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輪·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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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滑輪·問題
    房間的秘密解開了,第一起命案與第二起命案的關鍵問題便都迎刃而解。我現在還缺一些東西,我需要幾個答案、幾個證明,真相已經離我越來越近了。
    悄悄兒地趁無人注意潛至樓外,到昨天見過的那架打水轆轤旁轉了轉,正蹲身查看地上那一大卷麻繩,忽聽得身後一人道:“你還想做些什麽呢?”
    扭臉望去,見是柳惜薇,知她始終對我的行為持著懷疑態度,不曾放鬆過警惕,卻也難怪,若其他人有注意到我這兩日鬼鬼祟祟的舉止,必也會產生懷疑的。我起身,低聲道:“惜薇可否幫靈歌一個忙?”
    柳惜薇一挑秀眉,道:“什麽忙?”
    我將地上那卷麻繩吃力地抱起來,正要說話,忽見從麻繩中骨碌碌地掉出個東西來,定睛看時見是個打磨得很光滑的帶有凹槽的木軲轆,中間還有個用來穿繩子的孔洞,想是為了人手不夠時裝上它打水省力用的。心下了然,微微一笑,將它撿起拿在手上。衝柳惜薇笑道:“惜薇可不可以幫我把這繩子的這一端綁到轆轤的腳架上?要綁得結實一點,然後再將另一端繞過轆轤的轉軸……我有些畏高,不大敢走近崖邊。”
    柳惜薇接過麻繩,邊輕鬆地抱著走向轆轤邊問我道:“你想做什麽?這轆轤上不是已有了條繩子麽?”
    “那條繩子不夠長。”我笑笑,看著她將繩子繞好。
    如此一來,這條長長的麻繩相當於被分做了三等分,a點和b點是繩的兩端,c點和d點分別是繩身的三分之一處和三分之二處,a點綁在了轆轤的腳架處,c點被我塞進了木桶,d點繞於轆轤的轉軸,b點縛在木桶的桶柄上,亦即是說,在轆轤和木桶這兩樣物體上,各綁有一個繩頭和置有一個繩彎。
    布置妥當後,我便對柳惜薇道:“從現在開始,請惜薇在心中默默數上一百下,數畢便將這隻木桶扔到河中去,注意莫要讓繩子掉出來,而後在此處等我回來便可以了……惜薇你練過拳腳,力氣應當不小罷?”
    柳惜薇用疑惑地目光盯著我點點頭,我便笑道:“我現在要離開一會兒,相信我,很快便回來。”
    柳惜薇並未阻止我,顯然她對我將要做的事的好奇心已經蓋過了她的疑心。我拎起地上的一根扁擔,拿著那個木軲轆,再挑了一條較短較結實的麻繩,快步由北邊繞樓而行,至西邊的西南角處,找到昨天發現的那處通往崖下河麵的石階,沿著陡峭的山壁向下行去。摸索著行至最後一階,待沒片刻,便見一隻拴了麻繩的大木桶順著並不湍急的水流晃晃悠悠地向著這邊漂了過來,我伸出扁擔,瞄準了桶柄間的空檔,輕輕一穿,那桶便依著扁擔流到了我的麵前。
    查看了一下桶內,那麻繩的長度隻剩了少許,於是將c點的繩彎繞在木軲轆的凹槽上,再用手中的那條短麻繩穿過木桶柄和木軲轆上的孔洞,使二者連在一起,接下來……接下來便是要為真理而獻身的時候了。
    我發狠地咬咬自己的嘴唇,把心一橫,抬腳邁進桶中,蜷腿坐下,將扁擔架在身前,然後兩手攥住b點繩端將其抻直,在那充當動滑輪的木軲轆與充當靜滑輪的轆轤所組成的滑輪組的作用下,連人帶桶便可以逆流而行,因水流並不湍急,是以雙手動作起來也不是十分地費力,遇到轉彎處時,我便用扁擔輕點崖壁,以防木桶撞上去翻入河中。
    行至新搭的吊橋下方,我暫時停下了逆流行進,抬頭凝眸望去,見橋頭處的崖壁上有一大片被燒黑的痕跡,想必是昨天早上那吊橋被燒時留下的。然而從這一大片黑痕中又一條細細的黑痕延伸出來,沿著崖壁一直向東而去。
    我重新逆流而行,時而抬眼望一望那黑痕,直到我來到了位於孤峰東北角的打水轆轤的下方,黑痕便也消失於此。
    於是我與轆轤之間的橫向拉力變成了垂直拉力,這便稍稍有點費力了,我棄掉扁擔,雙手輪換地往下扯著麻繩慢慢將自己所“乘”的木桶向上拉去,雖然有簡易滑輪組在起著不小的減力作用,但畢竟這河麵距崖頂過高,有近十層樓的距離,倘若是夜間河麵上漲,到崖頂隻有兩三丈距離時,想要上去便是輕而易舉之事了。
    攀到一半時我的胳膊就已開始發抖,隻好仰臉高呼了一聲:“惜薇——”
    便見柳惜薇滿是驚訝的臉很快便出現在崖頂,我忙道:“把我拉上去罷!”
    柳惜薇不愧是練過拳腳的,但見她甫一轉動轆轤,我便像坐著垂直電梯一般飛也似地往上升去。眼看就要到達崖頂,忽地瞥見崖壁之上有一處向外凸出的不大起眼的崖石,方才那道黑痕便止於此。連忙叫了一聲:“且慢!先停一停!”
    抻著脖子盡量湊近去看,卻見那石頭上豁然有著數滴白色的蠟油!
    “好了,可以拉了!”我向上輕喚。
    柳惜薇將我從木桶裏扶出來,訝異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凝重地望著她,沉聲道:“這是一個懷有極端執著的恨意之人,在一遍遍不畏危險的親身實驗下所想出的具有悲愴意味的複仇方法,其心可誅,其心更可憫。”
    柳惜薇望了我半晌,道:“我雖不知凶手為何要殺人,但在我看來,除了律法,誰也沒有權力決定人的生死。因此,我絕不會憐憫奪去他人性命的人。”
    我微笑,道:“惜薇是個有自己見地的女子,很是難得,希望這樣的愛憎分明惜薇能夠保持一輩子。”
    柳惜薇愣了一愣,才待說話,忽見由東門內跑出名衙役,直向我們這邊過來,道:“嶽小姐,季大人請小姐前往接受問詢!”
    我的呼吸緊了一緊,應道:“是。”
    遂辭了柳惜薇,跟著那衙役進入樓中,直往西廂最北麵的那間房而去,想是臨時被做為了詢問室,門口還有兩名衙役站崗並隨時待喚。帶我來的衙役上前輕敲了敲門,稟道:“大人,嶽小姐來了。”聽得裏麵道了聲:“請嶽小姐進來罷。”衙役將門推開,我深吸了口氣,輕輕跨進屋去,衙役便又將門在我身後關上了。
    季燕然負手立在窗前,正望著窗外的遠山,聽到我進房,轉過身來對著我笑。我低下頭,張張口,可不知為何竟一個字也說不出聲來,隻好抿住唇,默默地等他先說話。
    “靈歌……近來可好?”季燕然輕聲地道。
    我……還好。我點點頭。
    “瘦了這麽多……要注意身體才是。”他在我的臉上飛快地瞄了一眼,垂了眸子笑道。
    是的,要注意身體。我再次點點頭。
    一時他也無語,兩個人對立著沉默。
    終於聽得他重又開口,笑道:“靈歌坐罷,關於這次的案子,為兄有些話要問你。”
    我依言坐到屋中椅上,見他亦坐到對麵,大手搭在膝頭,看上去依然溫暖有力。
    “關於這兩起命案,為兄在靈歌之前已經問過幾名證人了,”季燕然開始了公事公辦,語氣就像是我與他初次見麵時在公堂上那般,輕鬆卻不散漫。“現在想再問問靈歌,關於這三天來是否有覺得可疑之處?”
    “請大人恕靈歌失禮,”我終於可以發出聲音,隻是語氣有些難以控製地生硬,“在回答大人的問題之前,可否先請大人回答靈歌幾個問題?”
    季燕然笑了起來,道:“可以。靈歌但問無妨。”
    我始終不曾抬眼看他,隻盯了他腳上大大的靴子,道:“請問大人,由武小姐的屍體來看,可有死後被移動過的痕跡麽?”
    季燕然很是幹脆地答道:“有。嶽仵作的屍檢結果表明,由屍體身上的屍斑來看,死者在死後約八個時辰左右時曾被人移動過。”
    “第二個問題,”我生澀地道,“大人可曾問過,在武小姐被殺的時間裏,都有誰曾經離開過眾人的視線?”
    “共有四人,”季燕然道,“牛若華,夏紅裳以及佟氏姐妹。這四人同另外幾名小姐從吃畢午飯時起便都在一樓廳內圍坐刺繡,期間這四人皆曾在武小姐被殺的時間裏各自回房如廁過,但每人離開的時間都不超過一柱香。除此之外,直至晚飯時,便無人再單獨離開過大廳。”
    “第三,”我繼續問道,“請問大人,林小姐死於何時?”
    “昨夜亥時三刻至子時初刻之間。”季燕然答道。
    “她身上可有中過迷藥的跡象?”我邊思邊問。
    “沒有,”季燕然語中帶笑,“不過,關於林小姐,為兄通過方才對其他證人的問詢以及嶽仵作提供的屍檢報告,知道了兩條信息,不知對靈歌是否有用。”
    “大人請講。”我依舊生硬地道。
    “第一,林小姐一旦睡熟,連打雷都吵不醒她;第二……”季燕然猶豫了一下,聲音裏帶了點尷尬地道:“第二嘛……林小姐……患有嚴重的……狐臭。”
    我抬起頭,從他那對如黑琥珀似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發亮的雙眼。輕聲地道:“大人,靈歌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但是靈歌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望大人能夠批準。”
    “哦?什麽請求?”季燕然的眸子牢牢地望在我的臉上,甚至連眨眼都不肯。
    “靈歌希望有一人能夠在場,聽靈歌從頭到尾將這三天來靈歌認為的可疑之處細細講給大人聽。”我慢慢地道。
    “唔,那人是誰呢?”季燕然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眼睛也亮了起來。
    “夏紅裳,夏小姐。”我一字一字地道。
    季燕然目光閃了一閃,沉聲道:“來人,請夏小姐進房接受問詢。”
    不一時夏紅裳被帶進房中,見我亦在時不覺愣了一下,遲疑地看向季燕然道:“大人……是不是小女子來得快了些,要不要在房外候著?”
    季燕然笑道:“不必,正是現在。夏小姐請坐。”說著起身,將自己的椅子讓給夏紅裳坐下,而他則又負著手立到了窗前去,偏西的日光灑進窗來,正鋪在他修長結實的身軀上,使得整張臉都藏在了背光處的暗影裏,一時間無法看清他那對黑黑的眸子正在望著誰。
    “嶽小姐請講罷。”他語氣溫和地道,仿佛已做好了準備隨時為某人應付有可能會發生的難以預料的局麵。
    某人於是開口,輕聲且沉著地道:“小女子要講給季大人和夏小姐聽的,就是這三天來所發生的兩起命案的始末過程。”
    身旁的夏紅裳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望向我,不過出於良好的婦德教育,她並沒有打斷我的話。
    “先講一講第一起命案——武明玉小姐之死罷。”我道,“武小姐死於前日,我們發現她時,她在西廂由南往北數第三間、她自己的房內。事情應當由前日中午午宴時說起:凶手早已擬定了如何殺害武小姐的計劃,因此在午宴之上,凶手或許是親自、或許是慫恿他人,將武小姐灌得酩酊大醉,之後武小姐如其預料的那樣先行退了席,於是凶手便主動將她送回樓下的房間去,當然,為了使自己自始至終都能有不在場證明,凶手還叫了另一名被自己有計劃地灌得半醉之人陪同自己一起去送武小姐回房。”
    “而之所以要叫上一名半醉之人同她一起去送武小姐,是因為凶手早已計劃好,要送武小姐回的並不是她本人的房間,而是另一個房間,亦即是真正殺死武小姐的那個房間。是以為了迷惑這兩個醉酒之人,凶手對房間事先做了手腳,使這二人皆以為回的就是武明玉本人的房間,這樣一來,被凶手拉去做人證的那位小姐便可無意中替她做出偽證。”
    “將武小姐送到那間做過手腳的房間後,凶手便同自己的證人回至二樓繼續用餐,至吃完午飯後,凶手同一眾小姐一起下得樓來,在一樓廳內圍坐刺繡。未時左右,凶手借口回房如廁,從自己房內窗戶跳出,由飛仙閣外繞至武小姐所在房間,亦由窗口跳入,將爛醉如泥的武小姐輕而易舉地殺死,之後再原路返回,裝作什麽事也不曾發生過般由自己房內出來,繼續同眾人在廳內繡花,直至白天過去,夜晚降臨,凶手於亥時左右同眾人各自回房,待得約卯時正(淩晨五點),凶手再次潛入已死的武小姐房中,將屍體由窗口運出樓外,利用其早已暗自演練過數遍的運屍方法,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過守在樓門處的下人的視線,將屍體運至武小姐真正的房間外,再從窗口將屍體搬進屋去,布置成死在床上的樣子,而後原路返回自己房中,隻待第二日被眾人發現武小姐的屍體,以如此繁瑣的手段來證明自己與案件無關……”
    當我說到此處時,忽見夏紅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視我道:“你——你在胡說些什麽?莫非你在指稱我是凶手麽?許多人都知道,前日午宴上送明玉回房的正是我和浣霞,且之後浣霞亦早早退席——將明玉送回房後又同眾人在廳外繡花的不就隻我一人麽?”
    我凝目望住她,沉聲地道:“不錯,夏小姐,靈歌所說的正是這個意思——夏小姐你,就是殺死武明玉和林浣霞的真正凶手!”
    “你放肆!”夏紅裳怒喝一聲手起掌落,饒是我提前一步預料到了她的此種反應,仍然沒能及時閃避開去,臉上一片火辣辣地疼。
    “夏小姐,請注意分寸!”季燕然因站得較遠,根本來不及阻止夏紅裳的行為,隻見到他上前邁了兩大步後便立住了,皺起眉頭盯住夏紅裳,語氣亦罕見地重起來。
    “這話季大人當同嶽小姐說罷?”夏紅裳胸口因憤怒而劇烈起伏著,可以看得出她正努力地抑製著自己將要爆發的情緒。
    我站起身,將被她摑得紛亂的發絲輕輕捋向耳後,淡淡地道:“靈歌隻是就事論事而已,夏小姐若有不同意見,亦可盡數提出來。”
    夏紅裳怒極反笑地道:“好,好!那我便提出來——方才你說我將房間動了手腳,從而一舉騙過了明玉和浣霞兩個人——請問我是何時做的這手腳?我又是怎樣做的這手腳?——我想提醒嶽小姐,從我帶了大家進入這飛仙閣後一直至當晚回房睡覺前,一直都有人在我身邊,難不成你還要說這裏麵有我的幫凶同我一起對房間做的手腳麽?還有——明玉和浣霞又不是傻子,即便喝得醉了,總不會連房門上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罷?我就那麽好騙過她們麽?”
    “武小姐和林小姐當然認得字,然而正是因為如此,她們才被自己的眼睛欺騙了大腦。”我邊說邊轉身走向房門,豁地打開門扇,讓整個廳內的布局落入房中我們三人的視線,扭頭盯住夏紅裳那張憤怒的臉,一字一句地道:“這便是夏小姐你精心布置下的圈套——你並不是在我們大家進入飛仙閣後才暗暗動的手腳,而是在我們來之前便已經將這圈套做好,就這麽光明正大地擺在所有人的眼前,讓靈歌不得不佩服夏小姐你靈活的頭腦和過人的膽識!”
    夏紅裳冷笑連連,道:“我怎麽看不出這其中有什麽值得你佩服的圈套呢?你倒是說說看!”
    我向外一指,道:“圈套,就在掛於房門上的這些繡有被邀請參加繡藝精社之人的名字的絹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