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追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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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暢通無阻,痛快飛翔。能夠順利想起某件事情的感覺實在太過奇妙。我驚喜非常。可惜,“神清氣爽”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我又頓塞了——之後我……之後我做了什麽?
    我的記憶再次驀然斷線,兀自扯著斷線茫然發呆。即便我再想再想努力想,也沒有信息出現了。
    我有些鬱悶地輕捶腦袋。這記憶似乎還帶著情緒,想起什麽想不起什麽,全然不由自己做主。
    捧著機器看了這麽久的視頻,也不過看了三盤,還剩下好多盤沒開始。不過,這一刻我已經眼暈頭昏。繼續枯坐桌前,也無效用。我索性收拾器材帶子,將它們收入衣櫃深處,再用舊衣掩蓋。做完這些,我才開窗開門,揉肩出房。
    我緩步穿過長廊,來到主屋廳堂。
    廳堂有人。
    我舉目而望,不由一怔。
    律照川正端坐廳堂茶桌之前,他單手撐著下巴,眼瞼微垂,手指在觸屏上來回輕點。
    夕陽最後的餘暉將他完整籠罩,我似闖入一個不可思議的秘境。
    即便,前一刻,我還盯著小了一版的他的臉好久好久,那張凍如冰霜的臉凝結成的殘影此刻還在我眼瞳中晃動。
    這一眼,竟讓我有恍若隔世之感。
    自那夜激烈爭吵後,我就沒有見過他了。他不在家,花店也不來了。此前,我被萬種情緒襲擊,自顧斷尾逃生,自然對他的善意視而不見。
    此刻,在溫柔夕光的滌蕩下,驀然才想起他也無辜——我被困花圃,他來迎接,我若迷獸抓狂,他無畏抓捕,我未完成張濟帆交待的工作,也是他幫我收尾,就連那被砸的花棚大鎖,最後也由他負責……
    如此細細究來,我非但欠他一句道謝,更是個徹頭徹尾的麻煩製造者。
    屋簷下的“教授”瞄到了我,立刻撲騰翅膀:“快來伺候我!”律照川因而驀抬眼,他發現站在庭院裏偷偷察看他的我。
    他眯眼,漠然一片。
    我踏步近前,向他誠懇道謝:“律少爺,謝謝你。”
    “謝我?謝我什麽?”他揚高聲量,一臉難以置信。
    謝謝你來找我,謝謝你給我買藥,我惹出得麻煩,都是你收得尾。
    “全部。”
    他微頓,沒有說話,而是收回視線,回到他的平板電腦裏。
    我沒有就此離開,悄然坐到他身旁那張圈椅上,我的舉動令律照川大感意外,他輕揚眉,目光詫異。
    我小心谘詢:“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喝掉。”
    律照川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將他麵前的一隻白瓷碗推到我麵前。白瓷碗裏滿盛黑色的湯,藥味濃鬱。
    我驚詫:“藥也能亂吃?”
    “不是想問我問題嗎?你喝掉這個,我就回答你。”
    “喝了它我會不會變男人啊?”
    “不喝算了。”他伸手預領回湯碗。
    “等一下!”我凜然而慷慨地摁住他的手,“沒說不喝。哈哈哈,這湯色,有些曖昧哈……”
    他不解釋,一臉森然。考驗式地目光在我臉上來回掃蕩。
    他是認真的。
    喝就喝!
    我決然端碗,閉著眼深悶了一口。
    這湯藥並不苦,反而有清香,入喉微甜,意外的好喝。
    我疑惑。還是將空碗底亮給他。
    他深靠椅背,依舊是麵無表情:“問吧。”
    “你說過,以前,我們兩人關係不好,是怎麽個不好法?”
    “罵過戰動過手。”律照川簡略回答。
    “不能,詳細一些麽……比如,我們為什麽罵戰,為什麽動手?”
    律照川直起後背,徹底警惕起來:“你又想打聽什麽?”
    “我隻是有些好奇。”
    “你似乎,很厭煩我。”我決定速戰速決。
    “哦。很厭煩。”律照川終於亮出厭煩的表情。
    他驀然靠近我,近到我們的鼻尖似乎要撞到一起。
    “我厭煩你上躥下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魯莽的行事風格。厭煩你的頑固不化、過分純真。還有你那分秒間就讓人焦躁、急火攻心的本事,真是舉世無雙!我真的真的一點都不想管你!你的確是——煩死了!”
    他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我看到他深深淺淺的瞳光裏倒映著我的麵龐,
    我的心髒似拔地而起,遽然驚天動地地狂跳起來。
    我小心:“看來,我真的是做了很招人煩的事啊。”
    他重新深坐回椅子裏,捧起平板繼續拖曳點拽,他突然冷然說道:“不要去找葉椿了。”
    我忍不住驚呼:“你又知道!”
    我深切懷疑他在我背後安了一枚眼睛,時刻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你總是不聽話。瞎折騰對你沒好處,以後牽累別人,你又要後悔。”
    我驚疑、猶豫,沉默許久之後,我說:“你有沒有發現你說話像廟裏的師傅?我捧著簽文來求解,你說一堆莫名其妙雲裏霧裏的話,說著天機不可泄露,於是我開始逐字分析自行參詳。”
    “不要分析也不要參詳。你安安靜靜地,別惹麻煩就好。”
    “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如果知道某地有危險,就避開!’、‘不聽話,倒黴了是活該。’……這些話,我聽過無數遍,也曾奉其為圭臬。我現在依然覺得它們有一定的道理,但它們卻不是刑法通則。我不是多管閑事,而是想知道我是什麽人,好人還是壞人?我不能一輩子都在爸媽、律先生、你、甚至蘇惟寧的維護下,一無所知、渾渾噩噩地過完餘生。我必須清晰知道我踏出的每一腳將邁向何方。我得靠我自己的力量走下去。”我近乎哀求,“你就不能,幫幫我嗎?”
    律照川深抿唇,看了我許久,他說:“那隨便你。”然後起身走掉。在他徹底轉身之前,我看到了,他眼裏一閃而過的晶亮的光。
    我繼續整理我的記憶,如今它越來越厚了。檢查完我的筆記,我將它放入衣兜,然後繼續整理我們的書。我們的書現在成為本花店的主打銷售品之一,從目前的銷售成績來看,它的表現很不錯,我也略感欣慰。
    “小牧,二樓教室門口的書架空了,你補一下書。”
    “好!”
    我應聲上樓,添加並整理完書架,預備下樓時,透過窗,看到了教室裏的許塵。
    被我忽視掉的善意裏,還有許塵的。後來他給無數電話,我通通未回複。對於我的冷漠,他卻報以最大的寬容。
    許塵一直堅持來此授課,他這種堅持本身就是話題。若是以前,我完全不知道他取得的成就,理所當然得以為“大師”隻是張濟帆的誇張也就罷了。而今,已不再是白紙一片的我也加入了好奇陣營。眾多美譽壓身、資本邀約不斷的他,為什麽會偏選在我們花店工作?且看樣子,他是想長期駐紮的。他的決定連張濟帆都表示不解,更是驚惶不已。作為本店員工之一,我自然也這裏不錯。不過,有位花藝大師長期駐紮授課——還是太誇張了些。
    我透過窗看許塵。此時他正垂頭看書。他捧著的書正是我們做畫冊。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因為他已經凝視書冊中的某一頁已經很久很久了。
    我靜看他的側顏。我發現垂眸閱讀的樣子很像一副畫。
    他一貫安靜。他的安靜令人覺得親切。
    我突然想到,以前的我也是這樣看著他嗎?
    這樣想的同時,我突然全身一緊,扭正頭,快步下樓。
    我回到工位上,立即收拾東西。
    “小牧,你又要去哪兒?”我的異動被張濟帆抓了個正著。我抱歉回看他:“我有點事……”“最近你好像特別忙。”
    “不算……特別忙吧?”
    我拿起桌上的三明治,胡亂撕開透明的外包裝,再將一整包番茄沙司依之字型擠在白色的麵包上三明治上,然後重重咬上一口!這是我的午餐。
    張濟帆堂而皇之地觀看完現場吃播,來了句:“發工資了。”
    “哦哦,我有辦銀行卡了,卡的資料也已經提交給財務了。”
    “你看了嗎?”
    “還沒。”
    “你怎麽能一點都不關心你的薪水呢!”張濟帆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就不好奇你發了多少?稿費、書籍出版後版權費、還有在職月薪、當月優秀員工的獎金……”
    “我暫時沒有需要花大錢的地方,所以就……”聽完他的描述,我也激動起來,“似乎會是個很漂亮的數字!”
    “你發了這個數。”張濟帆比了兩個指頭。
    “兩萬!”
    張濟帆搖頭:“……兩千。”
    兩千……
    我將指頭放嘴裏咬了一下,會痛。
    我小心翼翼問:“我做錯什麽了?”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是律大老板特意交代下來,隻準你領一部分。”
    “……哦。”
    如果是律照川的話,我就不稀奇了,他行事完全不能按照常理來判斷。
    “你之前,你的稿費,統統都上交他了……”
    “不是上交,是賠償。”我糾正張濟帆的用詞。
    “一樣的!上交還是賠償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坑蒙拐騙將你手頭的所有現金凍結,好像你領完錢就會跑掉一樣……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你就不好奇?”張濟帆終於問出最關鍵的問題,然後非常好奇等待我的回答。
    “我——”我將盤中剩餘的食物全盤塞入口中,“……時間來不及了。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