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剝洋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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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定決心並鼓足勇氣,翻開了那本日記——
    一則:
    3月5日
    今天又試著做榴蓮千層。終於成功了!
    之前試驗了好幾次都失敗了,不是麵皮太硬就是榴蓮放多了。
    不過,這次,麵粉和榴蓮的比例正好。
    小羽很喜歡。
    許塵也喜歡。
    又一則:
    4月3日
    沒想到,我和許塵也會有吵架的一天。
    他說:“你堅強、勇敢、獨立。所以,你不需要別人照顧,你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活得很好。”
    我堅強勇敢獨立。
    所以,留不住他。
    還有一則:
    4月16日:
    那個人又來要錢了。顯然,他把我們當做無限次的提款機了。
    可是,那筆錢是我和小羽的學費,我絕不會讓他把錢拿走的。
    我瀏覽了幾頁,便閱讀不下去了。我合上日記本,拍撫前胸,努力調節呼吸。“這真的是我寫的嗎?”我不由地疑惑出聲。
    “她”到底是什麽人?她寫的每一篇都是這樣零散的短句,即便在自己的日記裏,“她”依然壓抑克製。全無細節,也鮮有感受,與其說是日記,更像是行程記錄。
    我讀不懂。
    可是,寫日誌的“她”怎麽能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徹底忘記自己,並且需要借日記來對比證明現在呢。
    張濟帆的秘書小葉,她似乎對我有著某種不可言狀的生理性厭惡。
    她很聰明,行事麻利,做事也有條有理。在針對我這件事上,她的聰明才智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總能找出各種招數來對付我。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她。最後勉強將她的討厭歸結為:屬相相衝。
    此刻,她插著手,斜靠在旁邊的桌子邊緣,探究的目光來回審視我,怪腔怪調:“你和許塵,你們倆關係很不一般哦。”
    我挑眉看了她一眼。
    她平時就愛找我的茬,我也是睜一眼閉一隻眼。沒想到今日竟扯上了許塵。
    我下意識豎起了刺。
    “我理解,多金、有顏、脾氣還好的男人是優質範本。完全符合以上條件的放眼全國都沒幾個,這麽耀眼的男人,女人不動心都難,但是,再動心也要懂得收斂自己。再好的男人隻要是有主的,就不能搶,做人可是要講道德的。你說是不是?”
    “請你有話直說。”
    “拽起來了!大家說許塵是為了你才來我們花店客座的,就這麽傳幾句你就這麽拽,萬一,傳你是老板家的親戚,你豈不是要鼻孔朝天看人了!”
    “您真是辛苦了,工作之餘還費心為我編撰故事,且如此細節豐富。”我為她鼓掌。
    “你……”她未曾想我會反擊,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她漲紅著臉,氣急敗壞。
    我繼續:“這裏是花店,不是花圃,收緊你的壺嘴,不要到處噴射農藥。你會可愛非常多。”
    她冷笑:“嗬,不愧是降落傘,脾氣就是大啊。”
    我拍案而起:“你說誰是降落傘!”
    我們這角,徹底淪為硝煙迷漫、血腥味濃厚的戰場。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絕不停歇。
    “小葉,你幹什麽呢!”
    一聲嗬斥打斷我們。
    我回頭,見張濟帆和許塵站在不遠處。
    不知道他們聽去多少。
    剛才還張牙舞爪,似要將我拆卸吞噬的小葉迅速軟化成泥,她腔調也變得很軟:“我沒幹嘛,我就小牧和聊聊天……”
    “你跟我來!”張濟帆看上去非常生氣。
    張濟帆和許塵道歉後,帶著小葉走了。
    兩人走後,許塵留在了原地,我們麵麵相覷。“對不起。”我們倆異口同聲。又迅速陷入沉默。許塵衝我一頷首,然後轉身走人。
    “咖啡……喝嗎?”我對著他的背影追上一句。
    應我的邀約,我們坐進了花店旁的一家咖啡屋。
    自從被告知,我是“路參商”,我便刻意避開和許塵有正麵接觸。我以為我做得對。但我的刻意反而給他招來麻煩。在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眼裏,避開等於有鬼,客氣疏遠的程度代表苟且的深度,越尷尬就是越墮落。
    在對話之前,我先向他深鞠躬:“對不起!之前亂闖你的婚禮,對不起!”
    他愣了愣,抬手擺了擺。
    “路真羽還好嗎?那天她似乎是誤會了什麽……”
    那天之後,我和路真羽沒能聯係得上。她最後的樣子令我很介意。
    “不用擔心。我會和她好好解釋的。”許塵迅速回答。
    “你,”他沉吟著,捏著小勺在咖啡杯中緩慢旋轉著,我屏息等待。“……有想起什麽了嗎?”
    我仰頭灌下半杯苦澀的黑咖啡,酸苦迅速占據我的口腔。我擠眉弄眼。頓時後悔不該盲目嚐試新款。“沒有。”我回答,又有好奇,“你知道我記不得過去的事了?”
    許塵點點頭。
    “律照川告訴我了。”他招手請服務員再來一份奶。服務員立即走向吧台。
    他終於又開口,“律照川和我說,你拒絕想起過去,讓我不要打攪你。”
    “我在試著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真是奇怪,接受路真羽是我妹妹,似乎並無太大的困難。我幾乎沒有任何掙紮地,就接受了這件事。但,要接受自己是她姐姐,卻沒預想中的容易。
    即便邏輯相合,又有血緣鑒定書證明。但我的心,還沒有完全答應。
    “我承認,我確實是在避開你,但並非討厭你的意思。我隻是,一時間,還沒辦法完全適應——”
    我竟在暗戀你的事。
    他溫和一笑,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
    此時,服務員已將奶送到,他接過奶杯,主動在我的杯子裏添入牛奶。我舉杯淺嚐,滑膩的牛奶讓咖啡變得順口,又不至於壓過咖啡的香氣。我驚奇他手法嫻熟。
    “你和律照川關係不錯。”這不是問句。
    “我們是朋友。”
    “你倆居然能成為朋友,也夠稀奇的。”
    他和律照川一個溫和一個暴烈。
    仿佛是背道而馳的兩列車,竟意外交匯了。
    許塵微怔。
    “律照川超難相處。陰晴不定、反複無常,完全琢磨不透他心裏是怎麽想的。”我解釋,並精心挑揀詞匯,“這人,簡直是個變態!”
    許塵笑了笑:“你以前也這樣說。”
    “意思是,律照川老都老了,一點點成長、一點點進步都沒有?”我忍不住規勸,“你快別和他交朋友了。”
    許塵笑了笑。
    我看了一下時間,午休時間要結束了。
    我起身:“時間到了,我們回去吧。”
    許塵向我舉了一下他手中的咖啡杯:“你先回去,我喝完再走。”
    “哦。”我拿起自己那杯咖啡往出走。走到一半我突然想起自己將零錢包落在了座位上。幸好許塵還在,我想著返身獲回去拿。
    許塵背對著我正在看著什麽。他見我回來,立將手藏在桌腹之下,慌忙之中,他不慎碰翻了咖啡杯,幸好是個空杯子。
    我歉然,撿起落在座椅邊上的零錢包,再次與他說“再見”,然後迅速退出去。
    我一口氣衝到街上。
    今日,日光熾烈,似乎發出嗶剝聲,那聲音又似從我身體裏鑽出來的。
    我伸手勾住我脖上的鏈子,順勢掏出墜子。
    圓潤的五角星。
    它還在。
    許塵藏得太晚。
    我看到他手上托著的東西。
    那是條和我手上這條一模一樣的星形相片盒,就連裏頭的照片,都一模一樣。他那條和我這條,是一對兒嗎?
    之前蘇惟寧曾對我說過:“過去不好,我們不要過去。”而今,我隱約聞到不祥的氣息。
    我捧著一顆名為過去的洋蔥,即便知道自己會流淚,也不得不一瓣一瓣剝開它……
    我心煩意亂回到工作地,一進門就看到林暄妍坐在客區的沙發上。她見到我就嘟起小嘴,熱情的迎上來:“雪州!好久不見!我可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我呆若木雞。我想不到,在我們徹底決裂之後,她依然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來找我,而且,如此眉眼輕鬆,氣定神閑。或許,她才是那個得了失憶症的患者。
    我將她纏在我脖子上的手臂摘下來:“有什麽事情直接說。”
    “恭喜你啊。”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我不解。“恭喜什麽?”
    “哎呀,”她唇邊慢慢的綻開一縷微笑,她湊到我耳邊,小聲說道:“路真羽昨天回杭去了,許塵和路真羽算是正式分開了,下一步,你隻要將許塵緊緊抓住就好了!你真棒!”
    我難以置信地看她,此刻,她臉上交織著莫名的興奮與得意。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們能別這麽生疏嗎,我們是好朋友啊,我隻是想幫你啊?”
    “幫我?是利用我接近律照川在幫我?還是騙我闖入許塵和路真羽的婚禮現場是幫我?林暄妍,你的關心,我承受不起。”我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走向店門,我推開花店的門,將她推了出去,“還有,我們不是朋友,從今往後,請你離我遠遠的。”
    她踉蹌下了階梯,站定後,盯住我:“你裝什麽裝!”
    一朵笑靨在她臉上浮起,透著森然的殘忍之光。
    “你忘了,我可沒忘。我可是親眼看見了,你跳下了河。路參商,你不是失蹤,你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