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擲餌濁世間 願者自上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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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出乎景杭意料的是他派去齊濟的親信才離開建鄴沒多久就被人攔阻,而指使之人正是太子景棠。
    景杭無奈之下入宮請求皇後相助,卻不想景棠先他一步已向皇後“交代”了一切。麵對皇後的指責,景杭無力辯駁,更無從將景棠拖下水,畢竟景棠已將“教弟無方”的罪名扛擔了下來,也說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對景杭的保護,不忍心景杭的事被揭發才不得已為他遮掩進行袒護。
    皇後也不想見到愛子受難,然而自己身為後宮女眷不得幹政,思量之後,她去求見了太後,在太後麵前一番哭訴,將景杭的行為都歸類為一時糊塗,請求太後向今上求情。
    今上前來看望太後時,恰好看見皇後梨花帶雨地跪在太後跟前,詢問之下才知皇後是為景杭的事來的。今上頓時龍顏大變,將皇後狠狠斥責了一番,嚇得那一國之母再不敢多說半句,唯唯諾諾地就此退下。
    太後見此情景也不過稍加安慰,反而在皇後告退之後問起玄旻的近況。今上簡單回答,卻暗中對玄旻的辦事能力表示失望,畢竟從齊濟送回的巡查表裏所記錄的都是無關痛癢的內容,還不及蔡襄半道遇見的這樁事來得轟動。
    一旦說起這次的軍火走私事件,今上才好轉的臉色便又沉了下來,與太後說來說去就從景杭說到了景棠身上,也表示出了對這位當朝儲的憂慮——建鄴城中近來的諸事矛頭也大多指向東宮,又怎能不令人對景棠的品行產生顧慮。
    景棠是中宮嫡出,能夠成為儲君是受祖製規定,但舉朝上下都十分清楚,今上最寵愛的是靖王西雍,一直以來也對西雍多加關愛提攜,這才造成了靖王與太子分庭抗禮的局麵,又因今上縱觀全局,始終保持著朝中勢力的平衡,所以至今相安無事。但此次複橋事件連同齊濟走私案的揭露,正將眾人維持的表麵平和逐漸打破,難免令今上憂心不已。
    太後倒是不介意看景棠與西雍爭鬥,卻是今上對玄旻的態度令她難安。原本齊濟巡查是個給玄旻展露頭角的機會,不想玄旻並沒有把握住這次時機,到底讓她深感遺憾。但眼見中朝即將有一番情勢變化,也就能轉移眾人注意力,對玄旻而言並不是壞事。
    事實也正如太後所料,蔡襄在遞交了奏折之後飛速趕回建鄴,親自將從唐風青那裏得來的賬本與手書交到今上麵前,也就坐實了景杭與梁商勾結走私軍火的罪名。
    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蔡襄呈列走私罪證的同時,調查複橋一事的官員也有了最新的案情進展——康王暗通工部員外郎曹星平在修葺複橋的材料中動了手腳,甚至暗中夥同工部尚書曹偉在多起修繕項目中克扣錢款,中飽私囊,有手信為證。
    景杭深知那些事過去都是景棠在暗中策劃,所得的大部分錢款也都在景棠手中。現今景棠是被西雍盯得太緊而無法脫身,又見齊濟的髒水都潑在了他身上,這才順水推舟,索性將過去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一並推給了他,甚至不不惜犧牲曹偉來撇清自己的關係,這一招棄車保帥做得委實絕情。
    景杭由此勃然大怒,當庭將景棠痛罵一番,言辭激烈可謂狡兔死走狗烹。然而景棠卻表現得痛心疾首,在景杭責罵結束之後道:“你我兄弟,我自然不願見你越陷越深。當日我也勸說過你,怎料你為了掩飾罪行居然還想串通六弟,寫了手信讓親信帶去齊濟。”
    景棠一麵說,一麵將那封手書遞交今上,道:“當日蔡禦史的奏折發回建鄴,四弟就來過太子府請兒臣周旋。兒臣以為,四弟當初不過一時糊塗才鑄下大錯,如果及時損止,改過自新也不是難事。但四弟卻不聽兒臣勸告,一意孤行,當日與兒臣不歡而散。兒臣惟恐四弟衝動再做出什麽錯事來,便派人一直看著,沒想到他居然派人去齊濟想要買通六弟。未免他一錯再錯,兒臣便將人截了下來。原本不想將這事公之於眾,誰知今日四弟竟死不悔改,甚至誣陷兒臣,兒臣不得已才說出真相,還請父皇明察。”
    景棠一番陳詞懇切情真,仿佛說的原本都是事實。在場臣工由此竊竊私語,隻是最後都將目光投去了今上身上。
    西雍對此不發一言,默然看著景棠與景杭手足相殘,心中自然痛快,然而表麵上依舊佯裝痛心模樣,出列道:“雖已證據確鑿,但四弟曾為我大陳立下赫赫戰功,興許此次是一時不查,受人蒙蔽才行差踏錯,懇請父皇法外容情。”
    有心思玲瓏者看出了西雍的意圖,便跟著附和,請求今上顧念舊時戰功,從輕發落。
    景棠正尋思西雍用意,卻見今上震怒,將西雍連同為景杭求情的臣工盡數狠狠斥責了一通,又指景杭不知悔改,為了逃避罪責竟煽動皇後與太後為其說情,擾亂朝綱,最不容赦。他這才明白西雍那一番求情究竟為何,不得不感歎其用心險惡。
    景杭已知無力回天,也不再多做辯駁,當眾慘笑,朝今上叩拜道:“兒臣罪大惡極,還請父皇嚴懲。”
    景杭由此被收押,而這朝堂之事也很快傳入了後宮。
    皇後聽聞景杭被關入天牢的消息後當場昏厥,經太醫診治後才醒轉,但因為深受打擊,就此臥床不起。
    中宮整日以淚洗麵,前來看望的景棠甚至因此被責罵。太子眼見無可奈何便前去請求今上,又是一番自我檢討與假意為景杭求情的說辭。而今上知他以退為進,卻也不想拆穿,心中對景杭自然也有不舍與惋惜,便下令將景杭遣回賜地,未得召令不準離開賜地半步。
    建鄴城中一番風雨就此落下帷幕,那朝堂之上、後宮之中的真情假意於百裏之外的玄旻而言都不過是聞說口中平淡無奇的複述之詞,他無意多聽,隻問道:“唐紹筠呢?”
    靈徽聞言神情微動,聽聞說回道:“不知所蹤。”
    聞說見玄旻合眼小憩,她正要退下,卻聽玄旻要她繼續,她便道:“唐風青已被押往建鄴,唐家大宅一夜之間被焚毀,如果還有什麽可以作為指正唐風青跟康王勾結的證據,怕也被這一把火都燒光了。”
    “原本為了留唐紹筠一條命,讓他先去綏寧避風頭,沒想到他居然去找了唐風青。我還想著怎麽給他弄出來,倒是唐風青將他送走了。”玄旻睜開眼,冰冷視線落在靈徽身上,她卻對聞說道,“讓人把唐紹筠找出來就是。”
    “你要做什麽?”靈徽問道。
    玄旻閑適地閉上眼,竟就這樣在顛簸的馬車中睡了起來,隻再說了一句:“記得別走錯,去洵江。”
    靈徽一直不解玄旻去洵江的目的,也沒料到玄旻用來拖延回建鄴的借口居然會是跟宋適言有關。
    清王在歸途中偶遇亂黨滋事而受傷,不得不耽誤歸期的消息一經傳回建鄴便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畢竟五年來梁國餘孽不斷在各處滋擾生事,官府為捉拿亂黨也花費了不少人力,但至今都無法將那些亂黨一舉殲滅。
    西雍以為今上將景杭貶回賜地的一個原因就是近年來在洵江附近出沒的亂黨尤為猖獗,景杭如果回去,為了戴罪立功勢必會在這方麵加大力度,今上做此安排不可謂不妙。
    瑟瑟見西雍若有所思便不去打擾,直待他自己回了神來與她說話,她才道:“王爺方才在想什麽?”
    西雍將她拉到身前,看著瑟瑟豔若桃花的容貌不禁笑道:“還記得本王剛遇見你的時候,你一身襤褸,模樣可憐……”
    聽西雍提起往事,瑟瑟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甩開了西雍拉著自己的手道:“王爺提這些做什麽?”
    西雍將瑟瑟拉回來,抱她坐在自己腿上道:“隻是在想一些先前發生的事,就順便想起了這些,本王知道你不愛聽,以後不說就是了。”
    瑟瑟見西雍不僅不生自己的氣,還好言相勸,這便滿臉歉意與他道:“是妾衝撞了王爺,王爺勿怪。”
    “本王知道你幼年艱苦,從梁國逃來建鄴受了不少難,本王既然願意將你留在身邊,便會護你一生。方才也是想多了才提及往事,惹得你不高興,倒是該送你一份禮物才是。”西雍命人送上一隻錦盒呈在瑟瑟麵前。
    瑟瑟好奇打開,卻見盒子裏放著兩隻血淋淋的手,驚得她失手將盒子丟去了地上,抱著西雍險些哭了出來。
    西雍倒能消受這美人投懷送抱的豔福,一麵輕輕拍著瑟瑟安撫,一麵問道:“你可知這是誰的手?”
    瑟瑟搖頭。
    “當日你出街遊玩,說有人對你輕薄無禮,致使你回來之後又是連番淨手,又是沐浴更衣,可還記得?”
    瑟瑟回想之下,確實有這樁事。
    “本王讓人去查,知道那是工部侍郎曹偉的獨子。過去他有太子護著,不好動他,現今太子為了自保棄他們不顧,本王正好將他汙了你的那雙手拿來,這禮物你可滿意?”
    西雍笑意溫柔,口中言辭卻冷酷無情,瑟瑟看在眼中,感念在心,靠去西雍肩頭道:“王爺待妾一片真心,妾此生難報。”
    “你一生一世在本王身邊就是最好的回報,不過本王也記得你最想要的是什麽。”西雍摟著瑟瑟道,“你姐姐因為清王的背棄而死,這個仇,本王必定會為你報,但你還須在等一段時間。”
    “這次齊濟的事沒能將清王牽涉進去,雖然讓人遺憾,但清王無能的傳言已經在朝中散播開來。他哪怕日後還想有什麽作為,父皇也必定會將這次的事作為考量。眼下康王雖然去了賜地,卻依舊是個禍害,太子又在朝中對本王虎視眈眈,不宜在這個時候再與清王正麵衝突,你且稍作忍耐。”西雍握住瑟瑟的手鄭重道。
    瑟瑟含笑點頭道:“妾有王爺庇護,已是三生之幸。王爺肯與妾坦誠相待,讓妾為王爺分憂,也是妾的榮幸。王爺一言九鼎,就是再多等一些時候,妾也是願意的。”
    “瑟瑟向來聰慧,本王就再考一考你。”
    “王爺難道是要問,工部一事暫了,接下去應該要作何打算?”
    西雍讚許點頭。
    瑟瑟凝神思索一陣後回道:“人丁賦稅從來是立國之基,但眼下大陳境內可謂四海升平,並沒有這樣的問題。但論民生的話,大約是梁國舊部吧……”
    西雍見瑟瑟麵露難色,便知這個問題確實為難她了,但見她似乎還有話要說,便沒有打斷。
    “妾雖是梁國人,但見如今大陳興盛,百姓尚能安定,也就意味這樣的狀況並非不好。梁國舊部到處滋事,擾民亂民,反而並不利於民生,如果能夠和平解決這件事就再好不過了。”
    “是個好主意,卻也是婦人之仁。”西雍注視著瑟瑟憂心忡忡的眉眼道,“如今各地都在剿除叛軍,朝廷也以此為功勳獎勵,你說要和平解決,隻怕難以實現。”
    “王爺以為如何才好?”
    西雍思量片刻,盡管看著瑟瑟的目光依舊溫潤,但那簡單的一個字幹脆凜冽——殺。
    見瑟瑟情緒低落,西雍笑道:“不說這些事。”
    瑟瑟卻看著西雍問道:“王爺要殺,總得有個拿刀的人。妾以為,王爺日常結交的都是文人雅士,哪有提刀拿槍的?這個殺,說得太沒底氣了。”
    西雍見瑟瑟說到最後竟帶了股嬌嗔的味道,不免笑道:“能拿刀槍的可不能都在建鄴,回頭被人一撒網,就都逮住了。”
    “王爺果然心思細密,原來早就留了後招了。”瑟瑟笑道。
    “你看太子都能跟宇文憲走到一起,我如果不為自己跟那班武將牽線搭橋,縱使我有滿朝文士,又哪裏抵得住他們的真刀真槍?”西雍道。
    瑟瑟似是來了興致,勾起西雍脖頸問道:“朝中在外的大將總共那麽幾個,除了宇文將軍,也不過就是付易恒付將軍跟趙進趙將軍。”
    “怎麽從你口中說出來,我大陳像是人才凋零,統共就能數出三員大將來?”
    “王爺看上的人必定是非凡中的非凡,我說的三個都是武將中拔尖的人物,難道是妾愚鈍,竟還漏了哪位將軍?”
    書房內西雍笑聲朗朗,麵對瑟瑟的疑問,他笑盡興了之後才道:“瑟瑟慧眼,必定是不會看錯的。”
    “那不是付將軍就是趙將軍,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王爺也就不要打啞謎了,告訴妾好不好?”瑟瑟一麵說,一麵扯著西雍袖管撒嬌道。
    西雍經不住瑟瑟這一番糾纏,隻讓她附耳上來,在說了名字之後,他便趁機偷香,見瑟瑟嬌嗔,他更是心情大好,懷抱佳人笑聲不絕,倒和了窗外那樹梢上傳來的鳥鳴,所謂春光正好,溫香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