死人而已。
    “可是你不可以瞧不起端木翠。她以武將之身登臨瀛洲,被派作細花流的第一任門主,不是沒有道理的。更何況,她的後台……可硬得很哪。”
    “是嗎,說得我真是害怕。”狸姬冷笑連連,忽地做出一副懼怕的神情來,“武將之身?她是北魏的花木蘭,還是當朝的穆桂英?”
    溫孤葦餘心下反感,眉目間隱現嫌惡之意,不欲與狸姬在這個話題上再做糾纏:“總之,你去到瀛洲之後,對端木翠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好在她為著梁文祈一案被瀛洲長老禁足,你應該見不到她。”
    “去到瀛洲?溫孤葦餘,你還真是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狸姬嘴上渾不客氣,“連圖都沒拿到,怎麽去瀛洲?”
    “你不是說圖被展昭拿走了嗎?”溫孤葦餘雙手負於身後,很是悠哉地抬頭望月,“你說,他願不願意拿《瀛洲圖》出來,換紅鸞的命?”
    小青花終於沒轍了。
    一連兩天,它對著《瀛洲圖》苦思冥想,正著看歪著看倒著看翻過來看透著火看,能用的招都用上了,愣是沒看出《瀛洲圖》的玄虛來。
    事實上,不管你怎麽看,它都是一幅再普通不過的圖。
    偌大的圖麵上,遠處是霧氣繚繞若隱若現的瀛洲仙山,近處是一隻樣式普通的獨木舟,然後便是無邊無際的海,無際無邊的天。
    沒有落款,沒有題簽,沒有提示,沒有解碼秘籍。
    有片刻工夫,小青花甚至要懷疑奪回來的是不是一幅贗品——不過經再三確認,這幅圖的確水打不濕火燒不透。
    小青花覺得自己要抓狂了,它很想揪著自己的頭發咆哮一通——如果它長頭發的話。
    更讓它憤憤不平的是自己的孤軍作戰。
    那個什麽公孫策,號稱是天下第一主簿,居然連《瀛洲圖》的玄機都猜不透,盯著《瀛洲圖》琢磨了大半個時辰之後打了個哈欠,頭也不回地回房了。
    張龍、趙虎他們就更指望不上了,摸著腦袋麵麵相覷,很是默契地一一退場。
    還有展昭,表麵上似乎是在看圖,目光都不知渙散到哪兒去了——別以為瞞得過它小青花,它一眼就看出展昭在開小差:他以為帶點悵然若失的憂鬱表情就能掩飾他心不在焉的事實了?呸。
    至於那個紅鸞,天一亮就回細花流了,說是要去找什麽連金泥去續展昭的劍。
    什麽劍這麽金貴嘛,鐵匠鋪子裏一摟就是一大把,這些人,怎麽都分不清輕重緩急的?
    一個個都是靠不住的。
    看來,還是得自力更生啊。
    小青花歎氣,第n次地對著麵前的圖發愣。
    是夜,月洗中庭。
    細花流的院落正中,矗立著一株木棉,高約丈二,枝葉繁茂,一樹彤花盛放得正烈,遠遠看去,似火正燃。
    “聽說在漢代,木棉又名烽火樹,‘至夜光景愈燃’,果真是名不虛傳,狸姬娘娘以為如何?”溫孤葦餘伸手摩挲著木棉的旁枝,直到虯枝盡頭。
    盡頭處,俏生生矗立一朵微微綻放的橙紅色五瓣木棉。
    狸姬隻是路過,一時好奇駐足觀望,本待轉身離去,聽得溫孤葦餘叫破自己的名字,隻得走上前來。
    “這木棉樹就是那丫頭的本體?”
    “知道我為什麽看不起細花流的精怪嗎?”溫孤葦餘答非所問,“因為他們連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了,別人要他活他便活,不想要他活的話……”
    話沒有說完,輕撫木棉花的手掌驀地攥緊,幾乎是毫無聲息地,那花便離了枝頭,隻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微微顫動。
    再次攤開手掌時,先時飽滿豐潤的鮮花已是焦黑一片,風起,拂作了塵。
    “我很樂意為溫孤公子盡綿薄之力。”狸姬似笑非笑,五指成爪,猛地當空虛抓。
    勁風起,枝木折,一地落花。
    對著滿目狼藉,溫孤葦餘略略皺了皺眉,似乎對狸姬的做派頗為不滿。
    “我還以為狸姬娘娘多少會有點憐香惜玉的心思……”
    “憐香惜玉?”狸姬似乎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話,“我被阿武那個賤人斬斷手腳浸泡於酒甕中日日哀號之時,可沒有人跟我講什麽憐香惜玉。溫孤葦餘,我沒空跟你廢話,到底要怎麽樣拿紅鸞的命換回《瀛洲圖》?”
    “很簡單,不過不能像你這麽蠻幹……”溫孤葦餘帶著些許譏誚的目光掃過麵前中腰折斷的木棉樹,“難道你不知道,要毀掉一棵樹,最最緊要是毀掉它的根嗎?”
    在一片異樣的寂靜之中,他的袖底爬出了一隻黑褐色的長蟲,節狀的軀幹,緩慢地蠕動,行進之處留下一道慘綠色的印跡。它蜿蜒著繞過溫孤葦餘的手腕,悄無聲息地墜落到地上,然後就如同被塵土吞沒的水珠一樣,消失在木棉樹下的泥土之中。
    “狸姬娘娘可以出發了。”溫孤葦餘解下腰囊間小巧的翠玉鈴鐺遞給狸姬,“去得晚了,紅鸞怕是挨不住這噬根之痛……記得,鈴鐺雙響,痛楚方可得止。若是展昭不願拿圖出來,這鈴鐺,也就不用響了。”
    對於溫孤葦餘打發自己來開封府的由頭,紅鸞沒有半點疑心。
    “貓妖性情陰毒,恐怕受挫之下,會對開封府諸人不利。這兩日你不妨留在開封府,萬一出什麽事,也好及時策應。”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一貫討厭開封府的溫孤葦餘態度來了如此大的一個轉彎,但是所有的疑惑,都被能夠見到展昭的喜悅所淹沒。
    知道紅鸞的來意之後,公孫策也是滿心歡喜——有人來幫忙總是好事,於是張羅下去,吩咐人收拾客房。
    問及展昭時,才知是巡街去了,入夜才可回來。
    紅鸞心中便有些小小失望,想了一會兒又暗笑自己太過患得患失:展大人自然是有自己的事要忙的。
    又看了一回小青花,小青花對紅鸞有些愛理不理——這也不能怪它,它滿眼滿心的《瀛洲圖》,自然不把旁人當一回事。
    一時間好生無聊,這一日的時辰也過得分外慢些,好容易盼來日頭西沉,盼到掌燈,盼過晚膳,盼到公孫先生過來問了好幾回紅鸞姑娘是不是先回房歇息,才聽到門外傳來展昭的聲音。
    紅鸞心中一喜,也顧不得細想是否妥當,忙起身迎了出去,險些帶翻手邊的茶盞。
    身後,是公孫策略帶詫異的眼神,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紅鸞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麽,俄頃搖了搖頭,極輕地歎了口氣。
    一出門,才留意到不知什麽時候已下起雪來,極小極小的雪末子,簌簌打在衣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分外好聽。展昭正立在廊下,輕輕拍撣著肩上的雪末,屋內暈黃的燭光透窗灑在他的身上,整個人都罩上了一層溫和的光華。聽見紅鸞的腳步聲,展昭微微側過頭來,烏黑剔透的眼眸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紅鸞猜想,他大概會開口叫她:“紅鸞姑娘。”
    那樣平和的聲音、溫暖的笑容和熨帖人心的溫度,每次聽到展昭叫她的名字,紅鸞都會有恍惚的幸福和不真實感,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寧謐如水的安靜祥和之中,整顆心踏實下來。
    不像溫孤葦餘,聲音不大,平和得沒有起伏,卻能將你拖拽到最冰冷的深水之中,四下掙紮著無法呼吸。
    紅鸞忽然覺得有些眩暈,眼前的事物驀地便幻成了疊影,展昭的眉目也似乎蒙上了一層霧靄。她努力地甩甩頭,想將一切的不適都甩到腦後,腳下卻突地一空,身子軟軟地癱了下去。
    滿心以為會摔得很慘,幸好沒有,她跌進一個溫暖而又寬闊的懷抱之中。
    “紅鸞姑娘。”展昭低下頭,輕聲喚紅鸞的名字。
    紅鸞茫然地睜大眼睛,眼底映入展昭關切的目光。
    我沒事,紅鸞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想給展昭一個笑容。
    刹那間,鑽心的痛楚排山倒海,整個胸腔如同被硬生生撕扯開,血肉淋漓。
    公孫策趕到的時候,紅鸞眼見是不得活了,眼神渙散了開去,臉上死人一般蒼白,垂下的手指突地痙攣幾下,鼻端幾乎探不到溫熱的氣息。
    公孫策束手無策地站著,徒勞地伸出手指切在紅鸞的脈上,腦中卻突突突亂作一團——就在片刻之前,他還看到紅鸞帶著女兒家的驚喜與嬌俏奔出門去。門外喧嘩聲起的時候,他還猶豫著是否要回避,以免打擾展昭與紅鸞的會麵……
    哪承想竟會是如此局麵?
    什麽樣的疫症會發作得如此之快?莫不是中了邪了?
    念及此節,公孫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公孫先生?”展昭的聲音不大,卻透著顯見的焦灼。
    公孫策反應過來:“進房,先進房再說。”
    展昭俯身去抱紅鸞,方移動紅鸞身體,就見紅鸞驀地雙目圓睜,發出淒厲至極的一聲慘呼,緊接著雙手死死抓向胸口,十指屈伸,竟似要將心生生挖出一般。
    公孫策冷不防聽到如此淒絕的聲音,隻覺雙腿發軟,險些便跌坐地上,就聽展昭冷靜道:“不能動紅鸞姑娘的身體,一動她更受不住。”
    此間如此擾攘,業已驚動了在門房處歇息的張龍、趙虎。兩人手按刀柄奔將過來,尚未鬧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就見小青花從門內探出頭來,很是不滿道:“你們這麽大呼小叫的,還讓不讓人安生……紅鸞姑娘這是怎麽啦?”
    沒人理會小青花。
    對於自己的被無視,小青花顯然很是憤憤,正要提高聲調再問一遍,不知為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似乎有什麽……不對勁。
    原先空中飄灑的極細碎的雪末子已被大片大片的雪花替代,怪異的風穿過中庭,將下落的雪花裹挾旋轉著上升,忽地又散開,雜亂無序地拋撒開來。
    有壓得極低的女子哧哧笑聲遠遠傳來,忽而前,忽而後,飄忽的聲道有如一條細長的遊蛇,輾轉著蜿蜒穿過夜色中紛雜雪花的間隙,鑽入耳膜。
    風忽地大起來,裹著雪片直往人臉上撲。小青花忙眯起眼睛,隱約看到院落的黑暗處現出一個女人的輪廓來。
    展昭的手緩緩移向腰間的佩劍。
    那女子冷笑一聲,緩緩走上前來,黑色的紗衣裙裾被寒風鼓振飄起,如同張牙舞爪的黑色觸手,說不出的詭譎妖異。
    透窗而出的微弱燭光終於覆上了她姣好的容顏,妖豔的紅唇挑出陰鷙的笑。
    “展昭,想紅鸞活命的話,拿《瀛洲圖》來換。”
    看清來的是貓妖,小青花已覺得不妙。
    再聽到貓妖的話,不知為什麽,小青花直覺展昭會把《瀛洲圖》交出去。
    因此上,趁著眾人或驚愕或沉默的當兒,小青花偷偷溜回了內室,手腳並用地爬上床,將攤放在床上的《瀛洲圖》飛快地卷作一軸。門口是出不去了,跳窗也不現實,小青花打量了一下周遭,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轉,拖著圖鑽進了床底。
    幾乎是剛藏好,張龍便急吼吼地衝進來,大聲道:“小青花,快把圖……咦,小青花?”
    小青花蜷縮在床底牆角處,死死盯住張龍的黑色官靴和官服下擺,隻盼著張龍尋不見圖快快離去。
    哪知眼前忽地一亮,卻是張龍一把掀開床單下沿,持著燭台俯身探了進來。
    燭光將小青花的位置完完全全暴露了。
    “小青花!”張龍又氣又急,“紅鸞姑娘就快死啦,你怎生這麽不懂事,快把圖給我!”
    “她死了關我什麽事?”小青花本待氣勢洶洶地回嘴,哪知一開口就帶了哭音,“這圖是我用來找我家主子的……”
    “事有輕重緩急,是找人重要還是救人重要?”張龍心急如焚,知道紅鸞半分耽誤不得,情急之下,拋了燭台伸手來奪。小青花碗小力薄,哪裏搶得過張龍,隻覺懷中一空,心下大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跌跌撞撞跟在後頭追。
    方追到門口,就見張龍已將圖交至展昭手中,狸姬冷笑一聲,趨前來取。
    小青花眼見展昭將圖遞向狸姬,隻覺渾身的血霎時衝向腦頂,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嘶聲道:“展昭,你敢!”
    展昭渾身一震,手上的動作略停,轉頭向小青花看過來。
    “那不是你的圖,那是我的圖。”小青花滿腹委屈,眼淚嘩啦啦直淌,“是我告訴你圖在太師府的,是我一路把圖從太師府帶回來的,那是我的圖,我的,我的!”
    果然,展昭的眼底現出遲疑的神色來,慢慢將手縮回。
    “展護衛,”見展昭猶豫,公孫策忍不住出言提醒,“紅鸞姑娘撐不了多久了。”
    狸姬皺了皺眉頭,不置一詞。
    臨行之前,溫孤葦餘再三提醒,不可在開封府動手。
    “星主府上,可以有宵小刺客盜賊,絕不能蔓生妖氣。否則驚動上界,誰都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