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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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淒清,昏黯的燈光,照著這屍身一張冷冰冰的臉一雙空空的眼睛又仿佛正在瞪她。
    雪兒忍不住機伶伶打個寒噤,突然聽到一個人在黑暗中冷冷道:“你不該多事的。”
    她聽得出這聲音。她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走廊裏陰森而黝暗,門是關著的。陸小鳳敲門,沒有回應,再用力敲,還是沒有回應。
    他的臉色已變了,突然用力一撞,三寸多厚的木門,竟被他撞得片片碎裂。
    桌上的黃銅燈已點起,椅子上卻是空著的,大金鵬王平時總是坐在這張椅子上但現在他的人卻似也不見了。
    陸小鳳卻並沒有露出驚訝之色,這變化似乎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床上麵繡著金龍的褥被,已落在地上他彎下腰,想拾起,忽然看見一隻手。
    隻槍瘦幹癟的手,從椅子後麵伸出來,五指彎曲,仿佛想抓住什麽,卻又沒有抓住。
    陸小鳳走過去就看見了大金鵬王。
    這老人的屍體還沒有完全冰冷硬僵,呼吸卻早已停止眼睛裏帶著種無法形容的驚慌和憤怒之色。顯然臨死前還不相信,殺他的那個人真能下得了毒手。
    他另一隻手臂上,帶著道很深的刀痕,好像有人想砍下這隻手,卻沒有砍斷。
    他的手緊握,手背上青筋凸起,顯然死也不肯鬆開手裏抓住的東西。
    陸小鳳蹲下去,才發現他手裏握著的,竟赫然是隻鮮紅的繡鞋。
    就像是新娘了穿的那種紅繡鞋但鞋麵上繡著的,既不是鴛鴦,也不是貓頭鷹而是隻燕子,正在飛的燕子。
    他抓得很緊,太用力,一隻中來很漂亮的紅繡鞋。現在已完全鈕曲變形。
    但他的臉上卻完全沒有表情,和他那隻凸出來的,充滿了驚懼憤怒的眼睛一比,更顯得說不出的恐怖詭秘。
    陸小鳳用不著去觸摸,也看得出他臉上已被很巧妙的易容過。
    這老人顯然也不是真的大金鵬王,大金鵬王當然也已和他的女兒同時死了。
    陸小鳳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已割斷了的腿,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喃喃道:“我做的蠢事雖然不多,但你做的事豈非更蠢?”
    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完,因為他已聽見一絲很尖銳的劍風破空聲。
    劍風是從他身後的窗戶外刺進來的,來勢非常急、在窗外暗算他的這個人,無疑可算是武林中的一流劍手。武林中的,流劍手並不多。
    陸小鳳歎了口氣,他已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他的身子已滑出三尺,歎息著道:“柳餘根,你不該現在就來的。”
    窗外果然傳來柳餘恨的聲音。聲音冰冷:“可是我已來了。”
    他的劍比他的聲音更快。古老的優美的雕花窗格,“砰”的被震散。他的人和他的劍同時飛了進來。
    他的頭發披散,眼睛裏帶著種狂熱的光芒,他的人看來遠比他的劍可怕。
    陸小鳳沒有看他的人。
    他的劍光凶狠迅急,劍招改變得非常抉,每一劍刺的都是立刻可以致命的要害。
    陸小鳳的目光,始終盯著他的劍鋒,就像是,孩子盯著飛舞的蝴蝶。
    霎眼間柳餘恨又刺出了十七劍,就在這時,陸小鳳突然出手。
    隻伸出兩根手指一夾,沒有人能形容他這動作的迅速和巧妙,甚至沒有誰能想象。
    心有靈犀一點通,他的手指似乎能隨心所欲。
    柳餘恨第十八劍刺出後,突然發覺自己的劍鋒已被夾住。
    這一劍就像是突然刺入一塊石頭裏,他用盡全身力氣,都無法拔出來。
    劍是裝在他的右腕上的,已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但他卻還是無法將這柄劍從陸小鳳的指間拔出來,也無法撤手。
    這隻手腕上平時裝的是個鐵鉤,可以挑起各種東西的鐵鉤,隻有在要殺人時,鐵鉤才針換成劍。他顯然早已難備要殺人。
    陸小鳳看著他已痛苦而招曲的臉,心裏忽然生出種說不出的憐憫之意,道:“我不想殺你,你走吧。”
    柳餘根沒有開口,他的回答是他左腕上的鐵球。
    鐵球帶著風聲向陸小鳳砸下來,陸小鳳若不放手,大好,的頭顱就要被砸扁。
    他還有一隻手,鐵球擊下時,他這隻手斜斜一劃,柳餘恨的左臂就垂了下去:“我若放開手,你走不走?”
    柳餘恨突然冷笑,笑聲中充滿了輕蔑,對陸小鳳的輕蔑,對自己生命的輕蔑。
    陸小鳳歎了口氣,苦笑道:“為什麽我總是要遇見這種愚蠢的人,為什麽……”
    他這句話還沒有話完,因為當時他已聽見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這聲音本是上官丹鳳的聲音,但現在他己知道上官丹鳳,絕不會再出現的了。
    落日的餘睬已消失,屋子裏更暗。一個人幽靈般忽然出,現在門口,個非常美麗的女人,美得溫柔而甜蜜。
    她凝視著陸小鳳,微笑著道:“因為你自己也是個愚蠢的人,蠢人總是常常會碰在一起的。”
    陸小鳳沒有看見過這個女人,但他已知道她是誰了:“上官飛燕?”
    “是的。”她笑得就像是個天真的小孩子:“你看我是不是,比上官丹鳳漂亮?”
    陸小鳳點點頭,他不能不承認。
    上官丹鳳已無疑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但是他現在看見的這個女孩子卻美得幾乎已接近每個男人心日中的夢想。
    她不但笑,而且純潔而天真,她看見你的時候,就好像已將你當做她在這世上唯一的男人同時讓你覺得她是個唯一的女人。
    上官丹鳳的笑,可以讓你引起很多幻想,她的笑卻可以讓你忘記一切。
    陸小鳳歎了口氣:“你錯了!”
    上官飛燕道:“我錯了?”
    陸小鳳道:“一個像你這麽漂亮的女人,無論為了什麽都不該扮成別人的。”
    上官飛燕眨了眨眼,道:“假如那天晚上你就看見我的真麵目,你還會不會放我走呢?”陸小鳳道:“假如你早就讓我看到你的真麵目,我也許根本就不會等到那天晚上了。”
    上官飛燕道:“難道在馬車裏你就要?……”
    陸小鳳道:“我說過,我是個禁不起誘惑的人。”
    上官飛燕笑了道:“你雖然不是個君子,說的話倒還很老實。”
    陸小鳳道:“你非但不是個淑女,說的話也不老實。”
    上官飛燕嫣然道:“一個女孩子若是太老實,就難免會上你這種男人的當。”
    她說話的聲音也變了,竟似已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說話。
    對陸小鳳來說,這種聲音的突然故變,甚至比易容更不可思儀。
    他能了解易容術,也見過已被傳說得接近神話的人皮麵具,但他卻不能了解一個人的聲音怎麽能改變成另,個人的。
    上官飛燕當然已看出他驚異的表情,微笑著道:“我的聲音是不是也比上官丹鳳好聽。”陸小鳳苦笑。
    上官飛燕道:“現在你想必已該看出來,我樣樣都比她強,可是從我一生出來,她就已壓在我的頭上。”
    她甜密溫柔的聲音裏,忽然充滿怨恨,又道:“從小我就穿她穿過的衣服,吃她吃剩下的東西,隻因為她是公主。”
    陸小鳳道:“所以,有了機會,你就要證明你比她強。”
    上官飛燕冷笑。
    陸小鳳道:“所以你祖父一死,你就不願再耽在家裏。”
    上官飛燕道:“誰也不願意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
    陸小鳳道:“你本來隻想憑你的本事,闖闖江湖,做幾件揚眉吐氣的事給他們看,卻想不到江湖中居然遇見了一個能認你傾心的男人。”
    上官飛燕冷冷道:“說下去。”
    陸小鳳道:“他知道金鵬王朝的秘密後,就替你出了主意。”
    上官飛燕在聽著,臉上的甜密微笑已看不見了。
    陸小鳳道:“他勸你想法子將金鵬王朝的財富,從閻鐵珊他們手裏要回來,無論誰有了那筆龐大的財富,都立刻可以出人頭地。”
    上官飛燕冷冷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麽龐大的筆財富,無論誰都會動心的。”
    陸小鳳道:“但你也知道,你的叔祖和你的表姐都絕不會同意這件事,何況,他若不死,你就算要回了那筆財富,也是他們的。”
    上官飛燕道:“我當然不願意讓別人來坐享其成。”
    陸小鳳道:“所以你就跟你的情人,定下了一條妙計。”
    上官飛燕道:“我本來隻想殺了那個年老昏庸的大金鵬王,可是我們派來假冒他的人,易容無論多麽巧妙,也一定瞞不過上官丹鳳的。”
    陸小鳳道:“所以你索性就連她一起殺了。”
    上官飛燕道:“不錯。”
    陸小鳳道:“恰巧你們的容貌本來就有三分相象,而且你從小就能模仿她的聲音,所以你正好代替她。來嚐嚐做公主的滋味。”
    上官飛燕冷笑道:“滋味並不好。”
    陸小鳳道:“像這種秘密你們當然不願讓一個多嘴的孩子知道,所以你們一直都瞞過雪兒,隻可笑她居然反而以為你遭了上官丹鳳的毒手。”
    上官飛燕恨恨道:“那小鬼不但多嘴,而且多事。”
    陸小鳳道:“我隻奇怪你們為什麽不直接去找霍休他們?”
    上官飛燕道:“因為我們事後才發現,大金鵬王必定有個秘密的標記,隻有當時和他同時出亡的那些大臣才知道,所以無論誰來冒充他,都難免要被霍休那些老狐狸識破的。”
    陸小鳳道:“你那時還不知道他是個有六根足趾的人?”
    上官飛燕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冒險。”
    陸小鳳道:“所以你們認為最好的法子,就是先找一個人去替你們將那些老狐狸殺了。”上官飛燕道:“不錯。”
    陸小鳳苦笑道:“但這個人卻並不太好找,因為他不但要有能力殺霍休那些人的本事,還得有天生就喜歡多管鬧事的臭脾氣。”
    上官飛燕淡談道:“這個人的確不好找,除了你之處,我們就簡直想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陸小鳳歎了口氣,苦笑道:“看來像我這樣的人,世上倒真還不太多了。”
    上官飛燕道:“隻不過要你心甘情願的出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陸小鳳道:“幸好我不但喜歡多管閑事,而且還有點拉著不走,趕著倒退的騾子脾氣。”上官飛燕終於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倒還很了解你自己。”
    陸小鳳道:“你們故意要勾魂手他們來攔阻我,因為你們知道,越是有人不準我去做一件事,我越是偏偏要去做的。”
    上宮飛燕笑道:“山西人的騾子也是這樣子的。”
    陸小鳳道:“後來你們故意殺了蕭秋雨和獨孤方來警告我,也正是這意思。”
    上官飛燕道:“那也因為他們已知道得太多了。”
    陸小鳳道:“你在那破廟中故意以歌聲誘我們去故意在水盆裏留下幾報頭發,為的隻不過是要花滿樓相信你還是活著罷?”
    上官飛燕道:“那也為了你們以後不再相信那小鬼說的。”
    陸小鳳道:“你知道雪兒在窗外偷看的時候,就故意在她眼前殺了柳餘恨。”
    上官飛燕冷冷道:“那小鬼當然不會知道這隻不過是我跟柳餘恨故意演給她看的一出戲。”
    陸小鳳道:“當我們看見柳餘根還活著的時候,當然就更認為她是個說謊精。”
    他又歎了口氣,苦笑道:“隻可憐她看見柳餘恨又活著出現的時候,那表情真像見到了個活鬼一樣,廢話都不敢說就跟著他乖乖的走了!”
    上官飛燕道:“我本該早就把那小鬼關起來的。隻可惜……”
    陸小鳳道:“隻可惜那幾天你要做的事太多,而且你也怕我們回來看不見她,會更起疑心。”
    上官飛燕冷笑道:“有時我簡直認為你就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我的心事你好像全知道。”陸小鳳道:“你故意又在花滿樓麵前出現一次,為的當然是想將罪名推在霍休身上。”
    上官飛燕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