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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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安王站在承鈺麵前,燈光被他擋住了,承鈺籠在一層陰影下,心裏七上八下連猜測的心情都沒有。
小手突然被拉住,一塊溫熱的碧玉扳指塞到手心。
“忘給你見麵禮了,這是爺爺的一點心意。”世安王嗬嗬笑著。
“您給過我瑪瑙石了,好多的。”承鈺有點驚慌,這個扳指做工精致,晶瑩圓潤,顯是不離身戴了許久的。
“那不算,當時隨手一給的。收下!”語意雖然比對陸玉武溫柔許多,但軍營裏的那種剛決幹練是抹不去的。
承鈺輕輕咬著唇,緊張地收下。
回去先給外祖母看看,不行再讓外祖母出麵退掉。
“謝謝。”
世安王又是爽朗一笑,喃喃道:“多伶俐的孩子,收了做幹孫女吧?不行,弗兒一定不會答應,唉,弗兒……”搖搖頭,似是在和兩個孩子感慨,又似在自言自語,說完也沒在意承鈺和陸玉武疑惑的注視,自顧自地走出了屋子。
——
雨在晚飯前終於停了,承鈺和陸玉武各自去吃飯。到回衛國公府時,已是辰時過後。華車行至中途,外麵又是一陣滾雷,嚇得車中的孫步玥趕忙躲進高氏懷裏。
承鈺剛把車簾揭開,大雨便瓢潑而至,雨絲撲到臉上,涼絲絲的。對麵的孫步瑤卻惱了,道:“快把簾子放下來,雨都吹到我臉上了。”
承鈺隻好把簾子放下,笑道:“步瑤表姐,你不是最喜歡下雨的嗎?我記得你前幾天還寫了首頌雨的詩拿給顧女先生請教。”
孫步瑤神情尷尬,摸了手絹子擦擦臉,說道:“哪有這回事,我什麽時候說過。”
回府時雨勢越發大起來,“嘩啦啦”地把人聲都打散了,平彤繡桃得貼得近一些,聲量拔高幾倍,承鈺才聽得清她倆說什麽。女眷下車後便鑽進傘下,丫鬟扶著一路小跑。承鈺低頭認真地跑,耳邊隻聽見雨水嘩嘩,和周圍分辨不清的說話聲。
隔著重重雨幕,她依稀聽見琴兒在和她道別,琴兒住的嫣然閣和老太太的凝輝院在兩個方向。
走到最後,隻剩下她和平彤繡桃三人,涼風一吹,承鈺禁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把左擁右護的兩人嚇了一跳。
“姑娘,我知道一條回去的近路,不如咱們從那兒走吧。”繡桃擔心承鈺著了涼。
又是近路?
前世的記憶驀的兜上心頭,承鈺心裏一陣戰栗。
“不用了,咱們就走這條路吧。”
“不遠的,從角門出去過穿堂,有個小花園,小花園走完便是凝輝院後院了。”繡桃說道。
還有這樣一條路,自己怎麽不知道。
或許是前世不大出門,更不會去後院溜達的緣故吧。
又是一陣大風刮來,承鈺連著打了兩個噴嚏,打得她渾身寒浸浸的,不由雙臂交叉抱住了自己的小肩膀。
怎麽近來身子這麽弱不禁風了,承鈺吸了吸小鼻子,繡鞋泡在雨水裏,腳也冰涼冰涼的。
“近路能近多少?”承鈺問道。
“能近不少呢。隻是因為大家不喜歡那個小花園,所以才不常走。”繡桃道。
鞋襪打濕的感覺真是難受。橫豎還有兩個丫鬟陪著自己呢,這裏是衛國公府,也不會有孫涵,走近路就走近路吧。“你領我們走吧。”承鈺最後對繡桃說。
繡桃應聲是,承鈺和平彤就跟著她的腳步走,在遊廊沒走完之前拐進了一個角門。
果然有一個小花園,不過燈籠下承鈺花園了的小徑,堆積了許多慘敗的樹葉兒,顯然是很久沒有人打掃。
“這兒還有個荷花池呢。”承鈺指著路過的一畝方塘笑道。燈籠晃過,她看到裏邊的荷葉連連,皓白花朵。
“是啊。”繡桃笑得有些不自然,加快了腳步,“姑娘,雨又大了,咱們走快些吧。”
雨更大了嗎?她怎麽覺得雨已經小很多了。
繡桃提著燈籠,猝不及防“啊”地一聲驚叫,叫聲尖利,直透雨幕,嚇得承鈺有一刹那覺得魂不附體。
“你鬼叫什麽呀?”平彤也被嚇著了,拍著胸口有些惱怒地問道。
繡桃往前指了指,承鈺順方向看過去,自己也嚇了一跳。
灰蒙蒙的雨夜裏,幾步之外的小徑邊緣,荷塘一角,一個白衣少年煢煢孑立,。他沒有帶傘,全身濕透,雨水順著他濕漉漉的頭發蜿蜒淌下,他卻毫無知覺一般。
顯然他剛才聽到了繡桃的叫聲,此時轉過身來看向她們。承鈺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他的皮膚異常白皙,整個人瘦削孱弱。若不是他披頭散發,且身量不及陸平裏,這麽通身的陰鬱氣質,承鈺險些將他認成陸平裏了。
平彤嚇得不敢往前走一步,繡桃驚魂甫定,大著膽子舉起燈籠細瞧了瞧,光一湊近,少年不禁微眯了眼,很不舒服的樣子,但一句話也沒說。
“是二少爺。”繡桃認出人來,小聲說道。
“二少爺?不是懷薪表哥嗎?”承鈺奇道。
繡桃搖搖頭,卻沒有回答承鈺,隻催促承鈺快走,不用理會。承鈺被繡桃平彤左右圍著,一撮風般地經過少年所立的地方。
“等等。”走出幾步,承鈺回頭望了望,淅瀝夜雨中,仍見少年一身單薄,麵無表情地凝視著荷塘。
承鈺拿了平彤手裏的另一把傘,朝少年走去。
“姑娘,走吧。”繡桃在後麵小聲勸道,“姑娘。”
承鈺走到少年麵前,離得近了,她看清他的麵容,也就十五六歲的年紀,長得竟有幾分像大舅舅孫立言,隻是鼻子更俊朗一些,有雨珠從鼻尖滑過,長長的睫毛上也沾滿了雨花。
“給你。”承鈺把傘遞給他。她隻及少年的腰,因此手臂舉得高高,抬頭仰看他。
少年低下頭俯視她,不說話,也沒接過傘,一雙星眼波瀾不驚,死水一般,泛著點微光,薄薄的嘴唇緊抿。
雨又大了起來,承鈺和他僵了一會兒,袖口都被淋濕了,少年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最後承鈺幹脆拉起他的手,把傘柄塞到他手裏。
“拿著。”
說完轉身跑回平彤繡桃那兒,主仆三人疾步走回了凝輝院。
“那人到底是誰?”承鈺先回房裏換下濕衣服,又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繡桃本來不想提的,但姑娘把傘都給人家了,不依不撓地問,她隻好解釋:“那是國公爺一個妾室的孩子,在府裏行二,叫孫懷蔚。隻是這位少爺九歲就發了場高燒,從此之後變得癡癡傻傻,連老太太也不大管了。”
孫懷蔚?
承鈺低頭回憶,前世似乎聽過這個名字,不過沒見過其人。
變得癡傻?怪不得剛才叫他接傘他沒反應。不過癡傻的人,眼神不應該是渙散,並且口角流涎嗎?剛才那個人,盯著她的目光是在懷疑地審視,甚至還帶著一絲犀利。並且,承鈺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個美男子,過於瘦削蒼白倒顯得像個病西施。
“他為什麽會在那兒?”承鈺起了興趣。
“誰知道呢?”繡桃道,“國公爺也不過問的傻孩子,更不會有人關心了。他就住在花園子旁的一間小屋子,一個婆子在照顧他。隻當廢人養著罷了。”
隻當廢人養著罷了。
這句話,好耳熟。當初她滑胎後,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也聽孫涵這麽對他繼母說過。
她忽然對這個癡傻的孫懷蔚起了幾絲惺惺相惜。
重活一世,她仍不希望當時滑胎失去孩子。同樣,發燒燒壞了腦子,也不是他的錯,他無法選擇。
這世上有太多無可奈何,命運背後的那隻翻雲覆雨手,又是什麽?
憂思重重地泡了個熱水澡,繡桃端來一碗熱熱的薑茶,承鈺喝了薑茶便去給外祖母請安。
“今天在王府怎麽玩兒的?”老太太正坐在床邊和辛嬤嬤說話,見外孫女走進來了,笑嗬嗬地問道。
承鈺懶懶地走到外祖母身邊坐下,伏身把頭靠在外祖母膝上,歎了口氣。如果這世外祖母能平安健康,她能侍奉老人家終老,叫她不嫁人都行。
“小小年紀,怎麽長籲短歎的。”老太太嗔道,一雙皺巴巴的手溫柔地撫摸承鈺的頭發。
“姑娘,歎氣可不好,會把福運歎走的。”辛嬤嬤說道。
“真的嗎?”承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但老人的話她一向很信服的,“那我以後不歎氣了。”
老太太嗬嗬一笑,“承鈺可是想爹了?”
外祖母不提還好,這麽一提她還真有些想了,父親現在在做什麽?沈姐姐懷孕了,杜姨娘也快生產了,父親現在一定很忙吧。
“承鈺想回泉州嗎?”
回去嗎?知道父親在遠方過得很好就足夠了,父親還會有好多自己的孩子,會子孫繞膝,有兒女養老。
可是能長伴外祖母身邊的外孫女,就隻有她薑承鈺一個。若說這國公府永不乏敬著外祖母的,人,但能真心實意陪著外祖母的又有幾人?
大舅舅大舅母是精致的利己者,其他人,各有他們的前程要奔,有他們的算盤要打。而她薑承鈺,能重活一世,除了所愛之人福壽安康,別無所求。
“不想。”承鈺把眼淚含在眼眶裏,沒讓它流下來。突然想起今日遇見的那位世安王,她從外祖母膝上坐起來,拿出手裏握著的玉扳指。
“外祖母,我今天見到那位王爺了,他給了我這個。”
碧玉扳指伸到麵前,老太太和辛嬤嬤皆是一震。
“外祖母?”承鈺看外祖母愣了半天也不接,把扳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老人家才回過神來,忙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唉,人老了,東西也看不清了。”
說完接過那枚扳指,拿在手裏細看起來。
老太太往玉扳指內看去,果見圓圈內光滑的玉石上刻了一個“安”字。
“我看這是那位王爺常戴在手上的,當時他給我時,就直接從拇指上摘了下來。”承鈺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