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驚波驟打荷 亮劍為紅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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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旻跟西雍在曲水澗集/會中因為各自女眷而有所衝突之事傳入了景棠耳中,他以為在失去了景杭這個助手之後,為了更好地對付西雍,拉攏玄旻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主意,哪怕玄旻的用處可能不大,卻也不能讓西雍得了去。隻是他畢竟曾與玄旻曾有過不愉快,貿然對玄旻發出邀請顯然太過引人懷疑,是以他不得不繼續暗中觀察。
    不負景棠等待的是在不久之後,因為那昔日的梁國公主靈徽,玄旻與西雍手下的唐紹筠發生了正麵衝突,這件事在建鄴城中鬧得沸沸揚揚,成為許多人口口相傳的閑話談資,有人說玄旻因情誤事,不是成大事之材,也有人靈徽是紅顏禍水,不好相與。
    當日靈徽本在聞說的陪同下在一起前往曲水澗,她沒跟玄旻提及原因,隻說想再去看一看,於是玄旻便讓聞說陪護。她因對當日的樂音念念不忘才重返故地,然而景物依舊,卻始終沒有再聽到所想之音。
    正當靈徽失望之際,周圍卻突然出現好幾個蒙麵人,聞說見狀立即與之交了手,眼見那些人意在帶走靈徽,她便發動潛伏在周圍的暗衛加以攔截。最後到底是聞說他們這些訓練有素的護衛將那些蒙麵人擒拿,靈徽這才發現居然是宋適言親自來人前來救她。
    靈徽萬沒料到在東涼與宋適言一別之後,會在這樣的境況下與兄長重逢,然而不等她開口,另一處就傳來了腳步聲,她順勢望去,見玄旻此時現身。
    “各地都在極力捉拿的前梁國太子居然已經混入了建鄴城,看來是時候好好治理城中的守備了。”玄旻行至宋適言麵前低看他道。
    靈徽搶步到玄旻身邊欲言又止,重新整理過情緒之後才懇求道:“不要傷害我大哥。”
    “他是朝廷的欽命要犯,就算我不傷他,也是要交去中朝的。”
    玄旻的回答讓靈徽怒火中燒,但她依然耐著性子道:“我一直在聽你的話辦事,作為交換條件,你放了我大哥。”
    玄旻的視線依舊停留在宋適言身上,看著昔日也曾是一國權貴的梁國太子如今屈膝在自己身前,他冷然道:“你做的事是為了靈淑的仇,跟今日我擒拿宋適言沒有任何關係。你要救他,可以,再答應我一個條件。”
    聽聞靈徽成了玄旻手中的工具,宋適言立刻就要阻止,然而聞說手下一用力,他便被製住了穴道,渾身關節疼痛不止,根本沒有開口說話的心思。
    靈徽眼見宋適言麵容因為痛楚而十分痛苦,立即求饒道:“我答應,你快讓聞說住手。”
    玄旻一個眼神,聞說便鬆了手,宋適言則覺得精疲力竭地垂首喘著粗氣,費勁才抬起頭看著靈徽道:“靈徽,不要聽他的,他不過是要利用你。”
    “你可以問問靈徽,康王葉景杭是怎麽死的。”玄旻不顧宋適言驚訝的目光,轉身看著靈徽道,“想清楚了?”
    靈徽冷笑道:“你既然設了今天這個局,不就是要我答應你接下去要做的事麽?隻要你放了我大哥,保證不在建鄴城內對他動手,我就答應你。”
    “放人跟不動手是兩件事。”玄旻眉間的神情略帶調侃道,“兩個條件。”
    靈徽對玄旻這種毫無意義的錙銖必較而深惡痛絕,可眼見宋適言還在聞說手中,她便不得不答應,點頭道:“我答應。”
    玄旻一個眼神之下,聞說便將宋適言打暈,靈徽對此頗為不滿,卻見已經有人上來將宋適言一行人拖了下去。她看著短暫相聚又要分別的兄長,心中難免不舍,但一想到玄旻就在身邊,她遂將這些情緒都壓抑在心頭,最後隻給了玄旻一個恨意滿滿的神情。
    “你根本不用這樣做,我從來都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力,除了跟著你的計劃走下去,還能有什麽反抗的能力?”靈徽嗤笑道。
    “你終於認清了這個事實。”玄旻頗為讚賞地看著靈徽,繞去她身後又湊在她耳邊低聲道,“多時不見宋適言,我以為你會想見一見如今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難道你對我這樣的安排不滿意?”
    玄旻充滿挑釁跟戲謔的樣子再一次點燃了靈徽的怒火,但她隻是握緊了雙手繼續聽他說道:“不是出於無奈,宋適言應該也不會冒險進入建鄴。他又好不容易得到你的消息,這才準備將你帶走,雖然失敗了,但之後他就能安全地回到梁軍的勢力範圍內,這樣的安排換你心甘情願地為我辦事,並不虧待你。”
    靈徽鄙夷地斜睨著玄旻道:“不用假惺惺了,說吧,要我做什麽?”
    玄旻伸手扳正了靈徽的身子,伸手將她額前的碎發攏去一邊道:“雖然你哪怕不在我身邊也不可能會逃出我的眼線,但我終究有些不放心,不如這樣,你用靈南跟靈淑發誓,讓我知道你報仇的意誌之堅定,如何?”
    “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讓我為你做事?你這樣侮及先人,就不怕天打雷劈麽!”靈徽情緒激動地斥責道。
    “天要收我,我早已經死了,如今我還能這樣跟你說話,就必然是受到上蒼的庇護。”他捏在靈徽肩頭的手漸漸收緊,看著她因為吃痛而皺起的眉繼續逼問道,“這個誓,你發還是不發?”
    為了防止現在的反抗導致宋適言半途遇險,所以靈徽並沒有給出任何直接的拒絕,她唯有咬牙轉過視線,用這個無聲的抗/議來表達自己對玄旻這種行為的控訴與不滿。她感覺到玄旻用力地捏著自己的下頜,強迫她轉過頭去與他對視,但她依舊倔強地沒有去看他。
    靈徽的不屈並沒有激怒玄旻,他像是在觀賞寶貝似的將此刻靈徽所有的表情都映在了眼中。她的美也隨之令他清晰地感知,想起建鄴城中盛傳的“清王府中藏絕世佳人”的流言,他便覺得一陣好笑,那些輕易就聽信流言蜚語的人那樣愚蠢,不知他們不過是他用來達成計劃的工具而已。但不可否認的是靈徽的容貌確屬上乘,放眼整個建鄴幾乎挑不出與之相敵的女子,這樣一個美人近在身前,他這個俗人好像也不能幸免。
    靈徽感受著玄旻逐漸靠近的氣息,彼此間緩緩縮短的距離令她越發不安,然而肩頭的那隻手迫使她無法動彈,她在越來越緊張的心情催動下不僅伸手抓住胸口的衣襟,連同被掩在衣下的那塊玉墜子都被攥在手心,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她盡量平靜,從而不至於在玄旻這莫名其妙的行為裏做出連自己都無法預料的事。
    靈徽腦海中不由浮現出玄旻過去對自己施暴的畫麵,她難以抑製對那些暴行的憤怒與厭惡,在兩人即將又一次發生親密接觸的瞬間,她伸手將玄旻推開,自己也立刻後退借以拉開兩人的距離。與此同時,她的身後突然有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又往後拉了一些,待她定睛去看,才見唐紹筠正護在自己身前。
    玄旻眼見唐紹筠對靈徽相護之姿的堅決,露出少有的惱色道:“過來。”
    靈徽卻伸手抓住唐紹筠的手臂以示求助。
    唐紹筠似被靈徽這樣的動作所激勵,當下便質問玄旻道:“王爺難道不知道強人所難非君子所為的道理?”
    “清王府上的事,還輪不到你這外人插手。”玄旻一抬手,那些隨行的侍衛便立刻出現,將唐紹筠團團圍住。而那一身玄衫的冷峻清王此時怒目相向道:“一介商賈卻敢在本王麵前放肆,甚至騷擾本王府上女眷,今日本王哪怕就此將你正法也不為過。”
    靈徽眼見情勢對唐紹筠極不利,便將他橫在自己身前的手按下,與玄旻道:“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唐紹筠卻將靈徽拉在身邊道:“我不會讓你再跟他走的。”
    靈徽第一次在唐紹筠麵前露出感激之色,然而眉目間少不得無奈與濃重愁緒,她搖頭道:“我不回去,你就真要出事了。”
    靈徽再一次試圖從唐紹筠身邊離開,然而那人抓得緊,她無法掙脫,情急之下靈徽衝他吼道:“他真的會動手,不管你現在是不是有靖王做靠山!”
    “本王倒是忘了,唐公子現在是靖王身邊的紅人,就這樣貿然動手似乎待薄了靖王的麵子。”
    於是唐紹筠被關押至清王府,消息也立刻就傳入了西雍處。及日落,西雍親臨清王府邸,見到了玄旻,也見到了唐紹筠。
    “三哥手下這位唐公子出人意表,著實令我大開眼界。”玄旻命人傳來靈徽。見靈徽到場後便讓其跪下,再與西雍道:“三哥應該認得靈徽。”
    西雍點頭。
    “今日我本與靈徽在曲水澗遊玩,誰想唐公子忽然出現,並揚言不讓靈徽跟我回來。這其中的意思我至今沒有想明白,還請三哥一同參詳。”玄旻看似客氣,然而言語中的不滿早已表露。
    西雍親自來清王府要人,其實是因為唐紹筠出於瑟瑟一句喜愛曲水澗的荷花而受命前去采摘並且準備移植回靖王府,卻沒想中途有了這樣的插曲,也算是因他之故,以及他還有諸多有用得著唐紹筠的地方,這才與玄旻打了照麵。隻是他不想玄旻因為靈徽會大動肝火,此時已然不悅,而唐紹筠要帶走靈徽的心意如此堅決,反倒是讓他有些為難了。
    西雍賠笑道:“六弟稍安勿躁,這其中想必是有誤會。”
    “一切皆因我起,兩位王爺不要追究唐公子的過錯了。”靈徽垂首,如今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說話時也十分平靜,在聽見西雍滿是探究的一聲詢問之後,她繼續道,“當日我與清王殿下出巡齊濟時不慎落水,唐公子恰巧救了我。他見我那時落魄可憐,便起了同情之心,所以一直想要將我接到身邊加以照顧。但我身為清王府上舞姬,並不是他這樣想就能這樣做的。今日偶遇,其中又發生了誤會,才有會現在這樣的局麵。”
    “你的意思是,本王日常待薄了你,引起唐公子的不滿,所以想要救你脫離苦海?”玄旻問道。
    靈徽由此沉默,轉過視線沒有回答。
    唐紹筠下跪請罪道:“唐紹筠以不自量力之身懇請清王殿下放靈徽姑娘自由。王爺如果不嫌草民鄙陋,草民願以全副身家作為交換。”
    玄旻當即拍案而起,怒指唐紹筠道:“本王以橫戈七城,珠寶千萬作為交換才將靈徽留在身邊。如今你跟本王談條件,你的全副身家值多少,可換得到靈徽一根發絲!”
    西雍聽說過玄旻對靈徽的寵愛,卻不料那流言所述並不及現實三分,玄旻這陡然間的暴怒著實令他也大為意外。他不禁暗中去觀察沉默的靈徽,卻並沒有從她的臉上探查出一絲為之動容的表情。
    唐紹筠收斂了往日對玄旻的尖銳,放低姿態懇求道:“草民傾慕靈徽姑娘,隻求王爺成全。”
    玄旻見唐紹筠當眾朝自己叩首,他毫好不為其所動,隻讓聞說取來寶劍道:“靈徽是本王心頭至寶,原本本王是不會讓她離開清王府的。但今日靖王親自登門,顯然對唐公子十分重視,本王縱然不想理會唐公子對靈徽所謂的一腔深情,也總要給靖王麵子。”
    見玄旻已有鬆動之意,唐紹筠不由暗自欣喜,正要叩謝玄旻之際,又聽那冷俊清王道:“靈徽既是本王府上舞姬,一雙腿是再重要不過的。唐公子要帶她走,總要留下同樣重要的東西吧。”
    玄旻將寶劍丟去唐紹筠身前,那咣當一聲在此時的大廳內響起格外驚心。始終坐著的西雍見狀,暗道玄旻性格居然乖戾至此,但他又不能對此置之不理,便起身勸說道:“紹筠行為的確欠妥,六弟對靈徽的情義也令為兄感歎。其實這中間如何糾纏,最終都應該詢問靈徽的心思。六弟既然摯愛靈徽,不妨且聽一聽她的意見。”
    於是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靈徽身上,那白衣女子此刻依然垂首跪在廳中,沒有一絲表情的臉讓人捉摸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麽。周遭的氣氛因此凝滯,除了這次事件中的關鍵人物,其餘人都噤若寒蟬,安靜地等待著靈徽的回答。
    靈徽仿佛睡去一樣在之後的時間裏都沒有任何反應,就在所有人的等待都因此慢慢變得急切時,她卻忽然上前從地上搶過那柄寶劍,將劍刃抵在頸項上道:“王爺要一雙腿,我就給你一雙。五年前來到陳國時,我就已經如同行屍走肉,得王爺庇護才保全至今,索性將這命也還了,好過在這世上苦受煎熬。”
    劍光在眾人眼前閃動,因為靈徽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而引發了全場混亂,有人驚叫,有人未免被誤傷已經逃去了外頭,而唐紹筠見靈徽尋死則整個人都撲了上去意圖阻止。可那劍刃就在靈徽頸邊,隻要稍稍用力,她就可能當場香消玉殞。
    淩亂的人影與嘈雜的叫聲讓整個大廳頓時猶如烈火烹水亂作一團,但這樣的情況也在片刻之間便得到了控製。當一切塵埃落定時,眾人方才發現,靈徽正為聞說所牽製,她手中的武器已經不見,而那柄寶劍正被玄旻握在手中——他的掌心握著劍身,已然流血。
    靈徽看著玄旻這出乎她意料的行為大為吃驚,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聽那人無力道:“也罷,你既以死相逼……”
    長劍落地,又是一記震人聲響。劍身上的血沾在地上,還有正順著玄旻的手不停流下的血。
    “你走吧。”玄旻就此拂袖而去,不顧西雍是不是依舊在場。
    靈徽從聞說身邊掙脫,已然被方才的一切驚得六神無主,整個人險些癱去地上,幸好唐紹筠及時將她扶住。
    西雍眼見這一出動靜超乎想象,然而畢竟身在清王府,有些話不好立即開口,這就示意唐紹筠先帶靈徽回去,這才結束了今日這發生在清王府的一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