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葉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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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魚吟唱的歌謠,對海上的旅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將他們引往大海深處。
聽到他說“對不起”,我的心頭突然湧進一股緩慢而巨大的委屈,這委屈將我完整覆蓋,我眼眶發燙,馬上就要不可抑製。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
淩冽呼嘯的風從我們之間穿過,時光似乎在我們中間停滯。
我深切懷疑,一定是我耳朵出了問題。或許,眼前這一切,完全就是我虛構出來的夢。
無邊的靜默中,律照川突然伸手探上我的額頭。我的身體下意識後仰閃避。此刻的他對我而言,就是那個躲在深海,驀然吟唱魅惑歌謠的美人魚。
“你的燒還沒有全褪。”他說。
聽他這麽說,我這才發現自己額上多了一張退燒貼。
他何時,對我如此溫柔過……
不,絕對不會這麽簡單。
我立即將退燒貼摘下來丟到地上。律照川默然看著角落的退燒貼,臉上短暫浮現出一絲受傷的神情。
我警惕瞪他。
他深呼吸,忍下怒氣,沉默將手中的一個白色的塑膠袋塞在我手裏。我看到袋子裏裝著幾盒藥。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他則繼續。
他有多堅持,我便有多抗拒。
我們相持不下。
在律照川身上,我學到的是,如果屈服就會有更大的陷阱在等著我。
醒悟到這點的同時。我飛快越過他,搶道而逃,我幾乎是狂奔的速度,將幾級台階當一級跨。我奔逃出單元門,往大路跑去。我甚至不顧立即就要到我麵前的汽車,橫衝過街道,那輛汽車未曾想到這麽晚了,還有人會突然從旁邊的房子裏衝出,車子將將擦著我的身體而過,我因這驚嚇雙腳徹底發軟,整個人軟倒在地。那輛車飛速駛走,司機在風中丟下氣急敗壞的一句:“不要命了!想死滾遠點!”
驚魂未定,我看到律照川已經追上來了。我翻身想爬起,手腳依然使不上力氣。最後被大步上來的他抓了個正著。他雙手像是鋼鐵鉗子,緊緊扣著我的臂膀,我這才察覺,我全身發抖。
我看到他的臉色蒼白而驚恐。
這下,他徹底暴怒了:“你到底想怎麽樣?真的不要命了嗎?你想去死嗎?再一次在我麵前!”
在我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我突然想起,我曾在路邊的草叢裏見到一隻蝴蝶。
寶藍色的翅膀上閃著炫彩的光澤,翅膀尾部有條長長的蝶帶,異常美麗。
我發現它時,它已無法飛翔,不知是誰撕裂了它的半邊的翅膀,它歪斜在草叢中,腹部起伏喘息,尚且存有一絲生命。
我試著將它托在手心,想借一點風,想讓它重新飛翔,可是,一旦脫離我的掌心,它如同墜機現場,一頭斜栽入草叢。我無知的好意令它再遭了一次難。
我當時想著,它會痛嗎?如果它會發出聲,它的哭聲會是怎麽樣的?
那是,我感到一陣絕望。當我無法解釋心頭的絕望。
不過,就在此刻,我明白了……
秋意深深,暖陽依舊。
我終究還是被他“抓”回了律家。獨坐中庭長椅之上,我環顧四周並深切明白,我的反抗都是虛假的,我不回這裏,還能去哪裏的?
今天早上,我還是去了店裏的,我原想著,如果能撐就撐過去。結果張濟帆一見到我,便一臉膽戰心驚地將我拽至角落,苦口婆心:“小牧啊,你還是待家裏好好休息吧。免得那尊神又要來編排我的不是……我受不了啊。”
於是,我就回來了。抱著畫本坐庭院,本想畫畫的,可沒畫幾筆就氣喘籲籲,雖然吃了藥,身體仍舊綿軟無力。我索性放下筆休息。
我在家待著,晴晴似乎很高興,她在我身邊跑來跑去。又是端來熱茶,又是捧來小點心。盡心盡力地照顧我。
我覺得不太好意思:“晴晴,你不用管我的,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我的工作就是照顧雪州小姐啊。在雪州小姐身邊待著就很有意思。”她活潑地說著,帶著少女的嬌憨與甜蜜。
我想起,我變成花店正式員工之後,已經很久沒有和她聊過天了。說起來,這個家,她隻有我這麽個同齡人可以與說說話。
“嗯,看雪州小姐畫畫也很有意思!”
她似乎對我的一切都非常好奇,以前我在家裏工作,她要沒事總能在旁邊看很久,完全看不出疲累和厭煩。這時,她正笨拙著模仿我的姿勢,在空中比劃著。我忍不住笑了。
我從筆盒裏挑出幾支鉛筆、橡皮,連同練習本都遞給她。晴晴如同受驚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托著筆和本,張著圓溜溜的雙眼看著我。
“送給你。想畫什麽就畫什麽吧,不要有拘束。”
晴晴雙眼亮亮的,然後猛點頭。
“雖然我畫得不夠好,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教你。我們還可以互相督促,一起進步!”
“才不是,你畫得可好了!聽高秘書說,那時張總拿了好幾個人的作品給少爺看,少爺看完之後,挑選其中一位作者,連他都沒想到指定的作品的作者就是雪州小姐你咧。”
我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不過,聽到它我還是高興的,畢竟,我還算是有點本事,不全是走後門。
我找了幾個簡單的幾何圖案讓晴晴臨摹。
在她畫畫的過程中,我發現她將正方體的四邊全畫成平行線了,於是,在她畫畫的過程中,我簡單給她講解了一遍透視法則,她領悟得很快,很快沉浸其中。畫著畫著,她突然說:“雪州小姐,自從你來這個家以後,這個家的氣氛都變了好多呢。”
“有嗎?”我脫口而出,“下筆可以輕一些。”
非要說,高秘書似沒以前那麽淡漠了。
“有啊!我們家少爺就變了。多明顯!”晴晴肯定道。
我回想了一下,察覺不出。
“以前他半年才回家一次。現在他幾乎每天都回來。以前他完全不搭理人的,可現在,他會主動問我在做什麽欸。”
這是一種很少女氣的表述。
我笑著摸摸她的腦袋。
她又問:“雪州小姐,畫畫辛苦嗎?自從你工作之後,一有時間就趴在桌子前畫啊畫啊,我看你都不休息的。”
“辛苦。”我笑,“但不覺得苦。”
每次學會新的畫法,或者分解光影的本領漸佳,油然感到滿足與自豪。
“尤其對比以前的畫,分明看到進步的軌跡,每到這種時刻就特別高興。”
晴晴似懂非懂,她歪頭思考,最後露出恍然的模樣:“羅姨就說雪州小姐和別個不一樣,我好些有點明白了。”
我一怔,難免好奇。
“羅姨說,隻要雪州小姐你稍微對少爺服個軟,完全可以不用這麽辛苦。”
“服軟”指得是什麽?
“像以前的星小姐,隻要撒個嬌,就什麽都有了……羅姨說,像雪州小姐這種硬邦邦的人,以後還要吃苦的!”
我:“……”
“上次雪州小姐偷偷跑回鯉城了吧。”
“你知道?”我吃驚。
“少爺都找你都找瘋啦……”
說完,晴晴調皮地眨了兩下眼睛。
被迫在家修養的幾天,我繼續閱讀那本日記。
6月5日
葉椿說:“等我們老了就去郊區租塊地種花種菜。”
我說好啊。
“我要種西紅柿。我最愛吃西紅柿了。”
“西紅柿很難種。植株很容易得西紅柿病,然後死掉。一旦一棵得了病,其他西紅柿也會得病,然後你就顆粒無收了。”
她聽完很鬱悶。
閱讀這些文字。
我眼前隨之浮現出葉椿那張明亮的臉。我似乎還看到她當時的表情——不滿地噘嘴,嘴巴高得可以掛油瓶。即便,我依然覺得這份記錄是生硬的。我的過去突然有了清晰可辨的畫麵。甚至,我讀到了當時自己故意逗弄她的心情。
似乎因為那次發燒、那次發夢。我像是通了竅,摸索對了路。我愈發確定,葉椿是我非常信任的朋友。但為什麽,他們從不在我麵前提她?不,正確的說法是,他們從未想要我記得過去的一切。
葉椿,是否掌握著某些關鍵?
思慮至此,我決定,依靠自己的力量尋找葉椿。
我的尋找很笨拙,我在日記裏翻找任何有關葉椿的線索、然後將線索當關鍵詞進行搜索。在進行大量的搜尋,又偷偷摸摸得進行勘察,一一排除所有不太對的信息之後。我最終確定到了一個地址。然後,我特意尋了個工作日,在提前完成張濟帆交待的工作之後,我溜了出去……
我憑著地址一路找尋,最後拐進了一間破舊的大雜院。那是一間有很多人分住的大雜院。四處對著雜物,唯有一條窄窄的小道通往各自的小屋,我在院中鄰居的指點下停留在一間小屋前。
那件屋裏沒有人,窗戶玻璃上貼著一張小畫,是一張林間小屋的風景畫。
我靜靜站了一會兒。
突然聽到身後有東西重落地之聲,一粒橙子滾到我的腳邊。我彎腰撿起橙子並回頭。我身後站著人,一個我將她的照片看了無數遍,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
她瞪著雙眼,一臉錯愕、難以置信。
“葉椿?”
隨著我的問話,她驚而捂嘴,繼而眼淚簌簌而落。
“星星?”
她不確定得發問,聲音顫抖。
聽到這個稱呼,我略頓,遲緩點了點頭。
眼前滿眼是淚的人丟下手中的所有物件,衝上來緊緊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