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戲劇學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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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性格看起來有點軟弱,剛來的那天,跟爸媽告別之後就一直在哭。我看他那個樣子,想起自己父母離開時候的難過,就馬上走過去向他做了自我介紹,安慰了他幾句。吃過午飯,他看著我們訓練,大家鼓勵他也試試看,沒想到他很有天分,翻跟鬥翻得很專業,這讓他得到了師父的誇獎,也引起了兩個師兄元龍和元泰的不滿。
元彪跟我關係很好,我經常為了他在學校打抱不平。有一回,大師兄洪金寶借了元彪的錢,我們當時在巴士上麵,元彪沒錢買車票,就問他拿,他不拿,還講髒話,我去幫他出頭,結果被追著打,我不敢還手,那就隻能跑。那時候洪金寶已經開始胖了,我們先是從巴士跑下來,接著跳過欄杆,等他爬過欄杆之後,我們已經跑了,結果就一直被追到學校,最終還是無路可走,被他捶了一頓。
大的欺負小的,小的服從大的,已經是學院裏多年來不成文的規定。之後的那幾年,我們還是經常被師兄們欺負,我也經常會站出來保護元彪。對於師兄們的“淫威”,我們雖然不敢還手,但是練就了一身逃跑的功夫,有時候跟他們對罵幾句轉身就跑,他們追不上也就拿我們沒辦法。現在想來,雖然大師兄經常捶我,但他依然是我的師兄,是我最敬仰的人。
盡管已經入選“七小福”,成了小小的角兒,但我們這群人也沒少鬧事。
有個階段我在學校裏被叫作“小外國人”,因為小時候在法國領事館,喝牛奶吃麵包長大,比其他人體力和營養都好,吃東西總是“雙料”,大家就給了我這個稱號。那時候他們經常看我不順眼,不喜歡我。有一次,我跟元奎兩個人打架,忘了是為什麽。大家就把我們圍在中間看熱鬧。
我的剪刀腳很厲害,打起來的時候,旁邊就有人說,“不許你用剪刀腳”,我就不敢用。打著打著,師父來了,所有人嚇得全部站起來往兩邊跑。他先是喝住大家,然後轉頭問我們:“怎麽了?”我和元奎還在喘著粗氣,互相仇恨地瞪著對方。師父說:“行,喜歡打架是吧?所有人閃開!你們兩個站出來,打!”我倆先是愣住看著師父,忽然見師父大吼一聲:“打啊!”我們兩個隻好開始打。
你們不知道,其實打架很累的。打個30秒40秒還好,如果是連續打下來真的很累。那時候我們也小,不太懂步伐啊呼吸啊那些東西,就是拳拳到肉的連續猛打,到後來兩個人都躺在地下沒勁兒了。師父說:“不打了?”“打不動了。”“打不動了?好,跪下,麵對麵,抽巴掌。”我和元奎隻好互抽巴掌,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打,打到後麵手的力氣也沒有了。開始的時候還使勁抽對方,他力氣大,我力氣更大,到後麵他力氣小了,我也力氣小了,最後臉也腫了,牙血都打出來了,兩人又累又痛就開始哭。看我們確實沒力氣了,師父命令我們趴下,一人再打十藤條。十聲響鞭之後,我倆差點昏過去。不僅如此,師父還暫時取消了我們“七小福”的資格,另外找了兩個師兄弟頂上。我們倆簡直後悔死了。
從那以後,大家都不敢隨便打架了,如果非要打也絕對不敢再讓師父看到。
不知道是哪一天,元奎跟元彪結拜了兄弟。十三四歲的時候,我們去台灣演出,在一個叫永和鎮的天台上,三個人一起看公仔書,就是那種漫畫小人書,書是元彪的。我看書看得很快,也不太在乎順序,總是元彪一看完我就拿起來看,這時候元奎說:“我們倆是結拜兄弟,他看完就該輪到我,幾時輪到你?給我先看!”我一聽就很生氣,看他過來搶書,我不給,他再搶,我幹脆往地下一丟,他剛剛想撿,我又一腳把書踢走。這下他也怒了,要過來打我,他剛一探身,我咚地一閃身就給了他一拳。
那時候在學校裏,除了不敢打洪金寶,剩下的人裏麵我身手已經是最好的,身體又壯。結果我一拳過去,他一摸鼻子說:“我現在下去照鏡子,如果鼻子腫了,我一定回來打你!”我站在原地等,待會兒他上來了:“我鼻子腫了!我要打你!”這時候我們打架,已經不是小時候那種滾在地上亂抓一氣了,動作都已經帶有套路和招式。逐漸他打不過我,要去拿板凳,一看他要拿板凳,我回身就抓起一個水泥鐵罐子,很重,搖搖晃晃地叫囂:“你來啊!來啊!”
這時,忽然聽見師父在樓下的聲音:“你們在幹嗎?”我們三個人一瞬間“咚咚咚”就從五樓下去了,真是不誇張,就幾秒鍾,已經連滾帶爬地出現在師父麵前。師父問:“幹什麽呢?”我們說:“在上麵練功啊。”“元奎你臉怎麽了?” “哦沒事,我自己撞的。”他看看我們幾個,懶得理我們,轉身走了。等他走了,我倆又繼續打。
再長大一些之後,除了戲曲演出,我們還會去電影劇組裏打些零工。那時候的交通工具是雙層巴士,我們認識了一個開車的管工,他負責帶我們上車看我們坐好,再讓師傅開車。上車後他負責幫我們買票,三四十個人,每人一毛錢一張票,一共就花三四塊錢。他的兒子叫崔六,是司機,工號1033。每次上車他就會說,“家屬,崔六,1033”,這樣他就免票了。
我們大家記了下來,有時他沒法帶我們,會把車錢分給大家自己坐車回去,我們就把車錢拿去買吃的,等上車的時候,就一本正經地說:“家屬,崔六,1033。”有一天,一起上車的人有點多,大家都用這一招,售票員就覺得不對勁了,開始講粗話:“我就不信崔六他媽能生十幾個小孩!”拉著我們非要買票,我們稍一出手,他賣票的包就被弄翻了。我記得當時車是開在太子道上,他大聲嚷嚷著不讓司機停車,要直接開到警察局。我們把車門一拉,直接跳下巴士,幾個人連續“啪啪啪”跳下去,滾一下,馬上很穩地站起來,一點傷都沒有,還叉著腰挺著胸氣人家。現在想來,這大概是我們最早的特技動作練習了。
有一回,大師兄洪金寶在訓練中把腳摔斷了,疼昏了過去,送到醫院之後養了很久。那時候的他本來很英俊的,斷了腳之後,他爺爺每天來看他,給他做打鹵麵吃,每天吃打鹵麵,他的身材很快就像吹氣球一樣胖了起來。腳傷好了,身材卻回不去了,師父隻好停止他的演出。這讓他非常挫敗,終於有一天,他背著鋪蓋離開了學校。臨走的時候,他依然用大師兄的口氣跟大家說:“戲曲的時代快要結束了,以後電影才是真正的事業!以後等我混出個名堂,你們就來找我!”
那時候我們在片場打零工,每個人的酬金是65塊錢,師父會扣下60塊,隻給我們5塊錢零用。元龍離開學校之後,元泰成為了我們的大師兄,有一回,他對大家說:“我們應該拿到更多的錢,5塊錢實在太少了,師父扣下了那麽多。”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家的響應,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我們決定一起去向師父請願,由元泰帶領大家開口。這對在師父的威嚴之下生存了近10年的我們來說,是極大的心理挑戰,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師父並沒有大發雷霆,他隻是慢慢地背過身去,說:“你們是大人了,翅膀硬了,要飛走了。”我們聽到這句話,眼裏馬上泛出了淚水,但這一次之後,我們每個人的工錢漲到了35塊,這已經是一次偉大的勝利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越來越體會到元龍那句話的英明。的確,戲曲表演的機會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電影事業的蓬勃發展,學院裏的學員一個個陸續離去,投身到這個新的前景裏麵去。我,也到了跟師父說再見的時候。
那個特殊的日子,爸爸來了。他跟師父在外麵聊天,我在房間裏收拾東西,把這幾年的全部家當塞進箱子之後,我特意在身上穿了3條牛仔褲。照舊時的規矩,出師那天是要挨10下藤條的。
我拿著板凳端著藤條跪在那裏,跟師父說:“師父,我走了。”他過來摸摸我的頭:“唉,免了。”我鬆了一口氣:“多謝師父。”爸爸跟師父又寒暄了幾句:“走了,有空回來探你啊。”我抓著行李箱:“師父,我走啦。”鞠了一躬之後,轉身走出了學校。
出門之後,轉身望望學校的門,心裏一陣害怕。爸爸叫了的士,我上車之後再轉頭看,依然害怕。車在佐敦道轉彎,再轉身已經看不到學校了,我在車裏大喊:“啊!啊!啊!我終於離開啦!”
1988年,已經定居美國的師父返港舉辦壽宴,大家齊齊到場參加。那一刻,我們才意識到,師父為整個香港乃至亞洲影壇培養了一大批動作人才。加上在我進校時已經離校的袁和平等人,“元”字招牌幾乎遍布各大片場和影片演職人員表。單從這個角度來說,師父的成就已經很偉大。1997年,師父在美國病逝,我停下正在拍攝的電影,趕去參加他的葬禮。
正如我曾經說過的:“陳誌平是陳港生的父親,但於占元是成龍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