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詩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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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箏·詩謎
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沒有漫畫,不能遊泳,不能健身,不能旅遊。我以為我能熬得住這單調寂寞的古代生活,可事實證明,習慣了聲色犬馬紙醉金迷,若想回歸本初,難比登天。
我終於開始懷念現代的生活了,就算我能做到清心寡欲,卻難以捱住寂寞無趣,雖然身邊日夜有四名乖巧可愛的丫頭相伴,然而古今畢竟不同,她們說的我不感興趣,我說的她們又聽不懂,實在沒有共同語言,不由得聯想到倘若以後嫁了人,和老公躺在一個被窩裏睡覺,說起夢話來他滿口的“之、乎、者、也”,我滿口的“雷、暈、倒、汗”——還真是一景兒。
其實古代的大家閨秀們也有自己的娛樂項目,什麽彈彈箏了,下下棋了,刺刺繡了,作作詩了……可這些我是一樣也不會,就是會也耐不住天天做,如此單調的娛樂實在勾不起我這見慣了千變萬化現代娛樂手段的人半點興趣。
迄今為止我所發現的唯一一樣古今共通的女性娛樂方式就是逛街。幸好這太平城是國都,繁華程度不亞於盛世長安,大街上日日都像趕集市,天南地北的販夫走卒齊集於此,從來不缺新鮮玩意兒。
然而街也不能總逛,喧囂鬧耳惹人心煩,更何況我已身為大家閨秀,不能天天都往府外麵躥,被人傳了出去說得好聽點是性格活潑,說得難聽點就是少女懷春了。
所以今天我老老實實的待在了府內,沒有動出外亂跑的念頭。午後天氣正好,有微風拂麵,我在自家園子裏慢慢閑逛。自采花賊正法之後,嶽家父子又恢複了早出晚歸的生活規律,也虧得如此,那嶽清音始終也沒有什麽時間來找我“探討”真身的問題,我也樂得拖一日是一日。
園子裏的那點風景我早已看得膩了,不過是心不在焉地走一走免得天天這麽養著發胖。綠水不愧貼心,看出我情緒不高,不住地東拉西扯找話題以逗我開心。正說到李二奎家的母牛生了頭三條腿兒的小牛犢子,忽見她指著高處叫道:“風箏!小姐,有一隻風箏!”
我抬頭望去,果見院角的梧桐樹上高高地掛著一隻大蝴蝶的風箏,長長的翎尾隨著風不住擺動。
“誰家的風箏落到咱們府裏頭了?真是晦氣!”綠水頓足道。
古人放風箏的目的與今人不同,多是將家中疾病、貧窮、不幸等陰晦之氣寄予風箏之上放上天空,待高高的飛起之後便將絲線剪斷,意味著將一幹不幸拋入九霄,從此合家平安。倘若在未主動剪斷絲線之前這線便斷了,那可是大大的惡兆,所以火候把握很是重要。又倘若在自家院中撿到別人的風箏,那也是相當晦氣的事情,因這風箏上的不幸很可能要降臨在這一家中。
綠水相當生氣,連忙高著嗓子叫了幾聲:“歡喜兒!歡喜兒!”一個瘦瘦的小廝立刻跑了過來,鞠躬道:“小姐!綠水姑娘!叫小的有何吩咐?”
綠水一指那風箏道:“趕緊找個竹竿子來把那風箏弄下來!”
小廝歡喜兒應了聲是便匆匆跑了,不多時拎了根長竿子回來,三五下將那樹上風箏挑落下來,綠水又道:“把它丟到夥房爐子裏燒了去罷!燒淨那些晦氣!”
歡喜兒應著便要拿了風箏離去,我把他叫住,道:“且慢,讓我看看那風箏。”
綠水忙道:“小姐,那種東西最晦氣,還是別碰的好。”
我笑笑,道:“無妨,爹是朝廷命官,頭頂紅日背倚青天,渾身上下皆是正氣,哪裏怕得這麽一點點晦氣?”說著接過歡喜兒遞過來的風箏,見是一隻鳳尾蝶,做工考究、顏料細膩、筆畫傳神,很是精致漂亮。
再看其背麵似乎用墨寫著幾行字,翻過來看時見是數行工整小楷,道是:青玉案頭巧弄梅,鵲橋仙路數徘徊。雨霖鈴處鈴空響,烏夜啼聲寸寸灰。
想當年青春期的時候也曾傷春悲秋過一陣子,捧了唐詩宋詞裝模作樣的讀過幾天,因此也略通一些常識。細觀這四句詩平仄韻腳倒是對的,隻是句意卻大大的不通。唯一的新穎之處就是每句詩的頭三個字都是一個詞牌名:《青玉案》、《鵲橋仙》、《雨霖鈴》、《烏夜啼》,隻不知寫詩這人到底是想要表達怎樣一個意思,又許是無聊之人胡亂寫的,究之無用。
我才要把風箏遞回給歡喜兒,忽又瞥見蝶尾處亦用小楷寫了幾行字,見是:以詩為盟,苦候佳音。如期未至,一死明心。
這……這我倒是看懂了,意思是以那首詩作為約定,苦苦等著某人來赴約,如果到了約定的時間那個人沒有來,那麽寫這首詩的人將會以一死來表明自己對那個人的真心。
哦呀!這,這是一道殉情預警啊!為什麽會寫在風箏上哩?難道寫此詩之人還真的天真到以為冥冥中自有神明指引,可以讓這風箏落到對方的手裏嗎?還是說……其實這個寫詩的人已經絕望了,知道要等的那個人不會前去赴約,所以才將自己的真心寄於風箏,放與天知?那豈不是說……這人已下定了必死的決心?
風箏一定是今天才掉到這裏來的,否則不會到現在才被人發現。這幾日風和日麗,風箏斷了線後不會飛得太遠,因此基本可以斷定,放風箏之人必在這太平城中或是附近。風箏的做工很是考究,可見此人應不是寒門貧戶。
接下來就是這四句詩的含義了,從蝶尾上的字麵判斷,蝶身那四句詩必定意有所指,倘若能解出其中含義,說不定還能找到這寫詩之人。
不過……他人生死與我何幹?人生路是自己走的,我自個兒還時常走著走著摔得連滾帶爬的呢,哪有功夫管得別人?
罷了,權當閑來無事解解悶兒,猜猜謎語也累不著姑娘我。
“這風箏先留在我這兒,歡喜兒,你上街瞅瞅,看什麽地方有賣和這個一模一樣風箏的,不必買,回來告訴我就行了。”我吩咐道,歡喜兒領命去了。
“小姐,您留著這個風箏有何用?若您喜歡,讓歡喜兒買回一個來,咱們自己放不好麽?”綠水納悶兒地問道。
“這風箏上有個謎語,我覺得有趣兒,一時尚未想出答案,是以先留下來看看。”我笑道,“綠水你去沏壺茶,放到涼亭子裏去,我在那兒歇歇。”
綠水應著去了,我自拿著風箏先到了涼亭,將它平放在亭內石桌之上,又細細讀了一遍那四句詩。
青玉案頭巧弄梅,
鵲橋仙路數徘徊。
雨霖鈴處鈴空響,
烏夜啼聲寸寸灰。
這四句詩若是憑空想象壓根兒無從想起,但如果結合蝶尾那四句話的意思,倒是有一線蛛絲馬跡可循。既然寫詩之人以此詩為約定約了某人,那總該有個赴約的時間和地點吧,然而這四句詩裏除了“烏夜啼”中的那個夜字,便沒有再點出時間來的字眼了。
就算時間定在了夜裏,那日期呢?總不能讓人每夜都到約定的地點去跑一趟吧?
……唔……
想不出來。既然日期難找,不妨先找地點。能代表地點的字眼有兩處:“鵲橋仙路”和“雨霖鈴處”。從字麵意思來看……莫不是在一座橋上或橋邊?《雨霖鈴》這一詞牌的由來記得好像原是唐代教坊的曲名,據說唐玄宗因安祿山之亂遷蜀,當時霖雨連日,棧道中聞鈴聲,為悼念楊貴妃而作了名為《雨霖鈴》的曲子。這個……棧道?好像有點不搭邊兒。
思來想去,一下午竟然就那麽過去了,正要去前廳用晚飯,便見歡喜兒匆匆跑了過來,躬身道:“小姐,小的依您吩咐到街上找了一遍,這一下午……小的隻將咱們玄冥區的各條街問了一圈兒,賣風箏的倒是有不少,就是沒見著有賣小姐您手上這個式樣的。”
“唔……你辛苦了,回去喝點兒水歇歇吧,明兒再叫上幾個人,分頭去另外三個區問問。”我拍拍他的肩,笑道。
歡喜兒一時怔在原地,半晌才受寵若驚地連連應著是,躬身退下去了。
雖然解不出謎題令我有些心急,但看樣子要找著寫詩那人也是要花時間、費功夫的事情,隻得暫時忍耐。將風箏交給綠水令她拿回房去好好收起,我自個兒則慢慢往前廳而去。
意料外的是今天嶽清音竟然回來得挺早,已經等在了桌旁,我連忙行禮打了招呼,坐至他的對麵,低著頭等他宣布開飯。
“靈歌今日怎麽沒去逛街?”嶽清音狀似隨意地問道。
這就是生活於大宅門中的悲哀,主子無論幹了什麽都有人知道,都有人私底下打小報告!我前幾天日日逛街也早有那多嘴多舌的下人們告訴給了嶽清音,還真是沒有個人隱私權!
“街上也沒甚趣味兒,還是在家中好。”我小心翼翼地答道,為防止他接著問出什麽試探性的問題,我決定搶占提問的主導權,瞥了眼他那尚纏著繃帶的右手,道:“哥哥手上的傷好些了麽?這幾日總不見哥哥,也不知那傷礙不礙事?可還疼?”
嶽清音聞言挑挑眉,忽然似笑非笑地道:“靈歌這麽一說,為兄險些忘了——手上這傷尚未痊愈,做事還有些不便,勞煩靈歌坐過來,替為兄夾夾菜。”
噯?讓我坐過去夾菜?天老爺子,就連坐他對麵吃飯我還常常手顫呢,更莫說坐到他身邊了。
我輕聲應著,慢慢起身蹭至他的身邊坐下,而後小心問道:“不知哥哥想吃哪個菜?”
嶽清音淡淡笑道:“靈歌就夾為兄平日愛吃的那幾樣罷。”
這……又來了,又來了,無孔不入的試探!簡直比刑訊逼供還要恐怖三分!雖然這也意味著嶽清音仍不敢最終確定我是贗品,但時時處於這樣精神極度緊張的狀態中,我遲早得用腦過度掉光頭發。
他愛吃的菜……鬼才知道是哪幾樣!我捏著筷子,端著他的碗,心中拚命敲鼓。而嶽清音則極自然地望著我,作出一副完全無害的樣子。
……管他的,每樣給他夾上一筷子!大男人家的,那麽挑食幹什麽!
將盛滿菜的碗放到嶽清音麵前,我微笑道:“哥哥身上有傷,連日來又公事繁忙,理應多吃些好生調養,這幾樣菜葷素搭配,對身體有益,不妨都吃上一些。”
嶽清音沒有多說什麽,隻道了一句:“你也吃罷。”
我這才在心裏輕籲口氣:又混過一關。
坐在這恐怖哥哥的身旁吃飯我自然沒什麽好食欲,很快便飽了,待他也吃完後便起身送他出廳,聽他道了一聲:“以後幾日為兄會回來很晚,不必等我吃晚飯。”說著便回房了。
真是個好消息!哥哥你最好全天24小時上班!季大狗官,我支持你玩兒命壓榨他!
美滋滋地回到自己的閨房,繼續在那四句謎詩上拋灑腦細胞,直到大腦嚴重缺氧,翻著白眼兒軲轆到床上睡覺去了。
次日一早起來,綠水幾個丫頭就開始忙活,把所有的被褥都搬到院子裏曬在晾衣繩上,我不由得好奇地問是怎麽回事,綠水便答道:“方才李嬤嬤過來說,眼看就是梅雨時節了,趁著這幾日太陽還好,先把被褥都拿出來曬曬,免得介時蓋起來潮得難受。”
喔……還是長輩們想得周到。梅雨時節啊……記得那首詞怎麽說的來著……若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美啊,絕美。梅雨時節最能引人愁思,可惜咱隻會背詩不會寫詩,否則也可意淫一把深閨少女的浪漫情懷,臨窗對雨,輕吟慢唱,擬出個佳詞絕句《青玉案》來……
唔!等等,我方才想什麽來?——《青玉案》!是了,是嗬!“若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可不正是宋時賀鑄的《青玉案》麽!
青玉案頭巧弄梅。
以《青玉案》為詞牌的詞有不少,然而句中既有個“巧弄梅”,那應該就是指賀鑄的這一首了。“梅子黃時雨”,豈不就是指的時間麽?梅雨時節,根據地理位置的不同有早有晚,一般都是在芒種節氣之後,曆書上把六月六日定為“入梅”日,即是指梅雨季正式開始。
也就是說,這首詩所定下的約會日,就是六月六!
按這樣的邏輯推理,後麵三句的謎底想必也可很快揭開!我抑不住興奮地繼續推敲,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