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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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後。天寶十二年。
    在子月群島玉竹峰的半山腰上,有一處宅子,外表看上去,修葺得是紅牆綠瓦,金碧輝煌,這裏便是重冥教大名鼎鼎的煙花之地,紅樓。
    紅樓原係朱子蕭賜給朱雀堂主羅玉桓的私宅,後因他從各地網羅來許多出挑的美人,這幢宅子便成了教中有名的煙花之地。
    紅樓中的姑娘,一個二個皆是膚白貌美,唇紅齒白的尤物,看一眼便讓人心癢難耐,惹得宮中許多上位之人競相來此。到了夜裏,他們便時常從後門出入,至於進去幹了些什麽勾當,大家心知肚明,隻是明麵上不點破罷了,而羅玉桓的形象儼然成了一個殘酷又會拍馬屁的老鴇子。
    而在那紅樓裏,獨有二人,分外惹眼。
    其中一人生得是鳳眼含桃花,一雙眸子勾魂攝魄,讓人難以忘懷。柳含煙,紅樓之中的頭牌之一,最是言談風流,顧盼生姿。
    而另一人,她的相貌平平無奇,不美不醜,毫無特點,唯一能讓人記住的便是她眼梢上嘴角旁那些密密麻麻的皺紋,看過之人,無一不幾欲嘔吐。
    她便是紅樓中的教習嬤嬤江琉瑩,專門負責調/教初來乍到不懂人情世故的女子。
    柳含煙時常感歎:“短短七年,是何緣由將你折磨至此,端端一副好皮囊,如今卻爬滿皺紋……你讓我如何拯救你,我的小琉瑩?”
    對此,江琉瑩總是一笑置之。
    可是在看過她的笑容之後,柳含煙的感歎便愈加深厚了,接連道:“你還是板起臉替羅堂主收拾姑娘們吧,你這身爛皮囊,已經廢了。”
    聽到這句,江琉瑩的笑意便更濃厚了,隻盯著她看,不說話。
    每當這時,柳含煙便隻得一翻白眼,逃之夭夭。隻因為,她無法直視那雙眼睛。
    柳含煙同江琉瑩幾乎同一時間入宮,她還記得初次見麵時,前任朱雀堂主羅百長問她叫什麽,她眨眨眼睛,說:“江琉瑩。”
    大家一聽這名,都哄堂大笑。
    她也不扭捏,直言:“天下並非隻有江月華之女可得琉瑩之名,恰好我也喜歡,不可以嗎?”
    那時的她懵懵懂懂,眸子裏散發出的清亮的光芒,如春風一般,與整個重冥教中的氣息都截不相融。
    可如今呢?
    這光芒已經隨著時光的流逝,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了,到現在,她就如一潭死水一般,一枚石子下去,絕對激不起她半點漣漪。
    顯然她並不喜歡這裏。
    雖然旁人看不出來,但是柳含煙知道,江琉瑩一直都想離開這裏。
    而柳含煙不同,她樂觀於接受現在的一切,於是在上位者的滋潤下,變得愈加嬌豔,愈加貌美,隨意行走都會惹得滿室生芳。
    再反觀江琉瑩,她雖然表麵上接受了,可是想來,她是從心底裏抵觸罷。所謂蓮出淤泥而不染,她就算將自己泡在淤泥中,也不願真正讓汙穢進入自己心底。而容顏本就是稍縱便會遲暮的東西,她這七年來日日誅心,怎能不老得快?
    柳含煙一搖頭,決定不去想這些難過的事,今日是年三十夜,理應最是歡騰,與往年一般,所有的上位者皆會在玉竹峰上齊聚一堂,一同守歲,她自然也要去陪酒。
    與此同時,比之玉竹峰上的歡歌笑語,熱鬧不凡,山下的亂葬崗就顯得尤為冷清。
    接連來的陰鬱天氣讓人很是煩悶,細雨接連飄了數日,今晚更夾雜了片片雪花,整個子月群島都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一如重冥教的明天一般,令人茫然無措。
    七年前,武林正教十大門派於十月合力圍攻重冥教子月群島,致重冥教教宮主白秋寒夫婦逝世,教眾潰敗,退守群島腹地玉竹峰,自此偃旗息鼓,在江湖上絕跡。
    那時少宮主白非夜年幼,難當大任,長姐白琳琅臨危受命暫掌宮主位。隨後,白非夜便閉關修煉,再沒露過麵。
    又過了兩年,白琳琅嫁與無雙城叛徒朱子蕭為妻,對他十分信任,而後便甚少管理教中事務,教內便由朱子蕭一人大權在握,一時間風光無限。權力使人心欲望無限膨脹後,他的手段越來越殘酷,對待下屬更是殘忍至極。
    七年之後的現在,如今的重冥教,再不複往日的輝煌,而其中的陰暗和血腥,卻十倍於從前。
    江琉瑩麵色凝重,執著紅傘,緩步走在山間小道上,朝山下走去。她不時地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提著瓜果祭品的手已然凍得通紅。不消多時,她便聞到亂葬崗上漂來的血腥味。
    亂葬崗裏屍橫遍野,分外淒涼,空氣中還有一股揮散不去的陳年血腥味,混著屍臭一齊,嗆人咽鼻。她繞過一堆一堆的屍體,最終來到一顆槐樹下。
    槐樹下有一處墳塚,墓碑是木質,可卻分外簇新,其上娟秀的字體刻了‘羅百長之墓,天寶五年立’幾字。
    江琉瑩沉默了一陣,便動手將瓜果祭品擺放好,隨後拿出毛筆,悉心描繪那些已經有些褪了色的文字。
    等做好這一切時,玉竹峰上正好燃起了第一枚焰火,花非花,霧非霧,好不絢爛。
    新的一年,就這麽到了。
    “如今,也就隻有我還記著你了。”江琉瑩囈語呢喃,聽來似真似幻。
    她將滿滿一壺百花釀灑在墳塚之上,漫天的冥錢紙幣便隨著風雪而舞,蒼白淒涼,如同她寡淡無味爬滿皺紋的臉麵。
    隨後,她又沿著原路返回山間,那一副輕車熟路的模樣,顯然已經來過這裏許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