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被關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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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裏燈火通明,映出崢嶸染上悲傷的眼眸,即便事過境遷,那失去至親之痛,也絲毫沒有減輕半分。左利,她的父親,蜀國的忠勇王,蜀王最信任的人,最終把自己的生命留在了戰場。崢嶸強忍下哀痛,說道:“臣的父親,是為保衛蜀國百姓而戰亡,臣為能有這樣的父親而感到自豪。”
“你的父親也殺了許多鄭人。”紫玉皇後冷冷地說道。
“戰亂之下,受苦的永遠都是黎民百姓,臣寧願國泰民安,永無戰事。”即便被兩名太監押著跪在那裏,崢嶸依舊似高高開在枝頭的木蓮,未在權勢壓迫下減去一絲風華。
紫玉皇後一眼眸子從她臉上掃過,問道:“你,恨鄭國嗎?”
宣遠帝在聖元殿第一次接見各國質子時,就曾經問過楚南相同的問題,當時,崢嶸便是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卻引來宣遠帝的長劍抵頸,若非她從容應對,此刻恐怕早已經身受異處。
恨?
怎麽能不恨!
若她的恨意能化為火焰,鄭國早已是一片焦土;若她的恨意能變成雨滴,鄭國已成汪洋;若她的恨意成為颶風,鄭國已片甲不留。她的恨,融進了血液,刻在了骨髓;她的恨,是一把紮在心頭的刀,是一支刺在腦海的箭,永不可能消失。
但是,在這鄭皇宮裏,她必須收起所有鋒芒,隻為了有朝一日,可以使蜀國、使楚南重獲自由。
崢嶸沒有躲避紫玉皇後審視的目光,反而抬起眼眸,坦然地對上去:“皇後娘娘,兩國交戰,死傷再所難免,臣的父親是為保家衛國而死,而鄭國也有許多人將生命留在了戰場上。戰事一起,生靈塗炭,臣不恨鄭國,臣隻恨戰爭,是戰爭奪走了臣的一切。臣為在戰爭中死去的每一個人感動悲傷,也為他們的家人感到悲傷,倘若鄭國能使天下國泰民安,再無戰事,即便俯首稱臣,又有何不可。”
紫玉皇後站起來,一步一步,朝著她走過來。
她的眼中透出陰冷的光,一如那日在聖元殿下宣遠帝的表情。殿上的宮人屏氣凝神,生怕惹惱了紫玉皇後。
紫玉皇後在崢嶸麵前站定,居高臨下注視著她:“你若身為男子,必能成為國之棟梁,隻可惜,今世你是女兒身。”
崢嶸嘴角微抿,恭敬地說道:“女子亦可為官,也亦可為國效力。皇後娘娘統率後宮,令陛下在前朝沒有後顧之憂,功勞之大,不輸忠誠良將。”
“你倒是會說話。”紫玉皇後嘴角微揚,似乎對這話頗為滿意。
“後宮不寧,則家國不寧,皇後娘娘母儀天下,仁德賢淑,乃陛下之幸,鄭國之幸。”崢嶸垂眉順目,盡量將自己顯得微不足道。
“你倒說看看,後宮若要平靜,該當如何?”紫玉皇後回到軟榻坐下,發髻間的五福點翠捧壽金步搖微微晃晃,滿室生輝。
崢嶸心頭一震,低頭說道:“臣乃是女官,不懂後宮之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這後宮之中的三千佳麗,哪一個不是在陛下的掌控之中?”紫玉皇後的目光淩厲而迫人,“你是女官又如何,隻要陛下喜歡,依舊可以成為嬪妃。”
“臣從未這樣想過。”崢嶸一驚,忙俯身拜下。
“你有沒有想過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聖意。”紫玉皇後撥弄著指上的鎦金嵌藍寶石護甲,淡淡地說道,“容篤篤一舞獲得陛下青睞,卻沒有福份享受恩寵,你心中嫉恨,便在藥中作了手腳,將她給殺了,是不是?”
崢嶸身體一顫,緩緩抬起頭,目無懼色:“皇後娘娘,臣若嫉恨容篤篤,隻需放任她不管,不消幾日她便會因捱不住痛病而去,我何苦多此之舉,跑來這長樂宮請醫?皇後娘娘,臣隻想做楚南殿下的女官,陪侍在他左右,絕無關點爭寵之心,現在不會有,將來,亦不會有。”
她字字懇切真誠,卻沒有令紫玉皇後舒服眉頭,那臉色反而更加陰沉起來:“你是說,本宮在冤枉你?”
“臣不敢,臣隻求皇後娘娘明察,找出真凶,還臣一個公道,亦讓容篤篤在九泉之下能夠瞑目。”崢嶸清亮的眸子仿佛月光一般沉靜,未顯現出絲毫慌亂。
紫玉皇後嘴角一扯,笑意駭人:“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幾下!來人,將她關進暴室!”
暴室是廢黜嬪妃和犯了錯的宮人前押受刑的地方,後宮眾人對此諱莫如深,視之如毒蛇猛獸,可見其可怖之處。崢嶸並非嬪妃,亦非宮娥,即便有錯,也理應交由大理寺審理,紫玉皇後此舉,顯然與理法不和。崢嶸意欲爭辯,但見兩名身形高大的太監奔將上來,左右將她提起重往宮外拖去。
“皇後娘娘……”崢嶸大聲呼喊,一名身著四十餘歲的宮娥快步上前,舉掌便往崢嶸臉上摑來,厲聲喝道:“長樂宮上,豈容你一個奴才大呼小叫,給我帶走!”
崢嶸自小習武,身手較之尋常人要強上許多,這兩名太監雖說人高馬大,但要掙脫開亦不是難事。這一巴掌生生將崢嶸的滿腔怒火刮熄,讓她清醒過來。如今她不是蜀國郡主,腳下所踏的亦不是蜀國國土,倘若在長樂宮中動手,便是犯是對皇後大不敬的死罪,性保不保暫且不說,便是楚南和整個蜀國都要受到牽連。崢嶸驚出一身冷汗,不再掙紮反抗,任憑太監將她架了出去。
紫玉冷眼看著這一幕,眼中寒光迫人,朝那宮娥說道:“去跟暴室的掌刑姑姑知會一聲,好好關照她。”
那宮娥心領神會,躬身應道:“奴婢遵旨。”
暴室住於掖庭宮右側,這兩處皇宮中最黑暗殘酷的地方比肩相連,猶如兩座黑石,在夜色中散發沉悶壓抑的氣息。那兩名太監乃是長樂宮的執刑太監,早已對暴室的規矩熟門熟路,進門之後一把將崢嶸推給兩名掌刑宮娥。那兩名宮娥年約四十餘歲,身著靛青色宮女服,袖口流雲紋滾邊,腰間係著黑色絛條,身形高大壯實,鬢發一絲不亂,眸子精光四射,個子較高者喚冬桂,稍矮者名喚香蘭。
她們將崢嶸架在中間,向太監問道:“皇後娘娘宮裏的人?”
“蜀國正三品掌事女官左崢嶸,謀害貢女容篤篤,還請兩位姑姑收押審問。”其中一名較年長的太監打著官腔說道。
兩名掌刑宮娥在暴室侍候了這麽多年,見過多少犯事的宮人進進出出,對太監的話絲毫不驚奇。香蘭將崢嶸往獄房推去,冬桂往太監跟前一湊,賠笑地問道:“不知道皇後娘娘有什麽知會沒有,也讓奴婢心裏有個底。”
被收進暴室的人,有的是真犯了錯,也有的是得罪了高位被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更有的是純粹來走個過場,罪名是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什麽走進來。三類人,自有三種不同的方法,若不事先詢問清楚,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這些掌刑宮娥便是有九顆腦袋,也不夠人砍的。
太監橫了冬桂一眼,正欲說話,那被紫玉皇後指派而來的宮娥從門外走進,冬桂見了她忙迎上去,諂媚地笑道:“春然姑姑,您怎麽過來了?”
那冬桂比之春然仍年長了幾歲,卻是滿臉恭敬之意,可見春然在長樂宮的地位不低。但見春然一身青綠底縷花蝴蝶暗紋衣衫鮮豔奪目,眉眼微挑,神情據傲:“皇後娘娘懿旨,此女身份與尋常宮人不同,你們需得好好侍候。”她拿眼睛掃著冬桂,將最後四個字重重的重複了一遍:“記住,好好侍候!”
冬桂何等機敏,立即心領神會,點頭哈腰道:“請春然姑姑回去稟報皇後娘娘,奴婢不會辜負她所托,必將那女子照顧的妥妥當當。”
春然滿意地點點頭,提醒道:“都警醒著點,可別誤了娘娘的事。”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冬桂賠著笑說道。
春然向那暗無天日的獄房掃了一眼,嘴角一抹笑容充滿輕蔑。她對那兩名太監使了個眼色,三人便離開了暴室。
狹長的永巷燈影暗淡,透出壓抑之氣,兩名太監跟在春然後麵,其中一人忍不住說道:“姑姑,我瞧那左崢嶸是沒命出暴室了。”
“可不是,看她那細皮嫩肉的模樣,哪捱得住掌刑宮女的鞭子。”另一個竊笑道。
春然橫了他們一眼,神情中似有不悅,那兩名太監忙噤了聲,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麵。安靜了這片刻,春然仰臉看著無邊黑夜,淡淡說道:“生得那般模樣,便不該到宮裏來,否則,就別怪這禍事找上身了。”
獄房裏,牆上幾盞油燈散發著昏暗的光芒,牆壁潮濕陰冷,一股經年累月留下的腐臭味彌漫在空氣裏。香蘭掏出鑰匙打開木門,將崢嶸推了進去,叫道:“給我在裏麵老實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