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散落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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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迫切渴望得到的工作明明就在眼前了,卻因為律照川的突然降臨而掐斷。因為太慌張了,我都沒來得及和張濟帆說再見。當夜,我輾轉反側,徹底失眠。於是,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時,我便整裝出發。我想,為了保證出售的花朵足夠新鮮,進貨流程會在淩晨時分全部處理完畢,因而花店員工也需早起準備。如果幸運的話,我應該會遇著張濟帆。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我一口氣衝到張濟帆的花店前,發現店門緊鎖,我立即撲向窗子,我將整張臉都貼到窗玻璃上,努力往裏瞧。
果然,張濟帆在裏頭,正低著頭在本子上記錄著什麽。
我輕輕敲了一下玻璃。張濟帆循聲扭頭,繼而一凜,顯然是被我虎視眈眈的目光嚇到了。
他取了鑰匙開了店門,開門出來:“雪州,你怎麽這麽早?”
我:“那天,你說的要介紹給我的工作,還算數嗎?”
張濟帆愣了愣,笑了。
我再次坐在花店休息區的沙發上。不過,這次我不是客人了。我參加了張濟帆主持的宣傳畫冊的策劃會,今日主要是商討宣傳冊的整體構架和插畫風格。張濟帆向在場其他人介紹我:“這位是我們的插畫師,之後就是我們團隊裏的一員了。”我瞬時挺直了後背,與大家招呼:“我會努力的。”
我是插畫師!
我維持著表麵上的平靜,內心早已波濤洶湧。
——爸爸媽媽,我也是有工作的人了!爸爸,我一定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活下來……
策劃會議結束,張濟帆又與約定了下次見麵的行程、時間和地點:“下次我們回去花圃,到時候會有專車送我們去,屆時不要遲到就好。”大家點頭。張濟帆宣布會議結束,眾人紛紛道別。我也跟著大家往下撤,張濟帆叫住了我,他拿著自己的手機問我:“雪州,我還不知道你的手機號呢?”
我一頓,實話實說:“我沒有手機。”
張濟帆驚愕抬眼看我:“你沒有手機?”他此刻的表情與之前晴晴的如出一轍。
我赧然而笑。
是的,我沒有手機,或許曾有過,而今沒有了。爸爸沒給我買手機,我也沒有要求要買,因為我無人需要聯係,也沒人聯係過我。即便背熟了通訊錄,記熟了照片裏的麵孔又能怎麽樣呢,我記不得那些名字那些臉後的連接——我們關係為何,是否親密?或許,是我自願選擇了孤僻。
看出我的迷惘,張濟帆立刻出言撫慰,將我這與社會脫軌的行經歸結為我特立獨行。哈哈,他可真會說話!
看著他小心翼翼的謹慎模樣,我笑著說,“沒有手機確實不太方便。我會盡快買一部的。你能先給我你的聯係方式嗎?我買到手機後就給你發信息。”
“當然。”他明顯鬆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機號寫在便簽上遞給我:“保持聯係。”
“謝謝。”
我步行回去。
順利得到工作使我心情大好。我哼著歌,步履輕快地沿街漫行,覺得每塊被風從樹間搖落光斑、每棵奮力擠出縫隙的小草都如此惹人喜愛。所以,我竟沒有第一時間發現,自己被人用拙劣的方法“跟蹤”著……
對方是個女的。
黑色的連衣長裙,頭頂一邊沿寬大的黑色帽子,還有邊沿上飛的墨鏡。這樣的裝扮本身就引入注目,再加上她對我亦步亦趨,我幾次無意間的回頭都能撞見她刻意轉臉看別處的模樣。幾次試探後,我確定,她在跟著我。裝備能夠遮去她的麵容,卻無法遮掩她鬼祟的行徑。
我鎮定往前,判斷著周圍的地形。再走走,下個路口拐彎處有暗巷。我打定主意,並加快了腳步。拐彎之後,我迅速躲入暗巷中,屏息等待,過了一會兒,果然,見黑裙女郎踩著七厘米的高跟鞋踢踏來追。我見她因追蹤不著對象而怔忡四望,沮喪畢現。
“你在找我?”我走出暗巷,緩緩而問。
對方雙肩一跳,猛而扭身,見我竟出現她身後,臉色頓時刷白。她跌撞後退了兩步,臉上的墨鏡摔跌落地。墨鏡之後,是一張精塗細抹的明豔嬌媚的臉。她愣神看了我幾秒後,張開五指蓋住自己的臉。
都被看完了才遮,這是什麽招數?
我向她逼近兩步,寒聲質問:“你是誰?為什麽一路跟著我?”
她一怔,緩緩放下手,小聲道:“我是林暄妍。”
我迅速回想了一遍我背過的通訊錄、校友錄——我確定,沒背過這個名字。
“你還——”她頓住,話頭一拐,“我是律照川的朋友!”
“哦?”我尾音上揚。
“多年的朋友。”她補充。
她每句話都很短,而且語速緩慢,每句話似都經過反複思考後才開腔。而我亦然。這種拔河式的對話令我感到危險,我感覺到她似乎預從我處刺探什麽信息……
“我有東西要還給你。”說著,她在自己隨身包裏掏啊掏啊,掏出一樣東西,並捏著它伸向我。我垂眼,她捏著一把藍色的小削筆刀。
我的削筆刀,它遺失於那日泳池邊上無謂的抵抗。
原來那天她在場,全程目睹了我的窘迫與狼狽。
我重新打量她。說實話,我對這張臉毫無印象。那天在場的每位女郎,無論是池上的還是池下的,都保持著不化的精致妝容,個個美豔非常。加之燈光曖昧,每張臉孔似乎一模一樣。彼時,我掙紮求生,怎麽會有心情去背她們的麵孔。
她是屬於泳池區,還是沙發區?
“所以,你是為了還這把小刀才來找我的?”
她點頭。
我霎時沉下臉色:“既然那天你在場,就知道我脾氣也不是很好。這把小刀雖然小,卻很鋒利,如果不小心在你嬌嫩的臉畫了一下,那可是會切入真皮層底部的。說吧,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她支支吾吾,無法應付我嚴厲的辭色。
我展開小刀,一步步朝她逼過去。
她霎時害怕起來,疾聲切切:“我真的認識律照川,我是他的大學學妹,我們還參加了同一個社團。那天,你落水昏迷,是我照顧的你,你的衣服是我給你換下來的!是真的!”
聞言,我鬆開了緊繃的肩頭……
為了盡快拿出宣傳畫冊的方案,我伏在窗前案上徹夜工作。
不知不覺,夜已深,我揉著酸痛的肩膀,取杯喝水時,抬眼見律照川正站在庭院中央的紅楓下,正遙遙看著我。
一口水跌撞滾下我喉嚨,我連連咳了幾聲……
他穿著黑色的絲質睡衣,即便被我發現了也仍靜立不動。
他這是在監視我?
他站那裏多久了?
月亮如巨大的燈懸在庭院上空,在庭院四處灑下銀色的光輝。薄輝如披帛覆蓋,他也漸漸變得朦朧……
回瞪他久了,我終於察覺到不對——從我發現他到現在,他居然,一動不動!
我索性放了筆,推門出去,徑直走到他麵前。他對我的到來置若罔聞。我忍著叫他名字的衝動,繞著他走了一圈。他仍然目視前方,巋然不動。
——天哪!
我驚奇捂嘴,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夢遊的人呐!
聽鯉城的老人說,遇見夢遊者不能直呼其名,會驚走他的魂。得適當加以引導好讓他回去,免得到處亂走出意外。我回憶著聽到的相關禁忌和引導,抬手在律照川態若死水的眼瞳前搖了搖。
而那原本一動不動的人突然抬手抓住了我搖晃的手,冷冷垂眸,盯住我。我猛倒吸了口氣,及時捂住了自己旁逸的驚呼。
“你做什麽?”他質問,原本離散的目光此時全數集中我臉上。
我傻住了:“你、你……”
“你什麽你,我問你話呢,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你到底想做什麽!”他有些不耐煩,雙瞳中燎起一點焰火。
我有些灰頭土臉,老實交待:“我以為,你在夢遊。”
律照川無語,端著一臉無奈訓誡:“你就不能想點正常的?”
正常……
我這才注意到,他滿額都是細細密密的汗水,甚至打濕了額上的頭發,如此惝恍迷離的模樣,不像夢遊,倒像是做了噩夢。
思索至此,我試探而問:“你做噩夢了?”
“……”他竟然無法反駁。
“不是吧,竟然被我說對了!”我驚道。
聞言他狠狠瞪住我,一分鍾,還是五分鍾,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麽久。他眼中有幾分被識破的慌張,被人取笑的惱怒,同時,又有幾分平定的溫柔。悠長的目光裏雜糅了數種情緒而顯得氣象萬千。
突然,他狀若驚醒,迅速藏匿情緒,扭身而去。
目送他的背影離去,我仍舊沉溺與巨大的驚詫中。
他可是律照川啊,這般霸道張揚、隨時隨地擺出一副舍我其誰模樣的人,竟然也會有驚恐害怕的時候……
我訕笑著搖著頭預備回自己房,走著走著,我突然止了腳步。回頭看白屋子那扇緊閉的房門……
夜風中,我反複想起律照川的臉,還有他最後瞧我的眸光。如同冰山對跌碎飄遠的一角的無可奈何,如漁燈對隨波浮沉的命運的悵然。
他的臉上稍縱即逝的,是一絲不合時宜的憂傷和一點恐慌,似乎在隱藏什麽……我沒有看錯,因為我“猜想”很快得到了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