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山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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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潭·山崩
    穀裏唯一的有水之處自然是那道由山壁縫中流瀉而下的瀑布,雖然遠遠地能看到上半部瀑身,然而要走至近前卻也是一段不近的路。由於散布於穀內其他位置的匪眾一時還不知道他們的匪首已經殞命之事,是以四下裏仍有一小坨一小坨的匪徒持了刀在巡邏。避過這些匪徒本就不易,何況我們還架了個身受重傷的季燕然?
    於是我與吳嫂費盡了力氣地在叢林間小心躲避著那些舉了火把跑來跑去的嘍羅們,嘍羅比不得官兵訓練有素,說是巡邏,其實也不過是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因為他們同石虎一樣堅信,隻要守住洞口,這座山穀是不可能進來外人的。
    正因為他們有著這樣的心理,才給了我們三人躲避開眾多視線悄悄潛往穀內瀑布的機會。終於在幾經風險之後,那道由山壁上飛流直下的瀑布便在前方。卻見瀑布水流下後正匯入一汪深潭,深潭不過是半個網球場地大小,並沒有引伸出支流,可見這潭下必定有一條暗河通往它處,否則這潭水早便溢出來了。
    季燕然已是越發地虛弱,盡管他一路上始終本著男女有別的原則不肯離我太近,此時卻已無力再講究什麽,軟軟地倚在我的身上,連開口說話都很是困難。我偏頭低聲在他耳邊道:“前麵便是瀑布,要過去麽?”
    他勉強眨了下眼,點頭的力氣也已沒了。我便四下一陣打量,見那深潭附近並無巡邏的匪徒,衝吳嫂使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地架著季燕然卯足力氣飛快地奔了過去。恰潭水邊上有一塊半人高的大石,正可以遮掩身形,我們兩人便將季燕然扶至巨石後坐下,讓他靠在石上。
    季燕然費力地抬抬眼皮看了看我,想要開口說話,兩片毫無血色的唇卻早已幹裂,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我起身至潭邊用雙手捧了些潭水回來,盡管從指縫間漏掉不少,但還能在手心裏存上一些。捧至他唇邊,讓他就著潤了潤唇,而後我又折回潭邊去捧水回來給他喝,如是來回跑了幾趟,總算聽得他有了些力氣地低聲道:“靈歌……好了……為兄沒事了……時間不多,且聽為兄說……”
    由於瀑布聲過響,季燕然的聲音又極是虛弱,我隻好將耳朵湊至他的唇邊,聽他接著道:“這怒馬寨的匪徒前幾日劫了江南那邊運過來的給朝廷上的秋貢……令皇上震怒不已,兼之這一次他們又洗劫了未央村……皇上一怒之下降旨,要為兄徹底鏟除該夥匪徒……倘若該夥匪徒負隅頑抗不肯投降……便……炸山埋穀,一個不留……”
    聽至此處,我不由得一陣心驚肉跳。怪道說老虎屁股摸不得,皇上是龍,那更是不可招惹,如今大怒之下一句話便要奪去數百人的性命,可見皇權的威力之大。
    季燕然偏下頭喘息了幾下,複又繼續道:“這道旨除了給了為兄,還給了一位武官……要他同為兄一起執行這一任務,負責剿匪的正是他手下的兵將……因此為兄無法一人掌控全局……今晚為兄隻身入穀他亦是知道的,方才在洞內向穀中射箭的想必便是他那些兵卒得了他的令下……為兄入穀之前同他約定,定會想辦法將人質救出,要他在穀外接應……然而為兄知道自己這一次難以全身而退,便事先我告訴他屆時不必管我,隻要看到人質全部脫險,便可放手攻穀……”
    聽到這裏,我已是明白了他要表達的意思,便低聲接口道:“即是說,那位武官大人方才下令攻穀,是以為人質全都脫險了,對麽?”
    季燕然似乎連睜著眼睛的力氣都已沒了,便垂下眼皮,無奈地道:“隻怕是的……就算他從已經脫險的人質口中打聽得穀內還有你同這位嫂子尚未脫險,但因田護衛箭斃了那名匪徒和石虎,引起了匪徒的混亂……他想必估摸著我們三人已是難以活命,不肯錯過趁亂攻穀的絕佳時機……這才吩咐手下兵將動起手來……軍令如山,即便是田護衛亦無法阻止……但觀方才雙方對峙情況,恐官兵們天亮之前是攻不進穀中來的……若當真耗至天亮,一是更難攻穀,二是有損皇威……這位武官向來性急喜功,若為兄所料不錯……他怕是已經在準備火藥炸山埋穀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那我們——那我們豈不是要被活埋在此處了麽?”吳嫂聞言驚慌地叫了起來,完全沒了那會兒刀捅高老七時的勇猛。
    季燕然睜開眼睛望著我和吳嫂,道:“為兄來時看過這山區的概覽地圖……見有一條河繪至這穀外便斷了,因此為兄認為這穀內必有活水……至進穀時方才看到此瀑布……是以為兄推斷,地圖上所繪之河必然來源於這道瀑布,而此深潭之下亦定有暗河通向穀外……由地圖上看那河水並不算窄,想來潭下暗河也應當寬綽……因此且問二位……可識得水性?”
    我這才明白了他為何要找有水之處——卻原來他在入穀之前便已想好了最差結果下的退路,即是由穀內暗河中順流泅渡至穀外!不得不說這是一種相當大的冒險,盡管他預測那暗河的寬度應當可以令人通過,但不敢保證水下是否有湍流或突出的巨石,且此時夜色仍濃,要泅渡的又是隱於地下的暗河,即便能在水中睜開眼睛也無法看得到任何東西,萬一撞上了石頭或被水流衝往了另一條岔路而無法出穀,那便是死路一條。
    吃驚於他這大膽的想法,我睜大眼睛望著他,聽得吳嫂道:“識,民婦識水性!民婦未嫁人時,在家鄉常跟著幾位姐妹偷偷到河裏頭遊泳,民婦是裏麵水性最好的,憋氣能有一柱香的時長呢!”
    季燕然不禁虛弱地笑起來,道:“如此甚好……一柱香的時長當綽綽有餘了……這位嫂子既如此精通水性,那麽由這條暗河順流泅渡出穀外去當不成問題罷?”
    吳嫂這也才明白過來,卻並未遲疑,點頭道:“不成問題!民婦願打前鋒,在前為季大人和妹子試路!”
    我本想阻止,然而想想除此之外確也沒有其它辦法了,不冒險一試便要葬身穀中,隻好不作聲。
    季燕然看了我一眼,向吳嫂道:“這位嫂子,出了穀外時,河岸上有人相候,不必害怕,那是本官請去負責接應之人……隻管跟了他便是……”
    季燕然果然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主,每一條能想到的路他都布置得周密妥貼,不留漏洞。
    吳嫂經曆了這一遭後忽然變得勇敢起來,起身衝著季燕然行了個禮,又拉住一同起身的我的手,低聲道:“妹子,莫怕,有嫂子在,咱們一定能活著出去!”
    我點頭,輕聲囑咐她道:“嫂子一定當心,在水下千萬莫慌,隻要拚得這一口氣出得穀去,便可安然返家了。”
    吳嫂拍拍我的手,道:“嫂子知道了,不多耽擱,這便先下水去了!”說著便欲向潭邊走,卻被季燕然喚住。
    聽他問向我道:“靈歌……可識得水性?”
    我點點頭,他似是不大相信,又問道:“水性可好?……能閉氣多久?”
    我隨口道:“半柱香罷。”
    他在我的臉上看了又看,我便側過身用那條光著的胳膊對著他,他就連忙移開了目光,把地上的一塊小石頭假設成我,對著它道:“靈歌要是不擅遊水……可請吳嫂帶靈歌下去……”
    我打斷他的話,道:“不必,那暗河內的情況如何尚不清楚,萬一通道狹窄,兩人一齊下去反而會被石頭卡住。再說吳嫂水性好,一個人下水也可隨機應變,若加上我,遇到危急情況倒拖累了她。還是一個一個地來罷。”
    見我的話句句在理,季燕然也隻好不再多言,隻向吳嫂道:“這位嫂子千萬小心……莫要害怕……隻要有勇氣,便能活下去……”
    這話似是也在說給我聽,卻不是指現在這情況。我不理會他,抬抬光著的那根胳膊理了下紛亂的頭發,他便連話也堵在了嘴裏,目不斜視地望在吳嫂的身上,同我一起默默看著她走向潭邊,蹲身試了試水溫,而後慢慢下水,先來回遊了幾下適應了適應,隨即衝著我們揮揮手,深吸上一口氣,一頭紮入了水中。
    呆呆地又望了潭麵片刻,季燕然歎口氣,低聲開口,道:“靈歌……你實話對為兄說……究竟通不通水性?”
    我轉身慢慢行至他身旁,亦坐了下來靠在那巨石上,輕輕地答道:“不通。”
    季燕然很是無奈地笑起來,道:“就算那暗河內情況不明……以那位嫂子的水性也足以帶你一齊遊出穀去……為兄看這穀內地勢要比穀外略高,地下暗河十有八九亦是如此……因此隻要你能憋住氣,恐怕由上遊到下遊僅不到五分之一柱香的時間便可……你這又是何苦……”
    我淡淡地道:“我隻是不想欠你的。”
    季燕然苦笑,閉上眼睛仰起臉來靠在石上,道:“靈歌果然還在恨著為兄……連補償的機會都不肯留給為兄呢……”
    “你又不曾犯錯,何須補償?”我仍淡淡道。
    季燕然啞然而笑,喃喃地道:“為兄未曾犯錯……卻令靈歌的眼中失去了笑容……難道不該補償麽?……然而為兄無能,非旦自己搭上了性命,還連累了靈歌一並受此磨難,當真慚愧得無以複加……”
    “大人言重了,”我低聲道,“靈歌被擄至這穀中是靈歌時運不濟,本就與大人無關,大人舍身入穀為救靈歌,靈歌心中感激不盡,縱然無法出去亦是命中注定,誰也不怨。大人根本無須補償靈歌什麽,靈歌所做的一切選擇均屬自願,若因此而受傷、殞命,那皆屬自惹,靈歌不會將自身的遭遇遷怒於任何人,是以大人不必再糾結這些了。”
    季燕然聞言果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蒼白無力的輕輕地笑,道:“看來是為兄太過多心了……靈歌可準備好了麽?”
    我一怔:“準備什麽?”
    季燕然忽然費力地用右手撐著自己的膝頭搖晃著站起身來,向我一笑,道:“為兄帶你下水。”
    我起身攙了他的右臂以扶住他幾欲摔倒的身體,望著他笑起來,道:“大人真的能從水中將靈歌帶出穀去麽?”
    季燕然依舊澈亮的黑眸望定我,微笑著,虛弱卻篤定地一字一句地道:“為兄定能將靈歌帶出穀去——不惜一切代價!”
    我望著有著自己影像的他的瞳孔,一時說不出話來。正於此時,忽聽得那洞口的方向傳來一聲震天巨響,緊接著便是一陣地動山搖,便見環繞著山穀的四周崖壁開始紛紛地向下墜起了石塊,我這才想起這穀是環型結構,天然一座回音壁,但有巨響勢必會引發山崩,難怪朝廷要用炸山埋穀的法子殲匪,這根本無需采用大量的火藥四處引爆,隻需置於那洞口處炸上一次,靠這山穀的環形共振便足可用山崩來埋葬一切。
    緊接著那洞口的方向又接二連三地響起了幾聲巨大的爆炸聲,整個山穀霎時像被驚醒了的沉睡了上萬年的巨獸,咆哮著晃動著它的身軀,無數的大大小小的石塊由高空墜下如同落雨,揚起漫天石塵,遮住了月光星光,穀內一時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仿佛世界末日瞬間降臨。
    我一個反應不及被震顫的大地險些顛摔在地上,反而卻是季燕然一把扶住了我,愈是性命攸關之時他竟愈是堅如磐石強若金剛,立得比山還穩,拉了我快步來至潭邊,轉臉向我道:“靈歌,情況緊迫,你我沒時間適應水溫了,記住——深吸一口氣,什麽都莫要去想,相信我,我定會將你帶出穀去的!”
    事到如今我除了點頭已無法再說什麽,任由季燕然拉了我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滑入冰涼刺骨的潭水之中。潭水一經沒過胸口,頓時一股窒息感與壓迫感襲上身來,令我忍不住張口重重地喘起氣來,接連地打了四五個寒顫。季燕然鬆開了拉著我的手,卻又就勢托住我的腰以讓我的頭能暫時露出在水麵外,我不由自主地將雙臂搭在他的肩上,仿佛撈著一根救命稻草,心底裏是充滿寒意地膽怯——我自己都有些奇怪,為何之前明明抱了求死之心以避免受那些匪徒羞辱的我此時竟然害怕起死亡來……莫不是因為心中有了希望?是什麽希望呢?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像從前那樣喜怒哀樂俱全地活下去?
    季燕然望著我,低聲地道:“還好麽?莫怕,剛下水時都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隻是沒時間適應它了……準備好了?”
    我下意識地攬住他的頸子,咬緊牙關預備迎接隨著他一同沉入那生死難測的深潭中的恐怖時刻,卻見他忽然極輕柔地一笑,凝眸望住我的麵孔,低低地道:“靈歌……為兄最後……還想聽到你的一句話……不知……”
    我抬起眼睛迎向他,又低下頭來,心中一歎,輕輕地道了聲:“燕然哥哥。”
    季燕然笑起來,笑容中有著釋懷有著無奈,還有著即將歸去的灑脫泰然。聽得他沉聲在耳邊道:“靈歌,吸氣。”
    我便依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接著腰身被他修長的手臂牢牢攬住,猛地一下子沉入了那比夜還要漆黑的深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