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往事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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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琬垂下雙眸,或許是時間久了,連眼淚都已經流幹了,就算痛得錐心刺骨,那臉上的神情依舊淡漠疏離。旁人或許察覺不到,但對從小就陪伴在馮琬身邊的綠意來說,那剪水秋瞳中的沉靜,便已是最深的傷痛。
綠意歎息一聲,勸道:“昭儀,不該想的人和事,便就讓它過去吧,否則痛的苦的隻有您自己,那人也定不願看到您如此悲懷,傷了自己的身子。”
馮琬伸手撫摸平坦的腹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宮裏人人都在猜測,為何這十年她恩寵不斷卻始終未能懷上龍胎,這一切隻是因為十年前她初入宮時紫玉皇後親自送來的那碗藥。沒有隨從,摒退宮人,就在長樂宮裏,紫玉皇後喂她喝下了那碗傷根傷本的寒涼之藥,從此斷了她孕育子嗣的可能。
“琬兒,本宮最後叫你一聲琬兒,等出了這個門之後,你從此便是陛下的馮容華,從前的情情愛愛就都忘了吧,如此於你於平兒都是好事。”在那華美富麗的宮殿之上,紫玉皇後的聲音充滿陰鷙,每一個字都如利箭般鋒利,紮在馮琬心頭,從未消散。
是的,那個曾與她緣定三生的人,就是現如今的鄭國太子——東方平。
馮琬還記得,那一年她一十三歲,跟隨文宣王入宮參加宣遠帝的萬壽宴,皇宮裏歌舞升平,熱鬧歡騰,她覺得無趣,便一個人偷偷溜出宴席,來到安靜無人的禦花園中。那夜月色靜好,白梅初綻,冷香滿枝,她踮腳去摘,卻怎麽也夠不到,真著急的時候,一隻手從她頭頂伸過,將那花枝輕輕鬆鬆折下來遞給她。馮琬回頭,就看見了身後那個豐神俊秀的年輕男子,他穿著一件黃色織玉綿華衣,一根赭色嵌玉革帶束起挺拔的腰身,眉目清朗,笑容溫和,似月光般忽然照進了馮琬心頭。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卻注定了彼此牽扯不開的情緣。郎才女貌,便是諸多挑剔的紫玉皇後,也對馮琬格外滿意。皇室聯姻大多與利益相關,而馮琬的出身與背景,都符合紫玉皇後對未來太子妃的要求,況且這個人,還是東方平親自看中的。那是馮琬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她時常進宮,與東方平一起陪伴紫玉皇後遊玩賞花,縱然兩人交待甚少,但每一次眼神交匯,都是對彼此難以掩藏的深情。紫玉皇後見他們情意甚篤,再加上也想借助文宣王的勢力使東方平坐穩太子之位,便準備尋個時機向宣遠帝提一提他們的婚事。
然而,在紫玉皇後開口之前,文宣王卻忽然收到宣遠帝聖旨,命他擇日將馮琬送進宮中。馮琬頓時猶如晴天霹靂,急進宮求見紫玉皇後,可宮人告訴她的消息卻是紫玉皇後攜了太子太子東方平前去歸元寺誦經祈福,需得七日後才會回宮。馮琬欲往歸元寺尋去,但迎親的轎輦卻在第二日就停到了文宣王府門口,說是擇日,竟連半分餘地都沒有留下。那鳳冠霞帔被端到馮碗房中,頓叫她萬念俱灰,佯作平靜支開下人,欲以三尺白綾了卻自身,若非綠意推門,馮琬早已香消玉塤。
文宣王到底心疼女兒,欲進宮向宣遠帝求情,而在鬼門關走了一回的馮琬,忽然清醒過來。她縱然可以一死了知,但宣遠帝若牽怒於文宣王府,降一個抗旨不遵之輩,她到了陰曹地府,又有何顏麵去見馮家列祖列宗?
或許這就是宗室之女的命運,注定要為家族、為權益奉獻自身,馮琬無法選擇,也沒得選擇。所以她穿上了鳳冠霞帔,乘坐轎輦走進皇宮,從此成了這高高宮牆下一朵失去芬芳失去顏色的梅花,再也沒有了昔日的鮮活與明媚。等到東方平回宮的時候,馮琬已經被刪封為容華,宮廊上的匆匆一眼,已是滄海桑田。
最苦莫過心若死灰,馮琬沒有去問東方平是不知情,還是故意避去歸元寺,她不能問,也不敢問,倘若答案是後果,那麽她曾經的堅持與深情,都會成為最可笑的事。那一日長樂宮中,馮琬早已知道紫玉皇後手中的是一碗毒藥,她甚至想就此死了,即成全了文宣王府的義,也成全了東方平的忠。
然而,她卻還活著。
當求死都成為一種奢求,那麽活著就是最大的折磨。馮琬卻隻能活著,活在這冰冷無情的皇宮裏,活在宣遠帝身邊,活在對自身深深的厭惡中,日複一日,年複一複,隻剩下麻木與冷漠。
她忘了嗎?
不,她當然沒忘。
不提,不念,不思,不恨,亦不忘。
如今的她,是鄭國的馮昭儀,再也不是往昔的馮琬。一切都變了,卻又一切都沒變,這就是她的命運,無可更改的命運。
“綠意,你後悔嗎?”馮琬抬眼眼前這名跟隨她在後宮中蹉跎了十年韶華的侍女,縱然尊卑有份,綠意亦是她在宮裏唯一的溫暖與安慰。
綠意自是明白她話裏的意思,眼眶一熱,真切地說道:“能陪伴在昭儀左右,已經是奴婢最開心地事了。”
韶光短暫,哪一個女子經得起歲月蹉跎,像綠意這般年紀,若在普通人家裏,早已相夫教子,享盡天倫,而如今她卻隻能留在這重重宮牆下,任歲月荏苒。馮琬心中萬分不忍,拉了她的手說道:“你若是中意了何人,便說予我聽,本宮自會為你做主。”
“奴婢此生隻願陪伴在身昭儀身邊,求昭儀成全。”綠意雙膝一彎,跪了下來。馮琬輕輕歎息,雖然她們尊卑有別,但在馮琬心裏,她早已將綠意視為親人,她希望她能尋到屬於自己的幸福,縱然那幸福姍姍來遲。
離萬壽節尚有二十來日時間,鄭皇宮上下已到處可見忙碌的宮人,禮部與內務府向乎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籌備壽宴之上,各國質子亦摩拳擦掌,準備在萬壽宴上一鳴驚人。身為鄭國的附屬國,他們都很清楚,唯有向宣遠帝表明忠誠,才能獲得庇佑與平安。六國之中,有燕國這般為利益驅使而與鄭國結為同盟的,有璃國與崎國這般甘願為走狗的,有梁國與晉國這般明哲保身的,更有蜀國這般忍辱負重的。
鄭國對質子皆以禮相待,給予與皇子同等的俸銀,看似宅心仁厚,實則是牽製各屬國的計謀之一。各屬國如今雖仍各自為政,但年年朝貢自不必說,事事還要受到鄭國牽製,細作深藏宮廷,若有一絲異動,便會引鄭國舉兵來犯,表麵上的平和,也不過是權宜之策罷了。
在六國之中,蜀國已算國力強盛之地,當日若非燕國半途出兵偷襲,鄭國縱然取勝,也難逃兩敗俱傷的局麵。宣遠帝也正是知道蜀國不可小覷,明裏對楚南仍與其他質子一般待遇,但暗裏卻派人許多宮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基本上除了楚南從蜀國帶來的侍從外,其餘分撥下來的宮人都是宣遠帝布置的眼線。崢嶸正是因為知道他們居心叵測,所以隻給他們派了灑掃清洗的雜活,從未叫他們進入內殿。
天氣日益轉冷,內務府早早便發了禦寒的衣物及衾被,具是花色時新,趁天色晴好,崢嶸和玲瓏兩人便按宮人的品階將東西發放了下去。楚南著了一件梅竹紋的皮襖,透過花棱窗看見院中百花凋殘,枝葉飄零,不禁低歎一聲:“如今蜀國應是落雪了。”
蜀國地勢偏北,較鄭國要寒冷一些,常常未至臘月便已飛雪繽紛,天地銀裝素裹,仿若仙境。崢嶸奉上一杯熱茶,問道:“殿下是想念蜀國了嗎?”
離開蜀國已有四個月,雖然鄭國允許質子與母國通信,但每一個字每一句都必須先經過內務府嚴審,冷不丁便要被扣壓上月餘,一來一去極費時日,楚南又不屑為此向那趨炎附勢的奴才行好,因為這四個月裏隻向蜀王楚衍寫了一封家書,卻至今都未曾收到回信。
“不知父王和母後的身體可還安康……”楚南如朗星般的雙眸裏透出隱隱擔憂。
“殿下不必擔心,大王和王後身在蜀國,定會平安無事的。殿下隻需照料好自己,才能叫他們寬慰。”崢嶸柔聲安慰道。
“終究是本王不能盡孝於他們膝下。”楚南黯然地說道。
“殿下為保家國平安,以嫡子之身遠赴鄭國,才是叫大王與王後最引以為豪的事。”崢嶸猶記得當日的蜀皇宮中她遭到林薇兒與眾皇室家眷的謾罵,隻因她“天煞孤星”的命格,便要承擔起禍國殃民之罪。而那時唯有楚南從人群中站起來,不顧眾人詆毀抗。。議,以一人之力維護了她的尊嚴,並自請以質子身份入鄭。
崢嶸感激他,尊敬他,至少在她孤立無援的時候,是這個少年將她從絕望邊緣拉了回來,給了她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她所愛的人都已不在世上,倘若沒有這個輔佐幼主的責任在身上,崢嶸想,她或許根本撐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