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問·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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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審問·推理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我周身所散發出來的氣場十分狂躁,季大人轉頭衝我笑道:“靈歌小姐不必擔心,即便死者家屬短期內無法前來認屍,屍僵狀況一般於三日後便可緩解,屆時小姐玉足便可自行掙脫了。”
    哦……啊?三天也不行啊,難道我還要陪這死鬼過兩夜不成?老天哥哥啊,可不可以先讓我穿回去,三天後再穿過來(你當這是串門哪?)?
    還算姓季的有眼色,命人拿了把椅子過來讓我坐下,笑著安慰道:“靈歌小姐莫急,因此種情況我朝並無先例,待本府稍後修書一封發往刑部,看是否可以於親屬認屍之前先將死者手骨折斷,將靈歌小姐解救出來。”
    莫急?我不急才怪。要寫信就快寫,羅裏八嗦的讓人討厭。
    “多謝大人關照,小女子不急。”我含笑行禮,而後乖巧地坐到椅上(這口是心非的女人……)。
    季大人一甩紅袍,轉身往堂上走,口中道:“清音,既然令妹在此,你且不必先退去,不妨站過一旁,聽一聽為兄審案。如何?”
    “為兄”?唔……聽口氣這兩人私交不錯的樣子,不是斷臂,還真是可惜。
    “是,大人。”嶽清音始終淡淡的,聞言退至一旁。
    季大人已經坐回案後椅上,吩咐堂下衙役道:“將那圓臉兒的李至善帶上堂來。”
    圓臉兒的李至善,應就是據小二劉成所說做東請喝茶的那一個。
    李至善帶到,戰戰兢兢地跪在堂下。聽得季大人道:“李至善,今日爾等前往茶樓飲茶,是你發起的麽?”
    李至善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回大人的話,是、是學生發起的,但、但是學生絕對沒有殺害張子文的意圖啊!請大人明鑒哪!”
    季大人似笑非笑地道:“你與死者張子文的關係並不親近,無緣無故請他喝茶,難道不可疑麽?”
    咦?這姓季的又怎麽知道這圓臉兒和死者的關係不近呢?就算是詐,也得詐得有點兒根據吧?
    誰想這季大人的話音一落,李至善竟然哆嗦得更厲害了,磕頭如搗蒜地道:“大、大人明鑒!學生、學生雖然和張子文並不親近,但、但也沒有仇哇!學、學生請他喝茶,是因為,是因為……想、想從他那裏、打聽打聽三日後書院晉級考試的考題……”
    季大人道:“書院考試的考題隻有先生們才有,張子文又從何處得來?”
    李至善哆嗦道:“張子文花錢買通了某位先生,那先生將考題透露了給他……因為晉級考試關係著我們以後還能不能繼續在書院裏讀書,學生一向……一向學業不精,所以……所以才會厚著臉皮,想要藉著請他喝茶的機會……套套他的口風……”
    李至善這廂說著,那廂季大人翻閱著手中的案卷資料,頭也不抬地道:“張子文父親是個木匠,母親靠給人做繡活兒賺取微薄收入,還有個胞弟年齡尚小,正上學堂。這樣一個清貧人家,能有多少餘錢用來賄賂先生?鴻鵠書院乃京都第一大書院,能入院為師者其薪酬已相當於一個六品官員,賄銀若少了隻怕那先生還看不上眼,張子文又從何處弄來巨款行賄?”
    李至善慘白著臉道:“學、學生也、也不知道,學生隻是聽別人這麽說,所以才、才動了這個念頭……”
    “別人?別人是誰?”季大人從案卷上抬起眼皮望向李至善。
    “書、書院裏好多人都這麽說……”李至善道。
    “那麽,就你所知,都有誰問過張子文關於考題之事?”季大人繼續問道。
    李至善道:“好、好多人都問過,但、但是,據說張子文誰也沒有告訴,學生、學生抱著姑且一試的心這才、這才想請他至碧螺小築喝茶,原想著哪怕問不出題目來,就是、就是套套口風也好……”
    “那麽,你套出來了麽?”季大人似笑非笑地問。
    李至善用袖子擦擦額上冷汗,道:“沒、沒有,張子文隻推說不知,還說那是謠言……一、一點兒口風也沒露。”
    “除此之外,你們還聊了些什麽?”季大人問道。
    “都、都是些無稽之談……”李至善有點窘迫,有意無意地瞟了我一眼。
    “說。”季大人簡短直接地命令道。
    “是,是……”李至善耳根子都紅了,讓我想起了醬豬耳朵……好餓,現在已經是下午了吧……我午飯還沒吃呢,早知這樣剛才就多吃幾個桃花酥了……唔,讓我找找……牙縫裏應該還殘留著點桃花酥的渣兒吧……咽下去充饑(請無視這粗俗的女人吧……)。
    李至善囁嚅著道:“我們……我們在、在聊這位小姐……”說著伸出胖手衝我指了一指。
    聊我?……也是,古往今來,男人們湊在一起除了聊事業聊女人還能聊什麽。我當時正坐在窗前,位置較為明亮,所以被這幾個家夥發現並品頭論足一番也是很正常的事。
    “哦?都聊了些什麽?”季大人往前探了探身子,好像比我還感興趣,果然也是三八男人一個。
    “說……說這位小姐長得漂亮,不知誰能有幸娶她為妻……”李至善的脖子也紅了,虧他還知道羞恥,“於是我們幾個聳恿張子文上去同這位小姐搭訕……結、結果,他還沒來得及去……就、就死了……”
    唔……難怪這死鬼臨死前瞅見了我,遺願未了,所以才一把握住我的腳腕子……噯,難得有個傾慕者,還被人毒死了,我真是個可憐的姑娘。
    季大人點點頭,略一揮手,向堂下衙役道:“把李至善先帶下去吧。”衙役應是,上前將已經嚇得半癱的李至善拖下了堂去。
    季大人從幾案後站起身來,負著手慢慢踱至堂下,道:“張子文毒發之時,這三個人嚇怔在一旁,設若關係親近,必定會上前查看,由此可見他三人與死者並不親厚。將死者約出來套考試題目,隻怕也是凶手打出來的幌子,以此為借口將死者引至茶樓,用事先想好的下毒手法將死者殺害才是最終目的。因而可推斷出,凶手之前必曾去碧螺小築飲過茶,由那時想到了殺害死者的方法。之所以要在茶樓動手,一是因為他與死者關係並不親厚,而且素有仇怨,無緣無故送點心給他隻會惹其懷疑,而如果叫上另外兩人大家一起去茶樓喝茶便顯得名正言順了;二是為了讓另外兩人給自己做無罪證明,以掩蓋自己的殺人手段——清音,你認為以上推斷可還有紕漏?”
    唔……這個姓季的雖然長得不怎麽正經,但是頭腦還是蠻過得去的,隻是……他為什麽會如此看重一個仵作呢?是因為嶽清音是刑部中大夫的兒子麽?嗯嗯,看來姓季的也是個懂得官場春秋的圓滑之人呢。
    聽得嶽清音道:“有一點似乎不通。死者接到喝茶邀請之時想必就已猜到這幾人很可能是為了求考試題才請他,如你所說,若他們之間關係並不親厚,死者完全可以不必答應同去。依李至善證詞,死者之前曾因試題一事回絕了許多問訊之人,對於與他並不親厚、甚至素有仇怨之人的邀請隻怕更是不屑一顧,又怎會前來應約呢?”
    “說得沒錯!”季大人一拍手,立在嶽清音麵前,笑眯眯地道:“——所以,死者定有非來不可的理由,或者……是凶手私下約了他,用一個不容推拒的借口。若我所料不錯,應該與賄賂先生之事相關,賄賂先生所用銀子的來源則是重點。”
    嶽清音點頭,沒有再提出新的疑問。季大人便又回至座位,令衙役將第二個當事人張九金帶上堂來問詢。張九金出身書香門第,家境殷實,祖上四代都中過舉人,他的學習成績聽說也相當不錯,因而家中對他的仕途抱有極大期望,據說本次鄉試極有可能取中前三,再次延續他們家族中舉的光榮曆史。
    照理說像他這樣優秀的學生應該用不著來打探什麽書院考試的題目的,對此張九金的解釋是,書院考試關係著學生們的前途,成績合格的學生可以繼續留下攻讀,成績不合格的學生則將被強行退學。正是由於鴻鵠書院這一製度的殘酷性,所以多一份保障會讓自己心裏更踏實一些。
    也難怪,學習好的學生往往承受的壓力更重,我也是從那樣的狀態下過來的,雖然不是什麽優等生,但也深明這些待考生的心理。
    季大人後麵的提問基本上同問李至善的一樣,得到的答案也差不多相似。於是又將張九金帶下堂去,換最後一個叫陳廣浩的上堂受審。
    陳廣浩家境貧寒,父親東借西湊地為他攢了高昂的學費供他到鴻鵠書院念書,全指望他能夠學業有成出人頭地,因此他更有理由跟著李至善到茶樓來向張子文打探關於考題的消息。
    陳廣浩比李至善更為膽小,跪在那兒不住地哆嗦,本來人就瘦得可以,這麽一哆嗦直讓我擔心他的骨頭突然散架癱在那兒。而那位不著調的季大人竟然還故意嚇唬人家,“啪”地一拍驚堂木,嚇得陳廣浩一個激淩歪身坐在了地上,而後又忙正過身子跪好,聽季大人沉喝道:“陳廣浩!本府知你家境清貧,你父親含辛茹苦供你讀書,你卻不求上進,意欲投機取巧,眼看秋闈在即,不說在家刻苦攻讀,反而跑到茶樓去看人家大姑娘!你羞是不羞!”
    我說,人家愛看大姑娘關你知府甚事?難得有人懂得欣賞本姑娘美貌,你就不要橫加阻攔了好伐(美貌也不是你本人的呀)?
    陳廣浩嚇得搖頭兼搖手地道:“冤枉啊大人!學生、學生並不是為了看姑娘才去茶樓的呀!是李至善找到學生說張子文得了考題,要學生幫著一起套套他的口風,原本李至善是想請我們幾個去酒樓的,後、後來張九金說,眼看就要考試了,去酒樓喝酒若被先生知道隻怕要挨罵的,不如去茶樓,既風雅又不失體統,這、這才去了碧螺小築。學生並未一心想通過張子文得到考題,隻、隻不過是想若是能得到最好,得不到也、也無妨——學、學生就是抱著這個心理去的,絕不是為了看姑娘啊,大人!”
    季大人沉著臉道:“既然不為看姑娘,為何爾等要慫恿張子文去同這位小姐搭訕?這是你們這些讀聖賢書的學子當做的事麽?”
    陳廣浩嚇得幾乎趴在地上,淚花都泛起來了,哆嗦道:“冤、冤枉啊大人……學生本沒有注意到這位小、小姐,是張九金說、說這位小姐吃點心的樣子,跟、跟張子文一樣……都、都是整個放進嘴裏然後再嚼……所、所以學生幾個才一起看過去,才、才慫恿張子文上去同這位小姐搭訕……”
    這個這個,作死的,這種事竟然當了這麽多人的麵說出來,真該讓姓季的一聲沉喝嚇死你。
    姓季的挑起那兩道不檢點的眉毛好笑地望向我,似乎不大相信長成如此文靜相貌的女人能有那般恐怖的吃相。我若無其事地回望他,仿佛他們口中的小姐指的是別人。
    季大人不出聲地輕笑一下,複又沉下臉去問向陳廣浩道:“之後呢?”
    “之後……之後張子文就、就死了……”陳廣浩大概又想起了張子文死時的慘狀,身上又是一個激淩。
    “是立刻就死了,還是又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後才死?”季大人追問道。
    陳廣浩低著頭想了想,才哆嗦著道:“不、不是立刻就死的……張子文笑著向我們學了一次他吃點心的樣子,還問我們這位小姐是不是就這樣吃的……然、然後突然慘叫了一聲,就,就死了。”
    “他是怎麽學的?”季大人毫不放鬆地繼續追問道。
    “就、就是拿起一塊合意餅,然後整個放進嘴裏,嚼、嚼咽了。”陳廣浩邊回憶邊答道。
    “合意餅……”季大人喃喃自語了一句,而後揮揮手,示意衙役們將陳廣浩帶下堂去。
    “陳廣浩的供詞倒是印證了靈歌小姐的猜測,”季大人再度起身踱下堂來,慢慢悠悠地晃到了我的麵前,“死者也是喜歡將點心整個放入口中後再嚼咽了,因此可以斷定,凶手正是熟知死者這一飲食習慣才想出了將毒下在點心內的殺人手法,以銷毀物證並擾亂衙門的推理方向。死者這一習慣並不隱蔽,隻要同他一起吃過點心的人都會注意到,因此又可以推斷,凶手在此之前一定同死者到茶樓或什麽地方吃過一次點心,由那時得知了死者的習慣並以此製定了殺人手法。然而難點仍未解決——究竟凶手是靠什麽篤定張子文必會取合意餅吃呢?難道他不怕另兩人拿了有毒的餅麽?或者,萬一張子文沒有拿合意餅,而是拿了桂花糕,他的計劃豈不是落空了麽?”說著毫不避諱地直直望向我,眼睛裏帶著笑意。
    嗯……的確是難題。但是你看著我做什麽?吃點心的習慣相似不代表一切行為都相似,想從我身上找到張子文的影子我看你還是算了吧。我也抬眼望著他,在與人眼神pk的戰役中我向來沒有輸過,不介意再多一名手下敗將。
    ……
    嗯……
    ……哎。這個家夥還真是討厭。這樣赤果果地瞪著人家大姑娘,真不知羞(你不也在瞪著人家麽)!
    ……討厭。
    ……真過份。
    ……算了,做人要低調……好女不同男鬥……
    我垂下眼皮兒,擋住姓季的灼灼的目光,聽得他發自胸腔的一聲輕笑。
    “有沒有可能是凶手誤殺了張子文呢?”那師爺又跟下堂來道。
    “那麽凶手的真正目標是誰呢?”季大人笑,“無論凶手想殺誰,如何讓目標吃到有毒的合意餅都是問題的關鍵。清音,你有什麽看法?”
    嶽清音慢慢道:“方才你推斷凶手在此之前曾和死者去過茶樓吃過一次點心,由此才製定出殺人手法,若是如此,至少有一個人可以排除在嫌疑之外。”
    季大人道:“哦?是誰?”
    嶽清音道:“據我所知,太平城內所有製作合意餅的作坊或茶樓,除了碧螺小築一家,餅身全都是掌心大,隻有碧螺小築的合意餅才如此小巧,能夠讓人一口吞入。然而碧螺小築的東西價格較高,貧寒家庭一般去不起,這麽一來就可以將陳廣浩排除在外。陳廣浩家境貧寒,在沒有起殺心之前應該不會奢侈到請張子文去可以提供點心的高檔茶樓飲茶的。”
    沒待季大人答話,那師爺先哧笑了一聲,道:“你又怎知凶手第一次請死者吃點心去的就是碧螺小築?或者說,第一次吃的就是合意餅?小巧的點心多得是,哪裏都有賣,無論吃哪一種,凶手都可以注意到死者的習慣!因此你的推理根本不成立!”
    嶽清音不緊不慢地道:“凶手既然想在點心上做手腳,必然要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他不會選另外的點心來下毒,定是選死者曾經吃過的點心。”
    話音方落便見那衙役頭李佑上得堂來複命,向季大人道:“大人,屬下去鴻鵠書院探查過了:據書院學生所言,這死者張子文平時為人略顯奸滑,是以沒有什麽交好的朋友,讀書成績亦很一般。一個月之前,他忽然變得闊綽起來,買了上好布料的衣衫,午飯也幾乎頓頓帶葷,就連書院內部進行考試的成績也都有了明顯的提升。此次關於他賄賂先生得到試題的消息書院內的學生多有耳聞,但誰也沒有確鑿證據,屬下亦問過書院內所有的教書先生,一律矢口否認有透題之說。”
    “一個月之前……”季大人摸著自己的下巴來回踱著步子,突然停下,向李佑道:“你立刻派人兵分兩路,分別前往李至善和張九金家,打探一下一個月之前這兩人可有不同於往常行為之處,速速回來報與本府!”
    “是!”李佑領了命退下堂去。
    季大人繼續來回踱著步子沉思,思著思著那張不正經的臉上就浮現出一絲笑意,轉臉向嶽清音道:“為兄似乎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清音,說說你的判斷。”
    嶽清音淡淡地道:“能使張子文有銀子花、學習成績明顯提升的,隻有一人。”
    季大人笑道:“凶手既已鎖定,下一步便是究其動機,揭穿他的殺人手法,以及找到證據。動機不難想象,張子文為人奸滑,能夠令凶手為其提供銀兩並代答試卷的原因……恐怕是凶手有什麽把柄落在張子文的手裏,於是一個月以來張子文便以此為要挾不斷向凶手提出苛刻要求,再與鴻鵠書院將要舉行的優勝劣汰的考試聯係起來,很有可能張子文再次要求凶手代他答卷,而據我所知,鴻鵠書院一年一度的淘汰考試是相當嚴格的,一旦發現作弊或幫人作弊,當事人一律解除學藉,終生不得再入鴻鵠書院讀書。可以說,張子文所提出的要求是有相當大的風險的,凶手不願意因為此事而自毀前途,於是張子文便以把柄相要挾,最終迫使凶手走上殺人一途——以上雖為揣測,但估摸著也八九不離十。接下來就是殺人手法了,這一點始終令我鬱結,究竟凶手是依據什麽而篤定張子文必會去吃那合意餅呢?”
    唔……頭疼,頭疼,我恨思考。要命的是,從早上出門到現在,我竟然一次廁所還沒去,現在已經是下午了,我可憐的膀胱,已經接近臨界點了,再不讓我解決一下,我,我……話說回來,就是能解決,也總不能讓我拖著一個死男人去茅廁吧……
    佛啊,上帝啊,真主啊,難道您哥兒仨都在等著看一個女人被尿憋死的華麗景象?
    姓季的,你還在那兒出什麽神兒?趕快審案哪,管他合意餅還是桂花糕還是合歡卷,人家愛吃什麽當然就會吃什麽,這還有什麽可想的……唔……對了……原來是這樣……
    我想……我已經知道凶手的殺人依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