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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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心·受傷
    嶽清音出現在門外,身如玄峰麵似寒冰。他那對不帶任何情感的眸子冷冷盯著鉗製著我的凶徒,一步步慢慢地走進屋來,並且反手將門在身後關上。
    “你——你是什麽人?”凶徒開始不安,勒著我向後退了半步。
    “她的兄長。”嶽清音唇縫裏冷冰冰地吐著字,仍然盯著凶徒,腳下的步子並未停頓,仍舊向這邊走來。
    “你——你站住!你再敢往前一步我、我就殺了他!”凶徒吼著,刀尖抵住我的脖子。
    嶽清音的麵色冷如千年寒潭,他這麽一步步走來,仿佛攜了鋪天蓋地的暴風雪,竟激得凶徒和我齊齊打了個寒顫(你跟著顫什麽?)。
    嶽清音並未依這凶徒之言即刻停下腳步,而是一直行至距我不過三四步遠的地方才立住。這凶徒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氣勢駭住了,眼睜睜地看著他這麽走到麵前,竟忘了自己剛剛說的要殺了我的話。
    “放開她。”嶽清音的聲音寒入骨髓。
    凶徒又是一個哆嗦,再勒著我向後退時已經退至了牆邊,無路再退,便嘶聲向著嶽清音吼道:“你——你立刻給老子滾出門去!否則老子便捅了她!快——”
    “捅了她,你必死無疑。”嶽清音不為所動,依舊冷冷地吐著字。
    “哼!老子能拉個小娘們墊背兒,死了也不虧!”凶徒吼道,“老子數到三!你要是再不滾出去——”
    嶽清音忽然抬起了自己的雙手,半垂了眸子盯著自己略顯蒼白的修長的指尖。
    凶徒一時有點兒懵,忘了自己還要數三個數來著,厲聲問道:“你——你想幹什麽?”
    “在下是仵作。”嶽清音莫明其妙地說了句不搭邊兒的話。
    “那、那又怎樣?”許是嶽清音太過鎮靜的表現令凶徒心裏沒底,摸不清他是否是有備而來,因此既狐疑又緊張之下,思路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跟著嶽清音在走了。
    “在下的這雙手……驗過的屍體數以百計……”嶽清音仍然垂眸望著自己的指尖,聲音裏沒有絲毫感情色彩,低沉冰冷,仿佛發自腳下深遠的幽冥鬼府,“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腸穿肚爛,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肢體分離,有的……隻是一堆肉塊。”
    嘔……我說……我的好哥哥喂,您老人家是見不得自個兒妹子吃頓好的不成?若不是我見機的快提前閉上了嘴,方才那頓飯差點從胃裏退出來!
    凶徒已經越來越想不明白自個兒麵前這看上去比死人還像死人的男人到底想要幹什麽了,他懷疑他必有陰謀,但又無從揣測,他清楚他是來救我的,可他卻又什麽都不做地隻是站在那裏說一些奇怪的、讓人打心底裏往外冒寒氣的話。
    “你——你給老子閉嘴!立刻滾出去!立刻滾!”凶徒大吼,不斷地拖著我移動著腳步,卻打不定主意該站在哪裏比較好。
    聲高說明膽怯,躁動恰是不安。嶽清音的第一個目的達到了,他已經從氣勢上嚇住了這凶徒。
    他仿似根本沒聽到凶徒的大吼,微微地停頓後,繼續用那冷得怕人的聲音慢慢地道:“無論是怎樣的死狀,每一具屍體都有著無盡的怨恨……怨恨將之殺死的人,怨恨上天的不公,怨恨自己在這人世上尚有心願未了,尚有美酒未飲,尚有珍饈未嚐,尚有金銀未揮霍,尚有風景未欣賞,尚有所愛之人未與之表白,尚有血緣之親再不能奉養……每一具屍體都心有不甘,每一具屍體都希望能重新活轉……”
    凶徒呼吸急促,他不明白為什麽嶽清音要同他說這些,一個成天同非正常死亡的屍體打交道的仵作突然出現在麵前,既不急著救自己的妹妹,也不害怕他手中的刀子,這簡直讓他都不知該怎麽對付這樣的家夥才好了。
    “這世間……隻有屍體才最懂得生命的重要,”嶽清音說著,慢慢地抬起眼皮兒望向我身後的凶徒,“那麽你……會不會成為我所驗的下一具屍體呢?”說至此句時,他的眼神他的聲音他的氣息刷地一刹間寒如極夜,漆深的瞳孔中除了無底淵般的黑外,什麽都沒有。
    屋中的空氣仿佛被抽光了一般,讓人呼吸一窒。凶徒在嶽清音死寂的眼神中全身猛然震了一下,嘶著聲音道:“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你不要碰我——你滾開!”
    “放開她。”嶽清音麵無表情,以至於這三個字仿佛當真是從死人的口中說出來一般。
    許是因為我一直都不曾掙紮不曾亂動,被死人般的嶽清音以及他的“屍體論”嚇慌了的凶徒一瞬間大概產生了自己挾持著的也是一具屍體的錯覺,直驚得一把就將我給推開了——人們常常愛這麽嚇唬自己,譬如怕蟲子的人,剛剛看到樹上爬著幾條蠕動著肥綠身軀的肉蟲正頭皮發麻,忽然有什麽東西掉到了肩上,餘光裏瞥見一抹綠色,第一反應肯定是蟲子掉肩上了,忙不跌地跳著腳尖叫著、歪著身子以圖把這“蟲子”甩到地上,第二眼再看時才發現原來隻是一片樹葉而已。
    所以這凶徒神經緊張之下的反應就是把我這片樹葉當成了大肉蟲(嘔……)……把一動不動的我在短暫錯覺中當成了屍體,一把推了開來,我跌跌撞撞地向前撲去,正被嶽清音接入懷中。
    凶徒第二反應已是明白了過來,擎起刀子趕上來一步衝著我的後背便刺。嶽清音方才與我們離得原本就近,才一將我接在懷裏凶徒的刀便緊跟而至,閃躲已是不及,未待我反應過來,嶽清音已抱了我將身體迅速一轉,隻聽得耳後“噗”地一聲悶響,他的上身向前一彎,帶著我踉蹌了幾步。
    我幾乎能聽到那凶徒蒙蔽了心智、隻欲殺人的粗重喘息聲就在我和嶽清音的身後,我正想拚盡全力用身體將嶽清音撞開以逼他不必管我、避開凶徒的殺招,突聽得房門被人從外麵撞開,數道持刀的身影衝了進來,有人大喝著:“放下兵器!”緊接著便是那凶徒的厲吼聲,金鐵交鳴聲,刀落地麵聲,最終以之前那人的“押回府衙去!”結束了這短短的驚心動魄的擒凶過程。
    “哥!”我聲音顫抖地叫著嶽清音,他始終將我護在懷裏,此刻卻倚在牆上微微地喘息,“哥!你再堅持……堅持一下……”我掙紮著從他的懷裏出來,顧不得手腕仍被頭發縛著,向著那些闖進門來擒凶的差役跌撞著衝過去:“快救我哥哥!他受傷了——快去請大夫——”
    嶽清音受傷了……就在剛才……我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凶徒的刀插入了他的身體……我從未如此驚慌失措過,我一向以為我至少可以表麵上冷靜地麵對一切,可現在……可現在我的理智已經喪失殆盡,急瘋了般衝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嘶啞著聲音地叫。
    “快!背嶽公子下船!”太平府的衙役們立刻分為兩組,一組押著剛剛生擒的凶徒先行下船,另一組上來將嶽清音小心翼翼地扶到其中一人的背上,在他方才倚過的牆麵上則印下了刺目的血跡。
    衙役背著嶽清音飛快地出了門,迎麵正遇上大步趕來的季燕然,見他皺著眉看了眼嶽清音被血浸透的衣衫後襟,沉喝一聲道:“李佑!”
    李佑連忙跑過來:“大人!”
    “立刻征調距此最近的醫館郎中及馬車在岸上候著,而後快馬去太醫苑請太醫至府衙!”季燕然迅速地下令道。
    “可……大人!太醫是不能給仵作醫的……”李佑遲疑著道。
    “少廢話,快去!”季燕然破天荒地低喝著自己的屬下,李佑不敢再多話,領命飛奔而去。
    外麵的雨勢仍然未減,由二樓下至一樓,我看見衙役們站成一排擋在樓梯前不讓旁人靠近,段家兄弟便在人堆之中,看見受了傷的嶽清音和狼狽不堪的我不禁齊聲驚呼:
    “嶽賢弟!”
    “嶽小姐!”
    叫我的自然是段三公子段慈,我卻根本顧不得應他,隻管磕磕絆絆地跟在背著嶽清音的那名衙役的身後,一路往船下跑。
    郎中與馬車已經找了來,衙役加快了步子衝過雨幕直奔馬車,我跑得急了滑了一跤,重重摔在泥地裏,因雙手仍被縛在背後,一時間難以站起身來。
    正掙紮著想先坐起身,忽然一雙大手由背後伸過來將我扶起,扭頭看去見竟是季燕然,方才他留在畫舫的一樓廳內囑咐了負責調查本次事件的衙役幾句,而後才大步趕了過來。
    顧不上道謝,隻衝他點了下頭,我轉身正欲繼續追上那衙役去,卻聽他連忙道:“靈歌!先把頭發解開……”
    我回過身來,看了眼他身後跟著的衙役,啞著嗓子道:“用刀罷,用刀還幹脆些。”
    季燕然猶豫了一下,扭頭向那衙役道:“當心著,莫傷了嶽小姐!”
    衙役應是,抽出腰間別著的鋼刀,小心翼翼地割斷了我的頭發,而後又將我雙手間纏著的發絲割開,我揉著早便勒痛的胳膊道了聲“多謝!”不肯再做一秒停留地跑向了那馬車。
    那被征調來的郎中正在車廂內替嶽清音療傷,我才要掀了車簾進去,守在車外的衙役卻一伸手將我攔下,道:“嶽小姐,郎中正在為嶽公子止血,您還是先莫要進去罷……”
    “受傷的是我的親哥哥!我為何不能進去?”我嘶聲瞪他,不由分說地推開他的胳膊,掀起車簾擠了進去。
    但見嶽清音盤膝坐於車廂內,上衣盡除,露出清瘦的身體和背後右肩胛骨下寬逾三寸的刀傷。郎中正坐在身後緊張地替他止血,滿地扔的都是被血染透的棉布。
    我慢慢地至嶽清音麵前坐下,他睜開眼來看我,低聲道:“方才摔疼了沒有?”
    喉間被什麽堵住似的,我答不出話來,隻能搖搖頭,雙手握住他放於膝上的大手,想要用自己手心微不足道的這一點點熱量替他減輕一絲痛楚。
    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安慰似地捏了捏,低聲道:“不必擔心,不過是流點血罷了……”
    “哥……”我終於能發出聲來,啞著道:“你真傻……當時……當時你將我推開的話,我們兩人不就都不會被他刺中了麽……”
    嶽清音一笑,道:“你的手還被縛著,若是推開了你,豈不會摔得很慘?”
    就、就為這個便寧可自己挨上一刀?我有個何其傻的哥哥啊!
    說話間那郎中已經替嶽清音上好了藥,準備開始纏繃帶了,這時車簾又開,見是季燕然一低頭擠了進來,車廂原本就不大,他這人高馬大的一進來,廂內立顯擁擠不說,渾身的雨水還滴得四處都是。
    “季大人!”那郎中連忙垂首行禮。
    季燕然一擺手,揮起一溜兒水花,道:“甭顧著行禮了,趕快醫傷!”
    郎中邊應著邊繼續纏繃帶,道:“回大人,小民已經替這位公子止了血,並在傷口處上了金創藥,暫時亦隻能先這麽著。這位公子失血太多,元氣大傷,必得用上等藥材好好調養才是。小民的醫館內雖然也有這些藥,然而質地並不能算得上乘,隻怕效果會打些折扣……”
    “唔,這些就不必勞老先生操心了,”季燕然探著頭看著這郎中給嶽清音纏繃帶,“本府自有安排。老先生隻管替公子暫時處理好傷口,而後便可回去了。”
    老郎中手腳麻利地纏好了繃帶,死活也推不掉季燕然付他的醫療錢,接過之後,收了他的藥箱便離去了。
    季燕然這才吩咐趕車的即刻回城,直奔太平府衙,而後便一屁股坐到嶽清音身旁,歪著頭看他,道:“還撐得住麽?”
    嶽清音略一點頭,麵色很是蒼白,季燕然忙扶他側靠在車廂內準備的一卷鋪蓋上,道:“再堅持片刻,為兄已叫李佑去請太醫了……”
    “不必,”嶽清音低聲道,“不過是普通刀傷,不必小題大做。何況太醫不能給仵作治病,這是規矩。”
    這是哪門子見了鬼的規矩!隻怕隻有這天龍朝才有罷!大概是因為太醫是“看”活人的,仵作是“看”死人的,雖然都是醫,但看活人的給看死人的治病,怕染上晦氣。
    季燕然笑道:“你不說我不說,那太醫又如何知道你是仵作?本朝太醫除了替皇室治病,還要為官員及其家眷治病,屆時我隻說你是我內弟便可一切無虞。”
    嶽清音懶得再爭,看了眼仍握著他手的我,忽然皺了皺眉,又向季燕然道:“靈歌的頭發可是你的主意?”
    季燕然幹笑著搔搔後腦勺,道:“這個……為兄定當補償。”
    “哥哥……”我啞聲開口,“頭發是靈歌自己要割斷的……那些頭發縛得太亂,一時半刻難以解開……”
    “女子的頭發豈可輕易說割斷便割斷?”嶽清音輕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我低頭聽著他如往常般的說教,心中隻是慶幸,幸好他沒有事,幸好……他是我的哥哥。
    回太平府的路上,季燕然詢問了事件的經過,我講了前半段,嶽清音講了後半段。原來從嶽清音在樓下得知我和段慈被凶徒挾持了之後,便料定在上岸之前我們當不會有性命之憂,因此便找來這畫舫的老板,要他派人乘舫上救生用的小船迅速劃回北岸報官。
    然而那段家老二段想因擔心自己弟弟的安危,未與嶽清音商量便擅自由一樓攀上二樓意圖憑一已之力將我倆營救出去,嶽清音發現後立刻趕至二樓,正碰見段慈被段想推出門外,當即明了發生了何事,便迅速在段慈耳邊輕聲吩咐,要他去找船老板並告訴他將畫舫慢慢地調頭後盡快劃回北岸,而嶽清音自己則進入房中與凶徒周旋,一為拖延時間待官差到來,二為分散凶徒注意力使之察覺不到舫已調頭,當時窗外雨大,根本看不清幾米外的景物,因此即便船是往北岸劃,凶徒也無法辨識。
    回至太平府衙,季燕然貢獻出了自己的狗窩……嗯,臥房,令嶽清音躺在床上,待太醫到了之後把脈看傷,開了方子,隻有拿著這方子才能去宮裏的禦藥堂買最上等的藥材回來熬藥。
    之後驚慌失措的長樂和綠水也趕了回來,嶽清音執意要回嶽府去,季燕然便提供了自己的一件狗皮……嗯,外衣,給嶽清音暫時穿上擋風,而後派了馬車將我們送回了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