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患難與苦知情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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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渢卻不答她,隻仍是問道:“你怎樣?”
    蕭冷兒定了定神:“還好。”
    聖渢聞言便轉身,蕭冷兒連忙拉了他衣袖,低聲道:“這怪物厲害得緊,你專心應對,不用記掛我,我還撐得住。”
    聖渢淺淺一笑,向她微一點頭,便自持劍上前。
    見他無與倫比笑容,蕭冷兒不由自主便是一呆,暗想從樓心月到這四個家夥,樓心聖界當真無人不妖怪,一笑俱傾城。
    轉眼之間,聖渢與那怪物已然鬥在一起。聖渢武功比起蕭冷兒自然高了不知多少倍,那怪物卻是刀槍不入之身。好在聖渢學的盡是殺人的武功,招式之間無章法,內力深厚與怪物幾番硬碰之下卻震得石室“轟隆”作響。一時倒打得平手。
    蕭冷兒心中卻是暗暗著急,心知表麵看聖渢似淩厲一些,但那怪物渾身乍看毫無破綻,體形龐大卻極為靈活,一身內勁之怕比之人類的高手尤甚。聖渢力道再強、身手再快,打在它身上也渾如石沉大海,全然無計可尋。更難得的是,那怪物竟比她想來更為通曉人性,方才被她刺瞎一眼雖狂性大發,與聖渢即使力敵贏麵也是極大,它卻偏偏與聖渢耗著,隻怕便是要等他精疲力竭再行反擊。如此,蕭冷兒心中忽然一動,想起自己方才在它瞎眼中灑了癢癢粉,那癢粉乃是自己特製,就算沒有毒性,但藥力卻遠甚一般,這怪物方才對著自己還是怒氣勃發,為何此刻卻這般冷靜了?難道它竟也是在趁這機會化解那癢粉的藥力?這般想來,連忙向聖渢叫道:“聖渢,刺它另一隻眼!”以她聰明,武功雖低微,但要看穿別人身手間破綻,卻是輕而易舉。此番麵對這怪獸,毫無計較,連番受欺,心中大為沮喪,此刻雖隻想明白這一點,卻足以讓她心神大振。
    一番激鬥,聖渢已然喘息連連,聽她話語,也不細想,立時便拔高幾尺攻擊範圍隻指它雙眼。那怪獸先前被蕭冷兒刺了一劍,已然極怒,引以為辱,見這人竟還想故伎重施,登時大怒,終於不管不顧,狂吼著與聖渢決然硬拚。聖渢武功雖高,奈何從小學殺人的功夫,講求的便是快狠準,此刻狠也無用、準也無用,這般連綿細鬥,也非他所長,轉眼之間便落了下風。蕭冷兒心中雖急,卻著實無法可想,思考間目光無意識轉向石室中煙霧繚繞的水池,忽然便是一怔,這水池卻是用來作甚?
    況那水池中煙霧,一看便是滾水所致,隻怕比之沸油也不遑多讓,但這石室四處陰暗,卻是哪裏來的滾水?
    聖渢待自己心狠勝蕭冷兒何止百倍,此刻心知要傷這怪獸隻能從它眼睛處下手,盡出雙腿與那怪物纏鬥,頃刻間被咬得鮮血淋漓他卻渾不在意,終於奮起一劍向那怪獸右眼刺去。這怪獸卻憑地了得,危機之時長長的鐵索一般的尾巴已經向窩在一旁的蕭冷兒卷去。蕭冷兒正自思考那水池,促不及防之下,隻得驚叫一聲,已被怪獸高高卷起再狠狠拋下,下口正對著那水池。聖渢吃了一驚,自己若刺它眼,蕭冷兒勢必要落入那水池,當下再顧不得其他,全力上前向蕭冷兒擊得一掌,如此蕭冷兒雖落到一邊,他自己全力一擊後氣力鬆懈,便自下落,那怪獸再不姑息,一腳向著聖渢身上踏去。一聲悶哼,聖渢口中立時便是鮮血狂湧。
    “大哥哥!”刹那間蕭冷兒心中生疼,尖叫聲中眼淚奪眶而出,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拔劍便向怪獸刺去,目標仍是怪物雙眼。怪獸不得已抬步之下,聖渢這才能從它腳下逃生,仗著最後一口氣力滾到旁邊。
    但蕭冷兒早已力竭,方才之所以還能站起,也隻是一時太過情急之故,幾招下來,已是處境危機。聖渢看著,心中是一生從未試過的痛楚憐惜,他氣息早已奄奄,但此刻想著自己若再不起身,那女孩子立時便有裂骨之難。他二十年來所受苦楚非常人能想象,身為樓心聖界排行第一的殺手,其耐力也是無人能及,心中這番念想,多年來求生意識悉數激發,終於再次提劍而起向那怪物衝去。
    蕭冷兒趁機退下,渾身浴血,臉上笑容,卻仍是不掩光輝,手顫抖伸入懷中,摸出出發前備下的火藥,此刻也已被鮮血染紅一半:“大哥哥,你再稍微堅持一下。”
    好容易引燃那火藥,蕭冷兒卻並未投向怪物,而是飛身撲起投入那水池,轟隆作響之中,蕭冷兒拉了聖渢便隨著火藥之後再次投入那水池:“大哥哥,走!”
    *
    室中一幹人,麵色俱是沉重,尤其扶雪珞、蕭泆然幾人,神色壓抑沉痛,叫人不忍再望第二眼,依洛二女,卻早已雙眼紅腫。
    洛雲嵐手中握著座椅扶手,恨聲道:“扶世伯,那樹林之中,究竟有些什麽?”
    扶鶴風麵色同樣難看,沉聲道:“傳說,五十年前,洛陽有一場空前的大劫難,一夜之間死了數百人,形狀極慘,俱是腸穿肚爛而亡。據說那凶手並非人類,而是一隻早已成了精的怪獸,那之後怪獸竄入城外樹林,洛陽所有高手齊聚,在樹林之外守了整整一個月,也不見那怪獸再出來,但也沒有人敢進去。於是眾人回到城中,再守得兩月,仍是不見那怪獸蹤影,這才慢慢放鬆警惕,但從此城外那樹林,卻成為洛陽的禁地,洛陽所有的人,也俱都閉口不談。這五十年來,再也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人們也就漸漸淡忘了,而且即使當真有那傳說中的怪獸,隻怕壽命也早已盡了,直到前天晚上。”
    他一席話說完,洛雲嵐手中扶手早已成為屑沫,一字字道:“前晚看那幾人死狀,你已猜到可能就是那怪獸,但你為何不說?”他此刻心中驚怒,對扶鶴風說話再無半分客氣,但卻還有誰會在乎這個?
    扶雪珞心中幾乎窒息,喃喃道:“你為何不阻止我們,為何任由我們前去,卻不提前告訴我們?”想到蕭冷兒,心中驚痛,無法言說。
    “隻因扶盟主從來都以武林大局為重。隻因扶盟主並非五十年前之人,因此對那怪獸看得並不十分恐懼。隻因扶盟主明知說出來之後,隻怕眾人存了膽怯之心,也難以尋得那怪獸。隻因扶盟主一心想要鏟除那妖獸為武林除害,於是刻意讓蕭冷兒打頭陣。隻因扶盟主深知眾多人中若有人當真能找到那怪獸,便非蕭冷兒莫屬!”蕭泆然起身,連番冷笑,“扶盟主也並非就是叫我們去送死。我們前腳一走,扶盟主等人立刻就跟了上來,跟在我等身後,隻要我們一找到那怪獸,扶盟主等人便現身捉拿。可惜任扶盟主算盤打得再精,終究也隻找到我,終究也使得冷兒身陷狼窟!”他一字字說完,一字一恨。
    扶雪珞幾人不斷顫抖。總是言語不多的蕭佩如也是緊咬櫻唇。
    扶鶴風臉色慘白:“沒錯,老夫有意讓冷兒去尋那怪獸,但老夫又怎會讓她去送死,我們跟在你們身後,也不過幾步之遙,無論發生任何事,老夫都可保得冷兒毫發無損,哪知、哪知……還是、還是……”他心中何嚐不是痛,說到此處,再難接下去。
    蕭泆然此刻再沒有平日裏翩翩風度,盯著廳中默默不語眾人,再看向扶鶴風,一字字如同針刺:“我蕭泆然不是紫皇,紫皇以天下為重,蕭泆然卻隻以自家妹子性命為重,此番若蕭冷兒有任何不測……”
    “此番蕭冷兒若有半分不測,我庚桑楚以樓心聖界下一任聖君之名起誓,定要蕩平你中原武林一草一木,為她殉葬。”一襲玉色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輕言細語,笑若春山,卻聽得眾人一陣毛骨悚然。
    隻說完這一句話,庚桑楚立時又轉身而去,蕭泆然幾步趕上他,也不停頓,口中淡淡道:“我與你同去。”
    兩人既無相視,也無交談,心中卻似已有了默契。
    扶雪珞、蕭佩如等人也立時便跟了出去。洛文靖雖然深知扶鶴風想法,但他對蕭冷兒同樣愛逾性命,雖無法責備扶鶴風,但卻也毫不猶豫跟在幾人身後而去。
    扶鶴風容色仿佛頃刻之間蒼老了許多,因前晚情況並未離開的無想大師微微歎道:“扶盟主何須自責,我們的做法,並沒有錯,也是為洛陽百姓著想。”
    “蕭冷兒有一點,是我等人無論如何亦比不上。”扶鶴風喃喃道,“我們總是以蒼生為念,卻總在關鍵的時候犧牲少數人性命,這不打緊,著緊的是,我們都認為這是對的。隻有蕭冷兒,蕭冷兒她珍惜一切的生命,她並不是婦人之仁,她隻是大仁大勇……”
    她,明明白白、坦坦蕩蕩的讓他利用。
    蕭冷兒,蕭冷兒,你可千萬莫要出事。
    *
    “就是這裏。”
    蕭泆然帶庚桑楚來到昨日出事的地方,想了想,還是主動說出跟著他的目的:“你是樓心月悉心培養出的頂級殺手,對於追蹤之事,想必比我在行。”
    庚桑楚卻不言語,隻沿著那洞穴查看半晌,淡淡道:“你昨夜直接便跳了下去?”
    蕭泆然點頭:“當時情急,我見妹子掉了下去,立時便也跟著跳下去。”
    庚桑楚冷哼一聲:“這洞口以五行八卦之陣擺成,即使十個人一起掉下去,能有兩人摔在一起便已經很了不起,你這紫巒山紫皇的高徒,總不至連這都看不出。”他向來笑臉迎人,此刻出言譏誚,卻已是亂了心神。
    蕭泆然麵上一紅:“當時天黑,我又太過情急,不曾注意。直到後來被扶盟主等人找到,這才發現。”頓了頓,仍是忍不住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生辦才好?”
    “還能怎麽辦。”庚桑楚向剛剛趕來的洛雲嵐一伸手,“給我火藥。”
    洛雲嵐一怔,但明知庚桑楚智謀無雙,此刻倒也是一大助力,不曾多言,便給他火藥與火折子。
    “退後幾步。”庚桑楚吩咐眾人,同時點了火藥便直接往洞中扔去,隻聽“轟”的一聲過後,眾人片刻圍攏,那洞口已是被砸毀,雖被泥土堵了一半,畢竟是隻剩這明明白白的通道了。庚桑楚第一個便往下跳,不忘挖苦跟在身後的蕭泆然:“看來蕭大公子這兩天還真是方寸打亂。”
    蕭泆然也不理他,卻忍不住問道:“樓心月為何會允許你來救冷兒?”
    “我想做的事,誰能阻止。”庚桑楚語聲一轉,“況且,他為何那般關心蕭冷兒,隻怕蕭大公子心中比我更清楚才是。”
    蕭泆然不由苦笑:“這我卻是真真不知。至少我所知的,隻怕並非就是聖君心中所想。”
    庚桑楚聞言不再答話,心中卻道除了小丫頭,另一人卻也是自己不得不救的。他口中不斷對蕭泆然冷嘲熱諷,不慣自己一向作風,卻隻有他自己知道,若不如此,他怎生阻止自己早已亂了的心去胡思亂想,又怎能頭腦冷靜的去救她脫困。
    渾身疼得如火燒一般,本還有些迷糊的神誌在睜開眼一片漆黑之時立即清醒過來,蕭冷兒第一個便想到聖渢,連忙四下摸了摸,試探叫道:“大哥哥,大哥哥?”聽不到回答,她心中一陣惶急,正要起身,左手已被另外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不由鬆了口氣:“大哥哥,你沒事吧。”
    黑暗中沒人吭聲,半晌才聽低低聲音道:“沒事。”
    一聽他說話,蕭冷兒剛放下的心立時又提了起來,該是怎生難受,才會讓向來聲色難動的聖渢連聲音都似受到煎熬?握緊他的手,蕭冷兒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緩:“大哥哥,你現在還能走不能?”如今兩人處境不明,她心中即使再掛心他傷勢,也明知決不能就這般一直呆在這裏。
    又是一陣沉默,蕭冷兒剛想開口,便聽唏嗦之聲,手中力道一緊,身邊那人已站了起來,淡淡道:“走罷。”
    他自然也是明白她思量的,蕭冷兒心中一酸,咬緊牙無言站起。她起身已是如此困難,他卻更不知要忍受多少痛楚。
    “咱們往前走,或許能找到出口也說不定。”雖然明知頭頂就有出口,但有那怪物鎮守,隻怕還沒上去就已被它撕成碎片,卻也不可有此計較。想到那怪物即使身上還到處是傷,此番能在最危難之際逃脫,蕭冷兒仍覺鬆一口氣,已聽聖渢道:“你抓著我的手,不要鬆開。”
    感覺手被握得更緊一些,蕭冷兒心中一暖,明知他是怕自己遇到甚不測,但自己此刻又何曾敢放開他的手,他受傷之重,她是連想也不敢多想一分。
    單手從懷中摸出火折子,蕭冷兒苦著臉道:“糟糕,這已經是最後一個,若找不到其他燃物,隻怕片刻之後咱們就隻有摸黑找了。”說話間火折子已燃起,借著微弱亮光蕭冷兒瞧身邊之人,身上黑衣已成布巾,全被鮮血染紅,此刻火光微弱,那凝成黑紫的顏色隻看得蕭冷兒觸目驚心。他的臉本是容光絕代,此刻卻更是一片血汙,隻一雙星眸,仍是天人之美。卻就是這唯一的一色容華,讓蕭冷兒心中驀地酸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