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春情劫(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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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行。”端木翠堅持原則,“做得好吃才好好吃,不好吃硬塞也塞不下。”
    好吧,說的也是實情,展昭沒轍了。
    “沒了?”端木翠瞧他,“那我走了……”
    話音未落,展昭忽然伸手在她發上一拂。端木翠隻覺髻上一鬆,再抬首看時,展昭正把她發上插的簪子攏入袖中。
    “你拿它做什麽?”端木翠好奇。
    “沒什麽。”展昭輕描淡寫,“我隻是突然想到,身邊一直沒你的東西。”
    “那不行。”端木翠不依不饒,“你拿走了,我怎麽辦?”
    展昭微笑:“回到開封,賠你一根就是。”
    “那不行。”端木翠扯著他的袖子不鬆手,“還我。”
    她抓著他的袖口左看右看,也不知展昭使的什麽戲法,袖籠裏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端木翠生氣了:“哎!”
    這一聲有點響,連走到地窖口的公孫策都止不住回過頭來張望。展昭見她臉色沉下來,心中咯噔一聲,笑道:“這就氣了?”
    端木翠翻了個白眼,隻是不理他。展昭歎氣:“端木,怎麽看你都不像如此小氣的人。”說話間手掌一翻,那枚簪子赫然便在掌中。端木翠瞥了那簪子一眼,隻是立著不動。展昭拉她過來,將簪子插進她發間,淡淡笑道:“我不拿就是了。”
    忽聽端木翠低聲道:“這簪子是在梳妝台裏隨手拿的,原本就是你買的東西,又不是我的。你從未開口向我討過東西,既然說了,我得正正經經送你個,可不能拿隨便的東西充了數。”
    展昭一怔,心中似有暖意淡淡化開,嘴角忍不住揚起笑意來:“可不許賴。”
    端木翠哼一聲:“我隻怕送的太好,到時候你不敢收……”正說著,忽然咦了一聲,抬起頭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似是想到什麽,那臉上的笑,怎麽看怎麽覺得賊,“展昭,我想問你啊……”
    展昭忽然就有了三分提防:“你想問什麽?”
    “你說,”她期期艾艾,越笑越是意味深長,“我聽說春藥極是難挨的,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展昭一張臉登時就燒了個通紅,待想不理她,架不住她的目光溜溜地直往自己臉上瞟,忍不住咬牙切齒:“關你什麽事?”
    “問問嘛。”她笑得人畜無害。
    展昭瞪了她半天,忽地大聲道:“公孫先生,端木這就來了。”
    那邊廂公孫策配合得恰到好處,語聲遠遠飄過來:“端木姑娘,你快些。”
    “哎,展昭……”
    展昭下定決心不再理會她,眼簾一垂,眼觀鼻鼻觀心,再不看她。
    端木翠歎了口氣,那邊公孫策又催,隻得心有不甘地轉身離開,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展昭你太小氣了,取個經而已。江湖險惡,萬一我自己下次遇到,也好有個應付……”
    展昭眼前一黑,差點栽了過去。
    公孫策見到姚知正時,果然就把先前對好的說辭拿來講了一遍。姚知正雖有點失望,但多少也在意料之中,麵上並未露出許多不滿,禮數上依然周到,殷勤邀請公孫策和端木翠在自家留宿。
    公孫策略略客套幾句,便不再推辭。
    他與端木翠分住前院的兩間廂房,恰好隔壁。
    終於見到展昭,心中有些鬆懈,再加上前幾日奔波勞累,實是疲乏,用完晚膳,兩人各自回房。公孫策睡前看了卷書,總覺得端木翠那邊不安生得很,似是有什麽響動,再聽聽又沒聲息了,忽然一下子又是什麽東西咣當一聲翻倒。公孫策嚇了一跳,試探性地叫她:“端木姑娘?”
    沒聲音。
    公孫策暗笑自己多心,再過一會兒,上下眼皮打架,索性起身更衣,脫掉外罩長衫,去解裏衣結扣,一顆、兩顆……
    轟隆一聲響,靠牆的銅盆架子被什麽東西撞翻在地。公孫策嚇得渾身一個哆嗦,閃電般回轉身來,就見端木翠一手捂著前額,笑得異常得意:“哈!我就說我會穿牆的……”
    揚揚得意間抬起頭來,正見到公孫策呆若木雞,一隻手掩著衣襟,另一隻手哆哆嗦嗦指著她:“端木姑娘,你……你……”
    “我練法術啊。”端木翠答得理所當然,“公孫先生,我回去了。”
    “深更半夜,你知不知道一個姑娘家跑到……”
    端木翠還沉浸在穿牆之術終告成功的喜悅之中,哪裏聽得進他的話,穿個牆如穿豆腐,又回去了。
    克製,克製,冷靜,冷靜,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公孫策成功勸說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見識,繼續寬衣,方又解開一顆結扣,身後忽地響起一聲:“哎,公孫策!”
    公孫策氣著了,猛一回頭,張了張嘴,想好的話又咽了回去。
    就見端木翠隻一顆腦袋露在牆這邊,麵上神色極是不忿:“什麽叫‘深更半夜,一個姑娘家跑到……’,還有,你的手一直抓著衣裳幹什麽?”
    幹什麽?公孫策沒好氣:“人前衣衫不整,不是君子所為。”
    “是嗎?”看起來她不信,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麽,哼了一聲,腦袋又縮了回去。
    隻是縮回去的刹那,公孫策聽到壓得低低的一聲嘟囔:“緊張成那樣,難不成我會非禮你……”
    公孫策差點兒吐血。
    這一夜輾轉反側,被她氣得精神奕奕,直到半夜才有了些許睡意。閉上眼睛之前,公孫策暗下決心:此趟之後,再也不跟端木翠一同查案了,絕不!
    第二日用完早膳,公孫策與端木翠隨著姚知正去到姚蔓青的繡樓。方踏進門去,就見張李氏賠著小心迎出來,見著姚知正,先行了個禮,麵露為難之色。
    姚知正有些詫異:“小姐呢?”
    張李氏畢恭畢敬:“回老爺的話,小姐今兒個身子不大爽利,剛歇下了。”
    說這話時,眼神看似無意地往公孫策這邊飄了飄,然後丟過來一個不屑的白眼。那神氣,分明是說:她們家小姐搞到如今這境地,跟你們那個展大人脫不了幹係。
    公孫策眼皮一低,隻當看不見,倒是端木翠很是不甘示弱地又把白眼翻回來——隻是張李氏壓根就沒注意她。
    所以發招,發招,無人過招,招招落空,有招似無招……
    姚知正似是過意不去,又往門內行了兩步,喚了聲:“青兒……”
    床上的帷幔皆已放下,內裏傳來虛弱的應聲。借著清晨的日光,隱約看到幔內一個纖弱的身形正掙紮著坐起身來。張李氏三步並作兩步過去,微微把帷幔掀開一線,視線所及處,是姚蔓青蒼白如紙的臉。
    公孫策無話可說,姚蔓青都病成這樣了,他總不能硬要人家姑娘撐著病體聽他問話,但就此铩羽而歸又實在心有不甘,琢磨著怎麽樣都該把端木翠留下來,興許她守在姚蔓青身邊,能發現些蛛絲馬跡。借口他都尋好了,隻說遣端木翠在這裏幫忙照顧姚蔓青。都是年輕姑娘家,熟得快,也好說些體己話兒。
    哪知把話頭一挑,就被姚知正給堵了回來:“這姑娘是保護公孫先生的,怎敢勞動她的大駕照顧小女?有下人在便好。”
    端木翠趕緊表示不勞駕,自己心甘情願得很,公孫策也在一旁幫著說話。不承想姚知正客氣得一塌糊塗,說什麽也不答應。到最後,公孫策也不好表現得太過堅持——再堅持下去唯恐姚知正起了疑心,也隻得作罷。
    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問端木翠:“這姚老爺為什麽那麽不情願你留在姚小姐身邊?”
    “誰知道。”端木翠哼一聲,“我還是頭一次這麽低聲下氣要照顧人,結果熱臉貼個冷屁股。公孫先生,你以後可別給我出這種餿主意了。”
    公孫策沒吭聲。
    他猜是姚知正心中有鬼。
    其實真正的原因很簡單:姚知正不喜歡端木翠,更加看不起姑娘家拋頭露麵做什麽練家子——自己的女兒是嬌生慣養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可別讓這種不知禮數的野丫頭給帶壞了。
    隻是不能接近姚蔓青,就沒法著手查案,沒法著手查案,展昭的案子就不能早一日明朗。回到客房,公孫策急得團團轉,一個勁攛掇端木翠:“端木姑娘,你不是會穿牆嗎?你穿到姚家小姐身邊去。”
    端木翠對公孫策再一次給她出餿主意表示很不滿:“公孫先生,這大白天,府裏的下人來來往往的,我穿牆算個什麽事?再說了,就算真的穿進去了,那姚家小姐病懨懨的,沒準被我嚇個半死,還能指望從她嘴裏套出什麽話來?”
    “那你說怎麽辦?”公孫策頭一次體會到第一線查案人員的辛苦。
    端木翠很是胸有成竹:“你放心,我就不信那個姚小姐能一天都待在繡樓裏不出來!”
    她說這話不是沒根據的——離開繡樓的時候,她聽到姚知正吩咐張李氏:“別老在屋裏悶著,晌午過後扶小姐去園裏走走。”
    姚家上下怕是沒人敢拂姚知正的意,因此晌午過後,饒是姚蔓青很不情願,還是老老實實地出現在院子裏,扶著張李氏的胳膊,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張李氏擔心地看姚蔓青的胳膊:“小姐,傷好點了沒有?”而後皺眉,“胳膊上劃拉那麽大一道口子,小姐,你也當真狠得下心,小時候被根刺戳到都要哭半天……”
    姚蔓青笑了笑:“奶娘,不說這個了。”
    張李氏這才閉嘴,兩人走到園裏的魚池邊,看碧水中懶洋洋的魚兒。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你站在池邊看魚,池對麵有人看你……
    池對麵的人,正是公孫策和端木翠。當然兩人掩身在假山後頭,位置很是隱蔽。
    端木翠手中拈著兩顆石子兒,拋起來,接住,拋起來,又接住。公孫策的目光隨著那石子兒忽上忽下,他有點搞不清端木翠的用意:“端木姑娘……”
    話還沒問完,兩顆石子兒已經出手了,再然後,張李氏哎喲了一聲,幾乎是與此同時,撲通一聲,水花濺起,原本懶洋洋湊在一處的魚兒四下奔散。公孫策還沒搞清楚狀況,那頭張李氏已經殺豬樣號起來:“來人啊,小姐落水了……”
    端木翠撣了撣手,很是揚揚得意。公孫策終於明白過來這姑娘想幹什麽了,敢情她是要自導自演一幕舍身救人的戲碼,就此拉近和姚蔓青的距離?
    隻是,要舍身救人,你倒是趕緊的啊!
    前院有人聲喧嘩著過來,想必是聽到了張李氏的呼救,這邊廂端木翠還是一副穩坐泰山的模樣。公孫策急了:“端木姑娘,那姚小姐……”
    “幹嗎?”端木翠絲毫不顧及火燒眉毛的境況,“讓她在水裏多泡會兒不好嗎?”
    公孫策急得直跺腳:“姚小姐還病著呢,可經不起這樣折騰,你可別鬧出人命來……”說話間,前院的下人們已經吵吵嚷嚷擁進後院。端木翠覷著時機已到,噌地飛身出去。
    作為第一現場目擊人,公孫策對端木翠的救人手法表示十分質疑。之前他可是見過展護衛從水中救人的,一招漂亮的燕子三點水,踏水而來,待到落水人的位置,略一停頓,俯身探臂入水,撈起後一個提起輕身飛舉,瞬間就到岸邊。整個過程一氣嗬成,說不出的幹脆利落。
    話說端木翠的前半程倒是中規中矩,隻是到了姚蔓青的落水處,她一個千斤墜,整個人泰山壓頂般下去。可憐姚蔓青剛掙紮著露了個頭,就被這不明墜落物結結實實壓到了水底,池麵又是一個大水花和一聲撲通,撲通得公孫策無語凝噎。
    於是池這邊的公孫策,池那邊的一幹人,n道目光,都愣愣看著水麵。一時間無人動作,似乎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再然後,興許是為了增加冷幽默效果,池麵上還咕嚕嚕翻出一串水泡來,像是有魚兒在吐泡泡。
    直到池邊的人出現了不安,有人自告奮勇要跳下去救人,端木翠才帶著灌飽了水近乎昏迷的姚蔓青嘩啦一下分水出來。方將姚蔓青軟綿綿的身子擱到池邊,下人們便哄一下圍上去。端木翠很是好整以暇地退到一旁,全身濕漉漉的,很快就把站的地方濕了一攤。橫豎此刻沒人留意到自己,公孫策也索性過來,正待對端木翠說什麽,那邊蹲圍著的下人中忽然就有人驚呼了一聲:“小姐受傷了!”
    張李氏隻恨那人嘴快,待要掩他的嘴,已是來不及,一時間周圍淨是倒吸涼氣之聲。端木翠聽得分明,趕緊撥開眾人進去,但見姚蔓青的衣裳濕乎乎地黏在身上,左邊肘處有醒目的一攤紅,因著被水打濕的關係,那顏色近乎於粉,還有細細的血線自手邊流出。
    端木翠皺了皺眉頭,單膝跪下,俯身去捋起她的衣袖,觸目是一條不算深的刀痕,血肉翻開,裹傷的布條抹在一邊,想來是自己方才在水下拽起她時抹落的。張李氏手忙腳亂地將姚蔓青的衣袖抹下來,瞪邊上人道:“還不快把小姐抬到屋裏去。”
    於是七嘴八舌,七手八腳,一群人亂哄哄遠去,倒是把端木翠和公孫策晾在了當地。端木翠正盯著遠去的一行人若有所思,耳邊傳來公孫策的驚歎:“端木姑娘,你在水底下還給了她一刀?”
    端木翠沒好氣,抬眼時,公孫策搖頭嘖嘖個不停,麵上的表情分明寫著:最毒婦人心,妒忌的女人是可怕的,得罪誰也不要得罪女人……
    屋內的小盤香散發嫋嫋的安神香氣,姚蔓青靜靜躺在床上,雙目微合,隻忽緩忽急的呼吸聲暴露了她並未睡著。姚知正站在屋子中央,背著手來回踱步,時不時往這邊瞥一眼。張李氏心中七上八下,看看小姐,看看老爺,最終將目光停在給姚蔓青把脈的大夫身上。
    這大夫五十上下年紀,黑中雜著花白的山羊胡子,兩隻眼睛細細長長,眯起時更是成了一條線。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他這窗戶缺材少料到一定程度,無論你怎麽努力地想從窗戶往裏瞅,都瞅不到他半點心思。
    現下,他的兩隻手指,正看似虛虛地搭在姚蔓青的脈搏上,不動聲色,不置一詞,直叫張李氏心驚肉跳,相信躺在床上的姚蔓青也絕不輕鬆。完了完了,張李氏的冷汗自背上涔涔滾落,落水事件驚動了姚知正,硬是從外頭請來了大夫。請來了也就罷了,他居然全程在側,害得她想跟這大夫暗通款曲都不成,萬一大夫看出些端倪……正思忖間,大夫忽地輕咳了一聲,把手縮了回去,而後振衣起身收拾邊上的藥箱。姚知正聽到動靜,向著這邊看過來,張李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大夫長得清瘦,背不寬,卻足以擋住姚知正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