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番外:不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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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好不容易將孩子哄睡著了,流年回到客廳坐在倪笑笑的旁邊,不由長歎了一口氣。
她的阿來如今已經快五歲了,一直很聰明、很懂事,可惟獨“爸爸”這個字,好像是他永遠也邁不過去的檻。
最初一次聽他提到他的爸爸還是在他第一天上幼兒園的時候,不同於其他抱著父母哭著不肯放手的孩子,阿來隻是奇怪地看著那些孩子的父親,問她道:“媽媽,那是什麽?”
家裏隻有她和倪笑笑兩個人,阿來對“男人”這兩個字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更不知道父親是個什麽含義,她記得當時她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一愣,想了想,回答他:“他們是‘叔叔’,以後你見到他們要記得說‘叔叔好’,記住了嗎?”
阿來點了點小腦袋,小眉頭卻依然蹙在一起,那樣的表情像極了染止墨,不過是刹那的恍惚,心底已然疼了起來,阿來他從不知道他還有一個父親,不知道這世上本該有另一個人,像她一樣疼他,可很顯然,阿來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問她:“媽媽,為什麽我沒有叔叔來送?”
看著孩子澄清的眼睛,流年忽然說不出話來,在他還不知道“爸爸”這兩個字的時候,他問她,為什麽他沒有,這個問題,一問就是將近兩年,可是她卻一直無法回答。
倪笑笑聽到她的歎氣,已經猜到她歎氣的原因,“阿來又問你他爸爸的事了?”
流年用手揉了揉臉,點了點頭,“我剛剛給他講個了童話故事,故事的結局是王子、公主還有他們的孩子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結果阿來問我:‘媽媽,你的王子在哪裏?’我這才意識到,原來童話故事也不是能亂講的。”
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倪笑笑聽到這話,也不由得跟著歎了一口氣,片刻後,問她:“流年,染學長的事,你真的就一點都不打算告訴他嗎?阿來他從來不和別的小孩一起玩過家家,你應該明白是為什麽,再怎麽樣,也應該讓阿來知道,他也是有父親的。”
“我也想啊,可是你讓我怎麽說?我要怎麽解釋他才會明白,他的爸爸還活著,可是他卻不能認他?”
倪笑笑還沒來得及接話,隻聽一個稚嫩童聲響起:“為什麽我的爸爸還活著,我卻不能認他?”
流年和倪笑笑俱是一驚,趕忙轉頭望過去,隻見阿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了臥室,就站在臥室門口看著她們。
*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流年路過一家報亭,習慣性地駐足,買一份報紙,她現在是一家體育雜誌社的編輯,對其他行業的新聞已經不是那麽靈通,也需要報紙來輔助她獲取信息。
拿過報紙,粗粗的掃了一眼,卻在看到一行字時不由怔住:市委書記染止墨婚期已定。
心裏“咯噔”一聲,其實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可當這一天真的來了,卻又覺得那麽突然。
她甚至前一刻還在想,應不應該告訴阿來他的父親是誰,可現在看來是不用了,總不能讓阿來知道他的父親已經要有自己的家庭了,成員裏麵沒有他。
一路走回家,恍恍惚惚,腦子裏有很多念頭閃過,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想,一片空白。
她進家門時,倪笑笑已經把阿來接回來了,孩子正在屋裏練鋼琴,而倪笑笑則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口難開的樣子。
流年看到她這副表情,便知她已經知道染止墨要結婚的消息了,不想對這件事進行過多的討論,流年先一步開口道:“我去做飯!”
“不用了,我和阿來在外麵吃過了,你的飯我們也給你帶回來了,流年,今天上午我在醫院碰到染學長了。”倪笑笑說著,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流年的表情。
“是嗎?”流年低了頭,淡淡地應了一聲。
倪笑笑繼續說道:“他的母親病重,住在醫院裏,最大的希望就是可以看著他結婚。”
“恩,他也老大不小的了,確實該結婚了”,流年頓了頓,又說,“想一想,這樣其實挺好的,他有了自己的家庭,很快也會有自己的孩子,等到他另有了孩子,我就可以讓他知道阿來的存在,那個時候,他不可能再和我搶阿來,而阿來也可以有父親,這不是挺好的嗎?”她說著,一副無所謂地樣子,走到餐桌旁,拆開袋子拿出裏麵的食物。
倪笑笑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一怔,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反駁,想了許久,隻是問:“流年,你還記得當初為什麽要給阿來取這個名字嗎?”
為什麽要取這個名字…
她那時想起離自己而去的親人,隻希望阿來的生命裏不要遇到和她相似的情況,來,不去,可以留住自己最重要的人和物。
“你希望對他最重要的都不離去,可你這樣,他無法擁有完整的家庭,無法擁有一個愛他的父親,流年,你失去了父親,很難過,不肯原諒染學長,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阿來沒有父親,他也很難過,他也可能會不肯原諒你!”
怎麽會不知道?這麽長時間,她每天想的都是這些,可是,已經成這樣,能有什麽辦法?
流年拿筷子的手一頓,不由得苦笑了一聲,“那你讓我怎麽辦?”她看著倪笑笑,這是最無可奈何的反問。
“婚禮還沒有進行,流年,你現在去找他,一切都還有…”
倪笑笑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流年打斷了:“現在去找他?告訴他他有一個私生子,為了讓他這個私生子能夠身心健康地快樂成長,他還不能結婚?”流年輕嗤了一聲,“我覺得這麽多年來,我就像是個笑話!”
得到的卻是倪笑笑堅決的三個字:“你就是!”
“蘇流年,這麽多年,你跟本就放不下他,你裝作自己什麽都不在乎,可是你的演技拙劣到我一眼都可以看穿,偏偏你卻那麽的樂此不疲,蘇流年,你到底清不清楚,你的父親、母親還有落落,他們都已經去了,那已經沒有辦法再改變了,而染學長他一直在,等了你一個九年還有一個五年,你根本就不會明白,每當想到這個,我嫉妒你嫉妒的都快發瘋了!”
話音落,客廳裏靜得出奇,隻有阿來的房間裏斷斷續續地傳來鋼琴的聲音,不甚連貫的音符,卻也隱約能聽出是那首《小星星變奏曲》,小孩子常常彈錯音,可是阿來卻能夠堅持著一遍一遍地練習,直到最後,漸漸熟練。
這一點是遺傳了染止墨的特點,他的耐性似乎好的驚人,不像她,做事常常沒頭沒尾,活到現在做的最有毅力的一件事就是喜歡他。
所以才會留在這個城市舍不得離開,所以才會每天準時收看她常常抱怨枯燥的新聞,染止墨啊染止墨,她每天聽著周圍的人念念叨叨著他的名字,她最好的朋友跟她說,嫉妒她嫉妒的快要發瘋,就好像隻要她一伸手,就可以碰得到幸福,就好像她現在的苦、心裏的痛都是她自找的。
聽到《小星星》這段熟悉的旋律,才愈發意識到時間已經過了這麽久了,她的阿來在一天天的長大,而她在一天天變老,她輕聲笑了一下,對倪笑笑說道:“父親被抓的那天,他抱著我不停地跟我說‘對不起’,我掙開了他,頭也沒回地離開了;五年前,他讓我回到他身邊,我騙他打了孩子,離開了他,一直到今天,我們分開了那麽久,他終於要結婚了,這也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我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去找他,我隻是不希望我的人生三十年如一日的在同一個地方轉圈,也許這不是最正確的答案,可是你知道的,其實我真的沒有那麽勇敢,也會害怕發現自己犯了錯,一錯就是那麽多年。”
倪笑笑看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
兩個月後。
市委書記的大婚,允許市民在舉行婚禮的教堂門口那裏參觀婚禮,這消息早在婚禮前兩個月就傳開了,成功登上了當地所有有影響力的報紙頭條。說起這市委書記的婚禮,也算是一件大事了,聽說女方是一戶大家的千金,這兩個人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彩車駛過幾條街,圍觀的人早就圍滿了教堂門口,剛好是一個周末,不用上班,流年混跡在人群中,看著教堂裏站在那裏的男子,看著由父親牽著手入場的滿臉幸福微笑的新娘,流年不認識這個人,可是認不認識,已經沒有什麽關係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心態,她很清楚,這場婚禮結束後,她和他之間就結束了,十七年的青梅竹馬、九年的分離還有五年多的可望不可即就都結束了。
她和倪笑笑說,她不可能去阻止這場婚禮,她沒有這個資格,可眼睜睜看著這場婚禮進行更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她在心裏告訴自己說:沒關係,很快就都要結束了。
教堂裏響著婚禮進行曲,教堂外,她聽著身後的人誇獎裏麵的新郎新娘真是天作之合,心裏泛開一片澀意,她終是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大度,可是她已經可以看著他娶別人而不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