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並非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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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整裝出行的我在自家公寓樓底下撞見了許塵。
    當時他垂著頭拎著個紙袋來回踱步,也不知道在這裏晃悠多久了。
    “許塵。”我喊他,他應聲抬頭,眉眼彎彎的溫柔地笑了。
    “一大早的,你怎麽來了。”
    “我工作的地方就在這附近。”他解釋著,並將手中的紙袋遞給我,“正好路過這裏,見有賣油餅的,想起你愛吃,就給你買了一份。”
    我愣了愣,沒有立即去接他。
    他麵色尷尬地將手收回去:“天氣太冷了,涼透了。”
    在他的手徹底垂軟前,我將紙袋接過來。
    “謝謝。”我說。
    許塵明亮地笑了。
    我向公車站台走去,他也是。我們並肩共行。
    許塵張看四周:“其實,這裏變化並不大,網球館還在,浮雕也還在,想起了小時候,我每天早上要和爸爸一起去跑步,跑完步回來正好趕上早餐車出攤,你最愛吃他們家做的雞蛋灌餅,要多加辣椒。我會買兩份早餐,站在你在樓下,喊你兩聲,你就會從窗戶那裏探出腦袋來,說:‘來啦來啦。’不一會兒,你就從樓梯拐角處出現了,我們倆就咬著雞蛋灌餅一起乘公車去上學。除了雞蛋灌餅,你還喜歡油條,一定要選炸得金黃的,咬下去會脆生生響的,你說那是幸運的聲音。”
    許塵的回憶是動情的。
    我知道,這回憶有經過美化。
    所有過往經過時間加溫都會透著別樣的溫暖。
    在許塵的爸爸青雲直上,徹底離開這裏之前,我與許塵是推窗就可“雞犬相聞”的鄰居。共同的成長經曆令年少的我們猶如照鏡般熟知並理解彼此的心事。僅靠眨眼或招手就能達成交流。
    不過,而今的我已不再具備這種本事。我想,即便不是那場事故令我遺忘。漸行漸遠的我們,也會逐漸丟失那似信手的奇跡。
    “你身體還好吧。怎麽這麽快就開始工作了?”我截斷他的漫漫溫情。
    “嗯。我很好。我有意識控製工作強度,絕不會再出現疲勞過度的情況了。我一定會活得長長久久。”
    “一定要的。”我用力點頭,接著問,“小羽呢,她還好嗎?”
    “我現在為一家酒店提供花藝作品。他們為開了一間房給我住。我現在住在酒店裏。”
    “許塵……”
    許塵打斷我:“公交車來了,你坐498對不對,我正好也坐498。我們一起吧。”
    不遠處,498路公交車徐徐滑入站台。
    “不是的,我今天不上班。我約了蘇惟寧。”
    緊跟498之後的是我要坐的596路。
    “我的車也來了。再見。”我與許塵揮手告別,並迅速登上我要搭乘的公車。我刻意不看車窗外,快速找到空位落坐。
    我捏緊了口袋裏的信封。
    信封裏裝著張銀行儲蓄卡。
    它是我今天去找蘇惟寧的目的。
    我已將證券賬戶中的股票分批拋售,再將錢轉回到銀行卡中。
    我現在確定了,這筆錢,是我當初允諾駱冰作為福利院的運營資金。我沒來得及給就出事了,律照川替我幫助了駱冰。所以,我手上這筆錢是律照川的,我理應還給他。
    之前,律照川總說我欠他。我還茫然不解其意。如今我總算是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我約蘇惟寧在他家附近的一家餐廳見麵。
    我先到,他後來。
    蘇惟寧剛落座,我便將裝了銀行卡的信封推遞給他:“這是給律照川的。麻煩你幫我交給他吧。”
    蘇惟寧從桌上撿起信封,掂了掂,笑著說:“哈,還挺厚的,這裏麵少說也有一萬字的情意綿綿吧。”
    我正要說明,口袋手機響起,掏出一看,竟是劉姐打來的。
    劉姐在電話中提醒我今日就是繪畫比賽的收稿截止日,她問我參賽畫作寄出沒。
    我驚呼,懊惱捶額:“我忘記了。我這幾日忙著四處跑,竟然忘記了這茬。”
    “那你畫好了麽?”
    “畫好了。畫和報名表我都在我的工位上。”
    劉姐說:“我看到了,你別擔心,我幫你把件快遞給主辦方。”
    “謝謝劉姐。”
    我暫鬆了口氣。
    結束與劉姐的通話後,又是一串信息聲急迫而響。垂頭,見許塵發送來的信息跳出屏幕。
    蘇惟寧在對麵笑著說:“啊啊,姐姐你好忙。”
    我向蘇惟寧致歉,並順手劃開信息——
    “對不起,其實,我說謊了。我並不是順路,我是特意來找你的。星星,我想,這是上天重新給我機會。我不想再錯過了。能不能請你允許,讓我重新來過。請不要替我決定我的心,不要一味將我推開。”
    閱畢許塵的信息。我手指在觸屏鍵盤上停滯久久。不回複不好,但我竟像個失語者,一個字都打不出來。盯著空白欄久了,竟生出些許心煩意燥,我摁滅手機屏幕做起鴕鳥。
    “嗬嗬。”對麵,蘇惟寧發出一聲曖昧的冷笑。我抬頭,恰見他正悄然收回之前正伸長的脖子。我還抓住他嘴角意味不明的一撇。
    顯然,許塵發來的信息,他全看到了。
    “你似乎,很有意見?”我直接挑明。
    “我記憶裏的姐姐,不是這麽不幹不脆的人。”
    “那可能你的記憶出錯了。”我坦然。
    窗外,水泥電線杆之上,是交錯縱橫的高壓電線。黑色的線條將視線可觸及的風景都切成了一塊一塊的。
    “你見那電線,是不是覺得它很醜,雜亂無章,影響市容?但是,想要整理它卻沒那麽容易。得考慮替換成本是否合適、材料是否安全、在施工時是否會給周圍的人們帶來不便。你看,表麵上很簡單的事情,其實很複雜。”
    蘇惟寧凝視我,不答反問:“姐姐,你還不能原諒川嗎?”
    他把我問住了,我無法回答。
    “我們很久沒見了,今天姐姐請客。我選這家店可是做過功課的,人人都說這裏的蛋糕做得特別好,點一份?”我開始顧左右言他。
    蘇惟寧突然正色:“我喜歡姐姐。”
    “呃……”我麵色一僵。
    這是什麽招……
    蘇惟寧狡黠一笑,補上後半句:“我把你當成是親姐姐一樣的喜歡。”
    泠然覺得是被戲弄的我不由起身,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臭小子!”
    能夠被蘇惟寧如此真誠相待,我很感激。
    於是,我也正色回應:“謝謝。我也很喜歡你。把你當成親弟弟一樣的喜歡。”
    “你知道,我在川家裏重新見到你時是什麽感覺嗎?那感覺,像是心髒要爆出來了。激動?感動?不是的,比激動還激動,比感動還感動,似乎比任何一種情感都來得強烈,就像是,親眼見證了奇跡!”
    奇跡……
    葉椿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也覺得,我活下來,並與你們見麵,像是奇跡。”
    “但是,律照川那個瘋子,他可不這麽覺得。”蘇惟寧攪拌手中的咖啡,泠泠看住我,“你不見後,我們在附近、在河下遊找了好幾個星期,都沒有找到你的行蹤。姐姐,我這麽說你別生氣,雖然我們不願意相信,但心中也明白,你能回來的幾率很低很低了。四周後,我們放棄了搜尋。可能,隻有川,隻有律照川那個瘋子,他莫名地堅信你活著,他在鯉城一家幾乎沒人看的報紙上發布尋人啟事,他從未間斷尋找過你。”
    悲愴感在我心頭如漣漪慢慢漾開。
    蘇惟寧眉眼依舊彎彎的,清清亮亮得笑著。
    “在他看來,你回來,不是奇跡,而是自然而然一定會發生的事。”
    我咬劈了自己的指甲,一股血絲滲出指縫,疼痛錐心。我強裝鎮定,顫抖的手伸向水杯。
    蘇惟寧最後點評:“律照川,有時候執著得令人害怕。”
    水杯傾倒,熱水澆透我的前襟。
    將卡委托給蘇惟寧的次日,我接到蘇惟寧打來的電話。
    電話裏,他的聲音無比委屈,甚至還帶上了哭音:“姐姐,你可害苦我了,我還以為你寫了一封情書給他呢,結果竟然是張附贈密碼的銀行卡,他拆看信封發現是張銀行卡,直接將卡連信封甩我臉上了。你竟給一個不缺錢的人送錢,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啊?”
    我一時無語,訕然解釋:“那個錢原本是他的,我隻是想還給他。”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鄙視他的賺錢能力呢。”蘇惟寧沒忍住嘲諷。
    我滿懷歉意:“對不起。”
    “卡現在在我這兒呢。我給你送過去吧。”
    “不不……”
    我可沒臉讓蘇惟寧為這事特地跑一趟。
    “別浪費你時間了。我下班後去你那邊一趟。那會兒你再給我吧。我們還在之前那家餐廳見麵。”
    “好。我等你。”蘇惟寧說。
    之後,我未赴約。
    並非故意,而是,在赴約路上,我被伏擊了。
    經過某個巷口的時,一隻手從我後背猛然伸探而來,將我拖進暗巷之中,來人用厚實的毛巾捂住了我的口鼻。某種怪異的化學藥劑的刺激性氣味衝入腹腔,四肢迅速麻痹,仿若不是我的。
    離水的魚再拚命掙紮也是徒勞。
    我雙眼一翻,頹然倒地。
    真奇怪。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我想到的居然是——幸好銀行卡在蘇惟寧那裏,他們沒辦法一手拿卡一手拿刀威脅我說出密碼,然後通過atm將錢席卷一空。
    我猜到,我被伏擊,是因為那筆錢,我甚至能夠猜到,伏擊我的主使是林暄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