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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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事·畫像
    這一通燒發了兩三天便漸漸退了,我仍然是我,嶽府的米蟲小姐。
    嶽明皎連著許多天都未回府,據說就是為了那鬼臉大盜之事,整個刑部現在雞犬不寧,風聲大概是摁不住了,百姓間已經隱有傳聞,無形中給朝廷的司法部門增添了更大的壓力。在我看來,鬼臉大盜輕功絕頂,普通的官府衙役們根本不可能抓住他,倘若能有個展昭或四大名捕那樣的高手倒是可以與之一較高下。
    不過這些就是朝廷該操心的事了,與偶沒有半毛錢的關係,該吃吃該睡睡,重拾信心、複操舊業,向著嫁個金龜婿的目標前進、前進、前進進!
    然而,在此之前,我還有些事情要辦。一早起來吃罷飯,待嶽清音出門去了衙門,我便在自己房中外間的桌旁一坐,叫白橋去將府內下人的花名冊取了來,一頁一頁仔細翻看了一遍。
    嶽家父子都不是奢華之人,然而嶽明皎既身為當朝四品命官,某些形式上的東西還是要走一走的,就拿這府上的下人數量來說罷,嶽家的主子一共隻有三名,可所有的下人加在一起就有一百五十多名,平均一名主子就有五十個下人來伺候,但若要說用不了這麽多下人伺候削減一部分數量,反而倒顯得朝廷小氣了,堂堂一位四品高官的家中隻有區區幾名下人忙裏忙外,傳出去實在有辱國威,因此就算用不了這麽多下人,當養閑漢般也得養著,不能減員。
    嶽明皎一天十二個時辰中至少有八、九個時辰是在刑部度過的,白天基本不在家,而嶽清音的情況也差不多類似,照顧他起居的隻有一個小廝而已,再來就是我了,平時雖然在家裏遊手好閑,但使喚的無非也就是綠青紅白四個丫頭外帶一個小廝歡喜兒而已,除去這幾個下人,府內剩下的百十來號人共同分擔做飯洗衣打掃買辦看門這幾樣勞務,沒活兒幹還掙著工資的人隻怕大有人在,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些人閑得無聊了才會沒事找事地搬弄些事非出來給自己解悶兒。
    恰恰好,大小姐我也是徹頭徹尾的閑人一隻,既然大家都閑,不妨就來找點事情做做,免得某些人就在這無事生非中虛擲了時光!
    “青煙,”我啜著手中青磁茶盅裏的雲霧茶,老神在在地吩咐道,“去把嶽管家請來。”
    青煙答應著去了,不多時便將管家嶽峰帶到,我放下茶杯,含笑起身道:“峰伯,近日可忙?”
    管家嶽峰年近五十,中等身量,精瘦幹練,看上去嚴肅而且沉默,不大容易親近。
    嶽峰薄施一禮,語聲沉穩且謙恭地道:“回小姐,一切如常。”
    我抬手請他坐下,他卻隻垂首躬身而立,隻得作罷,自己做回座位,淡淡笑道:“峰伯,今日靈歌將您請來是有些不明之事想要請教……敢問咱們府中仆役的等級是如何劃分的?”
    嶽峰不急不徐地答道:“府內仆役共分四等,一等仆負責老爺少爺和小姐的生活起居,二等仆負責待客傳話跑腿隨行隨喚,三等仆負責做飯洗衣打掃買辦,四等仆負責看守門庭及各類雜役。”
    “喔……”我點點頭,“這四等仆人是由峰伯您指定分配的麽?”
    嶽峰抬眼望了我一下,道:“回小姐,府中慣例:凡新入府為仆者皆須從第四等仆役做起,做滿三年有功無過者可晉升一級,其他三等中有過無功者下降一級。是以府內仆人等級安排並非按老仆個人意願進行分配的。”
    “那麽……這四等仆人的每月薪餉各是多少呢?”我一邊用茶盅蓋子刮著茶麵上漂著的茶葉,一邊淡淡地問道。
    嶽峰沉聲答道:“回小姐,四等仆每月一百文錢,三等仆每月二百文錢,二等仆每月三百文錢,一等仆每月五百文錢。”
    嗬!小樣兒吧,綠水你們幾個丫頭!年紀輕輕的竟然在府裏還是款兒妹!咋從來沒見你們幾個拿出點工資來買根兒油條孝敬孝敬你們家小姐我?……難怪府裏頭其他的下人們會眼紅呢,既受主子寵,掙錢掙得又多,幹活還相對不累。其實也沒辦法,總不能整幾個四五十歲的阿姨讓我呼來喚去的使喚著吧?就是她們肯幹,我也不好意思指使長輩幫我鋪床疊被打洗腳水啊!工種不同,待遇自然也不會相同,府裏這幹下人會識字的都少,更別指望他們能有各安其職、知足常樂的覺悟了。
    隨意地又同嶽峰拉了幾句家常後便將他老人家送出房門去,而後抱了花名冊回至裏間幾案上,拿了紙筆寫寫畫畫算了一日。晚上嶽清音並未回來吃晚飯,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於是我自己甩開腮幫子獨霸前廳胡吃海塞了一通後回房洗澡,洗完澡出來後方才聽得傳話丫頭報說嶽清音已經回府了。
    赤著腳趿著繡鞋,濕漉漉的長發隨意散在身後,穿了條乳白的絲裙,披一件嫣紅色的袍子,我慢慢悠悠地晃出自個兒院子,徑往嶽清音的小樓行去。
    遠遠看見整個樓內並未亮燈,不禁奇怪,那家夥黑燈瞎火的在房裏做什麽呢?上至二樓,推開書房門,半個人影也無,再至旁邊臥室,仍然不見蹤跡。想是那家夥正在前廳吃晚飯,便先在此等他一等好了。
    回至他的書房,推開窗子,銀亮的月光灑了滿屋,倒省了點燈,屋內擺設皆看得一清二楚。壘得滿滿的書架,大大的幾案,臨窗的竹榻,牆上的畫軸,屋角的鳳尾竹,一陣清涼的風透窗而入,吹得滿屋竹影亂搖,案上的書頁嘩啦啦一陣輕翻。我走過去,用鎮紙石將書頁壓住,忽發現桌麵上鋪著一幅畫,小心翼翼拿起來就著月光細看,見畫中的是個女子,隻看得一個背影,長發及腰,立於花下。畫風用的是黑白寫意的手法,並未著色,寥寥數筆,形簡韻長。
    這畫應是尚未畫完,那女子尚有一隻胳膊未畫全,再看桌上筆架上架了一支沾了墨的小號狼毫,顯而易見,這畫是嶽清音畫的。至於畫中女子是何許人……胡胡胡(不要怪笑),有內容、有內容哇!莫非是嶽哥哥的夢中情人?心中偶像?前任女友?地下情婦?木哈哈哈哈!終於被我抓到了小尾巴,從此後看你還敢不敢衝我甩死人臉了!
    不動聲色地將畫放回桌上,仍用鎮紙石壓好,順便翻了翻他桌上擺的其他的書啊卷啊的,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更火爆的“料”,譬如情詩啊豔照啊什麽的,結果卻是一無所獲,隻好坐到窗前的竹榻上老老實實地等著他回來。
    也不知道這家夥一頓飯都吃了什麽,左等右等地仍不見動靜,我有些倦了,便將鞋一甩,翻身躺到榻上,沐浴著窗外的涼風與月光閉目養神,養著養著就睡了過去……
    ……睡著睡著又醒了過來(還是全自動的)。睜開眼,屋內燈光微暗,嶽清音正坐在幾案後看書,也穿了件乳白的衫子,因沐浴而尚未幹透的黑發散下來,垂了一綹在胸前。
    似是感應到我醒來了似的,他抬眼望向我,而後目光又重新投回書上,淡淡道:“困了便回房睡去。”
    我揉揉眼睛,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他一件袍子,懶懶地翻了個身,側身麵向他躺著,將袍子重新蓋了蓋,道:“哥哥怎麽吃了這麽長時間?”
    “同燕然談了會兒公事。”嶽清音翻了頁書,天曉得他是如何做到一邊說話一邊看書的。
    原來是季大狗官來了,自從那家夥把我躲在阮老漢家的事告訴給了嶽清音——雖然他是在去之前就告訴了的,並不算食言,但是若不是他,我此刻隻怕還可以在外麵自由自在地過神仙日子呢(拉倒吧,連火都不會生)!——自從這事之後,那家夥就好像心虛了似的,連續數日也未見登門,即使來了也像今日這般,不敢在我的麵前露臉兒,哼哼,若是被我看見他,非得揪住他的狗尾巴狠狠踩幾下不可!
    “找我有什麽事麽?”見我開始走神兒,嶽清音終於開口問道。
    我坐起身,擺弄著他的袍子,細聲細氣地慢慢道:“哥……近幾日靈歌看你跟爹忙得腳不沾家,心裏又是心疼又是自責,你跟爹成日為了公事已經很是辛苦了,回來還要看顧府中諸多雜事,靈歌身為府中一員卻不能為你跟爹爹分憂解難,實是羞愧難當。這幾天靈歌仔細想了想,靈歌雖然笨手笨腳不大懂事,但好歹也已經十七歲了,理當盡己所能地為哥哥跟爹分擔一些辛苦才是。因此……靈歌想要幫著看顧家中雜事,也好解去哥跟爹的後顧之憂,放心地為朝廷辦事,不知哥哥可同意靈歌的想法?”
    嶽清音放下手中書卷望向我,淡淡地道:“你能有此心自然是好,然而治家與治國的道理一樣,不是想當然便可以的事。你……可有這把握麽?”
    我正將兩根胳膊反插進他那袍子的袖筒裏,聽他如此說,便瞪大了眼睛甩著長出了半截的袖子,低呼道:“哥哥說的好可怕!國家這麽大,什麽樣的人都有,什麽樣的事也都有,難以治理並不奇怪。可咱們府中才不過一百五十來口人,也有那麽難管理麽?”
    嶽清音起身,負著手慢慢繞出幾案向我走過來,道:“世上最不可測的便是人心,一個人的人心都已是很難看透,更莫說一百多人的人心了。因此真正的大智大慧不是想方設法去了解每一個人心中所想,而是要讓每一個人都按自己的意願和思想去重塑本心。孔聖即是如此,釋迦牟尼亦是如此。而我輩皆是凡人,既做不到重塑眾生,那便最低限度的守住自己的本心就好。”說至此處時已經來到我的麵前,微低了頭望住我。
    不得不說嶽清音的這番話大大地啟發了我,他這個當哥哥的果然是再合格不過,真心地指點與教誨是隻有親人才肯為你做的事。
    我仰起臉兒來對上他的目光,輕輕笑道:“所以……哥哥才選擇了去做仵作這一行的,是麽?……因為人心難測,活生生的人有時看起來還不如屍體來得真實可信,屍體永遠不會說謊,命案的真相全部都表現在屍體之上,隻是活著的人將它掩蓋了,隻有官老爺和仵作才能將真相重現,還屍體一個清白……哥哥喜歡同屍體在一起,原來不是什麽怪癖啊……是因為不喜歡同難以捉摸其心思的活人成天試來探去,隻喜歡單純安靜的固守著本心而已……靈歌說的可對?”我歪著頭望著他裝憨地笑。
    在我說話的過程中,嶽清音那幽深湖水般的眼底抹過幾道難以察覺的波紋,定定地看著我說完,半晌沒有吱聲。直到我輕聲叫了聲“哥?”,方才沉沉地做了個呼吸,偏身坐到了我的旁邊,扭過臉來望著我道:“幾時許你來胡亂猜測我的想法了?什麽‘怪癖’不‘怪癖’的,盡是亂說!”
    嘁,我還沒說你成天跟屍體鬼混在一起人也變得陰深了呢!
    我隨手抓過他胸前那綹黑黑軟軟的發絲在指尖把玩,低聲問道:“那哥哥的意思……是不想讓靈歌幫著照管家事了?……果然靈歌做事還是不能讓哥哥放心——既如此,哥哥還是盡早給靈歌娶個嫂嫂回來持家罷!你夫妻兩個一主外一主內,夫唱婦隨,豈不正好?”
    “我的事你便無須操心了,”嶽清音拍開我的手,將自己那綹已經被我無意識地係成了蝴蝶結的可憐頭發解救了出來,然後略帶無奈地費力去解那結,口中道:“你若想試試便試試罷,有不懂之處便去請教嶽管家,莫要瞎胡鬧才是。”
    我心中一喜,攀住他肩頭,嘴上則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靈歌可以更改府中已有的規矩麽?”
    “除了祖上製定下來的家法不能動,其他的你問過嶽管家後自行斟酌著辦便是。”嶽清音偏著臉望著我,眼神裏竟然帶有那麽一絲絲地期待。他在期待什麽?總歸不會是期待著我把嶽府鬧騰得雞犬不寧便是。
    今晚來此的目的達成,我心中舒了一口氣,軟綿綿地就勢靠在嶽清音的肩上,餘光瞟著他那雙修長的手仍在解著頭發上的結,忍不住問道:“哥……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嶽清音停下手中動作,頓了頓後又繼續,道:“又亂猜什麽。”
    我陰陰一笑,決定單刀直入,仰臉望住他,眨巴眨巴眼睛,道:“若沒有心上人,為何你會畫個女子的身影擺在桌上看?”
    嶽清音一怔,大手拍在我的臉蛋子上令我坐好,而後起身至幾案前將那幅畫有女子背影的畫紙拿了,重又走回榻旁,坐到我身邊,將畫展開給我看,道:“你說的可是她?”
    我用力點頭,眼神暖昧地瞟著他,含笑道:“若不是心上人,能畫得如此靈動傳神麽?哥哥不必不好意思對靈歌說,靈歌早便盼望著能有個嫂嫂來疼我呢!我答應你,暫不告訴爹知道,你悄悄告訴我她是哪家的姑娘?叫什麽名字?對你可好?”
    嶽清音挑了挑眉,忽而身子一歪躺在了榻上,用那畫紙覆住臉,在紙下輕輕歎了口氣,悠悠地道:“這姑娘是太平城玄冥區紅鸞坊丁香小巷嶽府家的千金,名喚嶽靈歌,看似溫柔乖巧,實則既淘氣又癡憨,常常惹得我恨不能狠狠揍她一頓屁股,你說她對我可好?”
    噯?噯噯?噯噯噯?這,這幅畫……畫的竟然是我?
    我睜大眼張大嘴,一把扯過那畫拿到眼前仔細看,見這畫不知何時已經補得完整了,密密的桂花樹下,那女子靜靜立著,一根胳膊背在身後,手裏捏著一柄團扇……這,這可不就是我麽!
    呆呆地望向躺在身旁的嶽清音,他正用一雙帶了極難察覺的寵溺與無奈目光的眸子望著我。
    “哥哥為什麽要偷偷畫我?”我指著畫控訴。
    “把你乖巧的樣子畫下來,好在你下次惹火我之後拿出來看看,以免我控製不住真的會揍你屁股。”嶽清音冷森森地道。
    這……我是不是該提高警惕,隨時做好第二次蹺家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