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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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探病
在外間屋裏緩和了一陣情緒,重新回至裏間,見季燕然已然捧了《臣史》在看,便走過去坐在床邊椅上,也拿起自己昨日看的那一本來靜靜閱讀,遇有不認識的生僻字或是不明白的句子便隨口問他,他就像個教書先生似地細細為我講解。
一轉眼天色漸暗,起身將屋裏的燈點燃,挪到季燕然的床頭前。眼看雨仍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便出門叫來歡喜兒,讓他駕了馬車去衙門口等嶽清音下班,順便給他帶上一件厚厚的袍子,以免著涼。
季燕然的晚飯仍以流食為主,喂他吃過飯再喂他吃藥,一時嶽清音從衙門回來,我們兩個便在外間吃了,又在季燕然房裏待了一陣,季燕然便借口要睡覺把我們兄妹倆請出了房間,知道他是不願我們兩人為了他太過勞累,便也未多說,各自回房,一宿無話。
次日起床後照舊早早地到嶽清音的小樓上報到,下了一晝夜的雨已經停了,清新的空氣中帶著透膚的寒意。敲開季燕然房間的門,見他正倚在床欄上看書,近前看時卻是第三本的《臣史》。
“季大人早。”我行禮。
“靈歌莫要多禮,坐。”季燕然放下書含笑望著我道。
“大人早飯想吃些什麽?靈歌吩咐夥房去做。”我恭聲問他。
“什麽都好,又要麻煩靈歌張羅了。”季燕然眯起眼笑,仿佛看穿了我刻意要與他保持距離的心思。
“骨頭?”我提議。
“嗯?”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湯,”我補充,“骨頭湯?聽說吃什麽補什麽,喝點骨頭湯,有助於大人恢複傷處,可好?”
“多謝靈歌妹妹如此細心關照,為兄真是汗顏……”季燕然笑得卻一滴汗也不見。
於是出至外間吩咐紅鯉讓夥房去熬骨頭湯,重新轉回裏間,見他又在那裏用手揉眼睛,一副小孩子模樣,不由得有些心軟,他徹夜不眠地趕著看這《臣史》,無非是想幫我早點找出大盜的身世之謎,我……
唉。
走上前去輕聲道:“大人眼底有好多血絲,不如放下書歇一歇罷。總歸大人這傷短時間內也無法痊愈,時間有的是,何必急在一時?以後還是莫要熬夜看書了,對傷處恢複也沒好處。”
“唔……為兄是白天睡得太多,晚上便睡不著了。”季燕然幹笑著撓撓頭。
“也是,大人原本天天忙公務,乍一閑下來除了睡覺似乎也做不了別的。”我坐到床邊椅上歪頭想了想,“不如我給大人講故事解悶兒罷。”
“哦?靈歌會講故事?”季燕然十分好笑地看著我。
“不過是從一些書攤子上看過的雜書裏的東西,有很多是關於破解謎案的,大人也許會喜歡聽。”看到他這對盛滿了新鮮有趣表情的眸子,我不禁後悔自己一時腦抽要給他講什麽故事,簡直是自找麻煩。
“知我者,靈歌也。”季燕然笑眯了眼睛。
“故事的主人公叫做……福爾摩,他有個好朋友,叫做華生。”既然衝動之下做了提議,想反悔是不能了,隻好暗罵自己一句棒槌,向椅背上一靠,邊回憶故事內容邊認真講來,“先從《斑點帶子案》講起罷……”
待早飯端上來時,故事也正好講完,不過案子的謎底我沒有透露,丟給季燕然來猜。於是在我一勺勺喂他喝骨頭湯的時候,他那對黑溜溜的眸子終於不再像之前那樣令人不安地望在我的臉上了,隻管半垂著眼皮兒邊沉思邊享受著我這非專業女護士周到的服務。
“唔,故事裏那位小姐的繼父是個喜歡伺養動物的人,”喝飽了湯的季某笑眯眯地斜倚在床欄上悠哉開口,“再說到帶子狀的動物麽,很容易聯想到蛇,真相很可能是……”
……好吧,這個案子並不複雜,就算被他猜到也沒什麽稀奇。好在我腦子裏記得的推理小說還不算少,柯南·道爾不行就換艾勒裏·奎因,奎因不行還有阿加莎·克裏斯蒂、江戶川亂步、島田莊司、東野圭吾……總會有一個能難得住他的。
“還有麽?”看樣子他是聽上了癮,討好般地衝著我將眸子笑成彎月牙兒。
“大人若是不討厭聽,那靈歌就厚顏再講一個好了,”我看他一眼,無意識地順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他的眼睛裏就滿是暖暖的陽光,“大人昨夜沒有休息好,就閉著眼睛聽罷。”
季燕然乖乖點頭,果然依言閉上了眸子。我便也靠在椅背上,目光放在牆上掛的一幅山水畫上繼續開講,講著講著目光一瞥,卻發現他竟然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眼睛,眸光亮亮地望在我的臉上。
“怎麽,我臉上開花了麽?”我瞪向他冷冷地道。
“喔……為兄聽那福爾摩公子對案件進行思考推斷時簡直有如神助,心中著實欽佩,不由情緒亦跟著澎湃起來,望靈歌見諒!”季燕然坦言笑道,看他神情倒不似說假話。
隻好再瞪他一眼繼續將故事講完,依舊留著謎底給他猜。才要起身倒杯水來潤潤喉,便聽得有人敲門,道了聲進來,見是傳話丫頭,手裏捧著個信封,行禮稟道:“小姐,有位段府的家人送來一封信,說是請小姐親啟。”
我接過信拆開來看,見白白的紙上僅有一行俊秀的楷書,寫道:小姐放心,小生隻字未言。落款是個“慈”字。
怔了一怔,明白過來。這位段三公子不愧是個狀元生,人雖然靦腆,不代表他是個書呆子,對於這些複雜的人情世故想得也蠻周全。他這行字的意思是想告訴我不必擔心昨日之事會被他人知道,雖然他被送回府去時那被田幽宇點了的穴道仍然未解,但是他一個字也未向家人透露,因此當不會因此事而引起兩家的紛爭。
如此一來我也終於可以放下心頭一塊大石,這件事或許就能這麽掩蓋下去,怕隻怕田幽宇那個瘋子會拿此事來要挾嶽老爹將我嫁給他,雖然他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昨天他……他和我……有了肌膚之親,但嶽老爹是知道我昨天同段慈出去遊玩之事的,田幽宇人雖然瘋狂,作風卻還算光明磊落,從不說假話或幹背後捅刀子這類的事情,難保嶽老爹聽了他的話後不會信個七八分,到時……就算不嫁給田瘋子也得被嶽老爹揍死,絕不可能再有別的出路。
一念至此忍不住又想起昨天那些不堪的鏡頭來,雙唇緊抿眉頭深皺,聽得季燕然在床上關心地問道:“是段公子出了什麽事麽?”
我搖搖頭,將那信折好揣進懷裏,扭頭向他道:“靈歌失陪一會兒,大人且稍待。”
說罷出得房來,問向傳話丫頭:“那位段府家人可還在外等候?”丫頭答是,我便道:“請他進府,我有話問他。”
丫環應著去了,我整整衣衫來至一樓客廳,等那位段府家人進屋後便問他道:“段三公子的信我已看過了,請代為轉達謝意。他可還好?”
“回嶽小姐的話,”這位傳信之人大約是段慈的貼身小廝,恭聲向我道:“我家公子一切安好,隻是……”說至此,他的眼珠兒轉了轉,低聲道:“隻是……略染小恙。”
“哦……”我笑笑,“一切安好”應當是段慈教他這麽說的,而“略染小恙”恐怕才是真的,是這位一心想幫主子泡妞的忠心小廝冒著違背主人命令的風險擅自作主有意透露的,大概是希望我能去探望探望段慈,好給他主子來個驚喜。
昨兒下著凍雨,段慈被田幽宇點了穴躺在地上那麽長時間,估摸著是著了涼患了感冒,照理說我確是應當去探望探望的,畢竟此事是因我而起,且他在病中尚不忘叫人帶信過來以令我安心,再怎麽說也不能對他不聞不問。
於是向這小廝道:“既然三公子染恙,理當登門探望才是。請小哥先至府門外稍候,我準備一下同你一齊前往貴府。”
小廝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忙忙地恭聲應了退出房去。我便叫歡喜兒去備馬車,轉身回至季燕然房間,向他道:“靈歌有些事要出府一趟,午飯前應能趕回來伺候大人,望大人見諒。”
季燕然關心地道:“可有為兄能幫忙之處麽?”
我看著他,哂笑一聲,淡淡地問道:“大人有辦法能讓我一輩子不必嫁人麽?”
季燕然沉下眸光望進我的眼睛裏來,輕聲地道:“靈歌……雖然這話由我來說並不合適——一輩子不嫁人,這是極其幼稚與不明智的做法,非但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所有關心你之人……”
“所以靈歌已決定嫁了,”我繼續哂笑著打斷他的話,“季大人你也可以不必再自責了——我的生活並未因那件事而毀掉,我們大家皆大歡喜。”
“靈歌……”不知是否因我的話而令他更加覺得對我過意不去,他那兩道舒展的眉毛緊緊蹙起,不由讓我有種報複後的快意,不待他繼續說下去,隻衝他嫣然一笑,轉身出了房間。
然而一出來就又有些後悔自己的惡劣,無緣無故的又拿他出氣,才給他講了故事,轉臉又冷言冷語地刺激他,再這麽下去,就算這位青天大老爺不被傷處折磨個半死,也要被我這難以控製的情緒折磨得難活了。
想了一想,終究還是沒有折回去向他道歉,硬是將斯人斯事拋至腦後,帶上綠水和歡喜兒,主仆三個乘上馬車跟隨段府的小廝往段慈家而去。
眼看來至段府正門,我忙同段慈那小廝說走偏門即可。若從正門進去勢必要引得合府皆知,本不是什麽大事,雖然天龍朝風氣開放,相熟識的男女之間相互串門之事極為平常,但畢竟我和段慈是通過相親認識的,這麽一來倒要將事情弄得大了。
小廝便帶了我們從偏門下車,留下歡喜兒在車上看守,我和綠水拎了路上買的點心隨著小廝由偏門進府,沿著曲折回廊穿過一所花園,來至小小一座院落前,叩開院門,由小廝引著進得堂屋,才要去旁邊耳房裏向段慈通報,卻見段慈隻著了中衣,趿著鞋飄飄乎乎地從房裏出來了,猛地一眼瞥見我,似是不大相信,揉了揉眼睛又細看了兩眼,這才確認不是自個兒做夢,當即便低呼一聲紅了臉,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房間。
不一會兒他重新走出來,見身上已換好了衣衫,臉上一片通紅,上前來向我施禮道:“小、小生不知小姐到、到訪、小、小生本、本以為、房、房中無人,才、才才……”
見他因羞窘愈發結巴的厲害,我隻好笑了笑打斷他的話,道:“靈歌聞得三公子身體不適,冒昧前來打擾,還望三公子莫怪。不知公子現在感覺如何?服過藥了麽?”
“服、服過了,”段慈又是欣喜又是難為情,連忙請我坐下,又吩咐那小廝趕緊去泡茶,自個兒則坐在我對麵的椅上低著頭道:“不過是、傷、傷風,讓小姐、姐、跑這一趟,實、實是過意不去……”
“三公子別客氣,靈歌臥病在床時,三公子不也常常去探望靈歌的麽?”我平靜微笑,以令他放鬆情緒。
他低頭沉默了一陣,聲音愈發輕地道:“小姐……必定認為小生……無用罷?連小姐的安危都無法……”
我淡淡接過話道:“難道會功夫就必然是有用之人麽?一山還比一山高,在天下第一高手麵前,難道所有的人都是沒用之人?三公子不必再為昨天的事多想什麽,都已經過去了,以後也無需再提,何況靈歌……不是也好好的麽,倒是害了三公子染病上身……”
“不不不,這與小姐無關,小姐千、千萬莫要這麽說!”段慈連忙搖手。
一時那小廝將茶端了上來,見眼前這情形掩嘴偷笑,找了個借口請綠水到偏廳去喝茶,屋裏便隻剩了我和段慈。
段慈猶豫了許久才鼓起勇氣試探地問向我道:“小、小姐還、還好罷?”
知道他其實是想問昨天田幽宇有沒有對我怎麽樣以及那件事有沒有外泄造成不良影響,便笑了笑道:“還好,多虧三公子想得周全,一切如常。”
段慈“哦”了一聲不再言語,兩個人陷入沉默。見他垂著眸子不敢看我,臉上卻偶爾泛起紅潮,不知這位純情少男又在心裏幻想到了什麽浪漫之事。正想找個借口作辭回去,忽聽得有人急急地叩門,口中喚著“三少爺”。段慈道了聲進來,見是個傳話丫頭,麵色慘白,渾身抖如篩糠地稟道:“三少爺……不、不好了!二夫人她……她過……過世了!”
段慈大驚之下倏地起身,卻因感著冒頭重腳輕一陣眩暈,身體晃了一晃險些摔倒,因屋中除了那個早嚇軟了的小丫頭外沒有別的下人,我隻好快走了兩步上前將他扶住,輕聲道:“三公子莫急,且先定定神。”
段慈被我扶著胳膊,臉上一紅,卻也顧不得害羞,忙忙問向那小丫頭道:“過世?今早我去請安時她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過世了呢?”
“小、小婢也、也不知……”小丫頭早已嚇得混亂,問也問不出什麽來。
段慈忙轉頭向我道:“小姐請先在此稍坐,因家父與家兄此時皆未在家,需小生前往處理此事,很快便回來……”說著晃晃悠悠地就向屋外走。
眼見那小丫頭也頂不上事,段慈的貼身小廝又不知身在何處,不好高聲招喚,隻得仍舊扶著他,以免他在半路上摔個不省人事,待出了這院子看到他們府上的下人再將他交給下人攙扶。
段慈臉上因害羞和著急一陣紅一陣白,一時也顧不得許多,僵著身子,飄著腳步,在我的攙扶下出了院子。許是他這院子位置較偏,一路行去竟沒有看到一個下人,直到大約是接近了那位過世了的二夫人的住處時才漸漸看到其他的人,想來都是聽到了消息跑去圍觀的。
兩個丫環模樣的人見我和段慈遠遠過來,連忙跑近前從我手中將段慈接過去,段慈來不及多說,隻衝我點了下頭就匆匆去了。不成想在他家竟然遇到了這樣的事,人生之不幸果然無處不在。然而自從穿來古代,類似之事我已司空見慣,更何況自己還親身經曆了更甚的不幸,此刻竟已不覺什麽,連唏噓之情都難以產生,不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逐漸麻木,最終將會變成一個冷血之人。
正一邊反省一邊慢慢往回走,忽見對麵匆匆跑來一個嬤嬤,劈頭衝我罵道:“你這小蹄子!隻拿錢不幹活的東西!二夫人才出了事,府裏頭一團亂,正缺人手,你又躲到哪裏去偷懶?還不跟我走!”說著也不等我說明身份,直管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就往二夫人院子的方向奔去,嘴裏還念叨著什麽新買來的丫環果然一個也靠不住之類的話。
想來是我衣服穿得顏色太素且不新潮,又沒有擦脂抹粉,乍一看的確不像是誰家的小姐,再加上聽這嬤嬤之言段府似是才剛買了幾名新的丫環進來,因此這嬤嬤看我臉生便以為是其中之一,不由分說地一通訓斥。
“嬤嬤,您認錯人了……”我被這體格健碩的嬤嬤拉著一路小跑,喘著氣道。
“你給我閉嘴!待二夫人這事一了,你們幾個誰也逃不了責罰!”嬤嬤回頭狠狠瞪我一眼,撥開堵在院門口不知所措的一幹家仆丫環,口中罵道:“都杵在這裏做什麽!興文興武,你們兩個還不趕快去稟報大少爺二少爺?紅梅碧竹,立刻拿著二夫人的尺寸去成衣坊做衣服……”一路往裏走一路吩咐,這嬤嬤貌似在府裏是個權威人士,處理事情倒是十分俐落。
我被她扯著一直進了堂屋,見幾名丫環跪在地上正自痛哭,臥房門敞著,段慈同一名管家模樣的老者及幾名嬤嬤正立在床前,隱約能看到床上之人的一對纖足,想來就是死去的二夫人無疑了。
這嬤嬤回過頭來低聲衝我道:“去打水來,給二夫人擦身子!”未待我應聲,她又轉過頭去,走至段慈身後,輕聲道:“三少爺,老婢先使人給二夫人淨身穿衣,免得待會兒身子僵了不好活動,請三少爺先移步至堂屋。”
段慈隻將頭一點,在管家和嬤嬤們的簇擁下出了房間,想是正為二夫人之死而憂心,竟然沒有看到我。我正想趁那位管事嬤嬤不注意溜出房去,卻恰有一名小丫頭端著一盆水進來,盆沿搭著幹淨的巾子,大概因為害怕,雙手不停地哆嗦,眼看就要將盆子扣了,我連忙伸手替她將盆子端穩,然而一放開手她仍然哆嗦得厲害,隻好徹底將盆子接過,正要放到洗臉架上去,就聽那管事嬤嬤衝著我道:“還磨蹭什麽!將房門關了過來,趁二夫人身子尚未完全變冷,趕快替她擦擦!”
我正要解釋自己並非段府丫環,忽地一眼瞥見了床上二夫人的屍體,但見她年紀尚輕,約摸三十歲出頭的樣子,相貌姣好,很有股子妖冶熟女的味道。記得段家三兄弟都是正出,即段家大夫人的親生兒子,這位二夫人應當是段老爺後來娶的側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