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患難與苦知情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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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渢隻聽著卻無甚表情,半晌淡淡道:“問心從前受了許多苦楚,但如今總算有福氣。”
    “是我有福氣。”撫著自己胸口,蕭冷兒柔聲道,“有福氣的不是他,是我。他身邊有許多很好的女子,陪伴了他很多年,我真高興能在還不太晚的時候遇到他,更高興他能喜歡上我,雖然他從未說過喜歡的話,但我心理麵卻是知道的。”
    聖渢直到此刻心中才算驚痛,隻覺滿嘴苦澀,忽然想到他們剛剛遇到的那一晚,她待他的神情,如果她第一個遇到的是他……
    蕭冷兒卻自悠悠歎口氣:“我就這般憑空消失,想必大哥與雪珞幾人都會指責扶老頭的不是,這當兒隻怕盡數在找我吧。”
    聖渢收斂心神,淡淡道:“隻怕問心也是會來的。”
    蕭冷兒眉頭一皺:“那晚我落下之,時想必大哥立刻就跟了下來,但我們互相卻並沒有見到,那洞口隻怕是有些玄妙。大哥一行人失了我蹤影,定然心神大亂如無頭蒼蠅,但庚桑楚與你一般是絕頂的殺手,原本擅長追蹤,而且越是這種時候,他想必會更冷靜,若大哥幾人是跟著他一起,要沿著我們走過的路來也並非難事,若遇到那怪獸……”
    “問心詭計多端不下於你,蕭泆然、扶雪珞幾人俱是絕頂的高手,若是他們都在一起,你也不必擔心其中會有誰吃虧。”聖渢了解她心中所想,雖是出言安慰,聲音仍是淡淡。
    蕭冷兒愁眉不減:“即使如此,他們也不可能找到我們。”
    “為什麽?”聖渢不由有些好奇,他自然了解庚桑楚的本事,卻同樣明白蕭冷兒的智慧。
    蕭冷兒歎一口氣:“我出發之前,心中明了這林中的凶手非同小可,於是找洛雲嵐要了威力很強的火藥。我們掉下來之時那石室想必至少也被炸塌了一半,那個臭家夥頗有靈性,這地道之中又到處是機關秘道,它必定是不會留著原來那石室讓別人輕易找著的。更重要的是,我們躍入池中那一霎那,我看到那個臭家夥眼中很是慌亂,這其中必定有隱情,我怕那石室此刻早已被它密封了。”她一拍大腿,“對呀,我先前定是糊塗了,怎沒有想到這一點!那臭東西長期呆在那裏,我們進入之時它展露那麽大的敵意,而且那水池也是故作玄虛,如此一來,那臭家夥想必是在守護什麽東西,而那東西就在這水池之下!但既然如此,我們已然破了它的機關,它本來更該來追擊才是,為何反而沒有行動呢?”
    聖渢這才記起兩人是如此下來,連忙問道:“你怎會想到從那水池中跳下來?”
    蕭冷兒聳聳肩:“開始我也沒有注意那水池,後來臭家夥作勢把我往下扔引你來救我,我這才多看了兩眼,然後你過去之時它如果把你也拋進水池,豈不省事?但它卻沒有,於是我又再看了兩眼。你跟它打鬥之時,我就在想,那石室中明明陰寒之氣極重,先不論水池中的水是怎樣加熱,它其中若果真是沸騰的熱水,室中至少也該有水氣和暖意,但即使我被舉在水池之上的時候,也完全沒感覺到。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原因可以解釋,那便是水池中根本沒有什麽水,根本就是給人眼前製造的幻覺。況且那時你情況危機,若留在上麵,你我必死無疑,於是我下決心一試。又怕那水池中另有機關阻擋,於是先投下火藥再拉你躍下去,那樣至少還有活命的機會。”她此刻言談侃侃,又哪裏還是剛才那一心念著心上人的小女子?
    聖渢神色奇異看她半晌,搖頭道:“這般智慧之人,我也隻見過兩個而已。”
    蕭冷兒偏頭笑道:“樓心月呢?”
    “他太難測,我看不清。”他聲音淡淡,蕭冷兒心中卻是一凜,喃喃道:“沒錯,他太難測,就連我也絲毫看不清,庚桑楚跟隨他多年,想必了解他比你我要多。但他究竟為何要待我有些不同?”以樓心月今時今日身份地位,自然不會做對誰虛與委蛇、籠絡人心這等不入流之事,至少不會由他自己來做。
    這件事又豈止她一個人奇怪而已。聖渢沉默半晌,道:“我曾經見過樓心鏡明的畫像,你和她……很相似。”
    “那隻是巧合。”蕭冷兒煩躁的揮了揮手,“這些我都早已想過,全然不對。樓心月是何等樣人,即便我是故人之女,也不可能讓他另眼相待到這份上來。”
    “我長得又像誰?”雖然早已知道,聖渢仍是想從她口中得知答案。
    蕭冷兒半晌淡淡道:“當年武林第一美人冷劍心,我的母親。”
    聖渢渾身一震:“你當真是蕭如歌的女兒。”
    蕭冷兒冷哼一聲,並不答話,卻突然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出生?”
    “我三個月大之時便被帶回樓心聖界。”言下之意自是一無所知。
    蕭冷兒再次揮了揮手,方要說話,已聽聖渢淡然道:“你既然說你與樓心鏡明神態相似是巧合,我長得與你娘相仿,又怎就不是巧合。”
    蕭冷兒半晌不語,心中苦澀,喃喃道:“世事有因必有果,天底下哪來那麽多的巧合?即使巧合,想來也是人為。”振奮一下精神,她道,“不說這些了,既然知道這下麵有秘密,想必要出去也不是甚難事,咱們這就開始找尋。”她說著已跳了起來,但隻跳到一半,已然“哎喲”一聲,重新跌坐在地上。聖渢連忙扶住她,苦笑望了眼兩人渾身的傷,晃了晃手中草餅:“還是再吃點東西吧,或許能生些氣力。”
    蕭冷兒苦著臉揉著手臂,就手中食物狠狠一口咬下去。
    不知什麽時候,扶雪珞一行人已盡數跟在庚桑楚之後。庚桑楚隻顧往前走,扶雪珞幾人也自然而然視前麵那人如空氣。此刻隻怕便是這一群少年英豪一生中心中念想最為一致的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雖然一路並無甚線索,但陷落這裏的兩人都是自己心中最為關切之人,自然找得更仔細些,半晌聞著空氣中氣味心中稍安,庚桑楚笑道:“看來那丫頭和聖大美人是呆在一起,這樣倒好。”話一出口,他心中立即便後悔,自己這是吃飽了撐的,沒事作甚說出來讓這群家夥放心。氣呼呼回頭瞧一眼,果然便見幾人都是一臉鬆口氣的樣子,心中不由更悔。
    卻聽洛煙然柔聲道:“庚大哥,多謝你啦。”
    當下庚桑楚心下又不由一軟,暗中歎口氣,繼續走在前帶路。
    洛雲嵐卻是捏洛煙然香肩,湊到她耳邊惡狠狠道:“你幹嗎謝那個眼睛長在頭頂的家夥,還叫得那般親熱,我這個正牌哥哥可還在旁邊呢。”
    洛煙然臉上一熱,偷瞧扶雪珞,卻見他也自一臉奇異的盯著自己,微微含了笑意,不由更窘。
    依暮雲半分不解她窘迫,還自笑道:“那眼睛長在頭頂的家夥,除了冷兒那家夥除外,就算得上待咱們小煙然最是特別。”此言一出,連與庚桑楚走在並排的蕭泆然也回過頭來。
    洛煙然一時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眼巴巴望著庚桑楚,一心盼他說幾句話替自己解圍。這樣想著果然便見庚桑楚回過頭來,卻並非為她解釋,而是直接拉了她徑直走到最前麵去:“後麵太吵,煙然你與我一起。”
    這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洛煙然當下決定再也不要回頭,低了頭羞窘萬分跟在他身邊。
    目光一轉,庚桑楚便看到牆壁上一盞油燈,當下心中一動,便上前轉那油燈,果然眼前立時轟然打開一扇門來,幾人大喜,依次進去,洛雲嵐最後一個走入時,最前麵的庚桑楚高聲叫道:“不要進來!”但話音未落,石門已閉,洛雲嵐莫名其妙看著他,庚桑楚無奈搖頭:“是我思慮不周,這石室中並沒有其他出路。”
    “那前方……”
    不等蕭泆然說完庚桑楚已打斷他:“並非地道,隻是密室而已。”他說著再回頭,卻突然“咦”了一聲,幾人一振,連忙圍了上去,卻見他拾起地上石屑察看半晌道:“這些碎石像是被人用內功震碎,上麵痕跡尚新,想必這裏有人進來過,而且就在我們之前不久。”
    說到此幾人對望一眼,麵上都有了喜色,蕭泆然沉聲道:“能不能看出是何門何派的功夫?”
    庚桑楚細察半晌,肯定道:“的確是聖渢。”
    幾人不由大喜,扶雪珞上前一步道:“那說明他們的確來過這裏,若是原地退出,他們必定會遇到我們,但我們一路走來,並沒有看見人影。這其中若沒有其他出路,他們又怎會不在裏麵?”言下之意,這裏定是還有另外出口的。
    “那也未必。”庚桑楚聲音淡淡,指著眼前牆壁,“你們有沒有覺得奇怪,為什麽這半邊牆都是新石堆積而成?”
    蕭泆然心中一震:“難道……”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庚桑楚與扶雪珞也各自上前,三人對視,同時運功。
    “轟”的一聲,這麵牆在三個當世一流高手的功力之下豈能存活,早已轟然炸開。但一擊過後,幾人的心立時便涼了一半,隻因這其中並非幾人想象中的秘道,而是滿滿石塊堆積。
    幾人心中都是越想越是懼怕,一時竟無人敢開口,半晌一直默默不語的蕭佩如指著那堆石頭顫聲道:“難道,難道冷兒她竟然……”
    “不會。”一人語聲堅定,扶雪珞幾人回過頭去,卻是依暮雲正撫著自己心口,眼神清澈,“我與她心靈相通,我此刻一萬個肯定,她現在必定還好好活著。”
    洛煙然等人早已悉知緣由,一時幾人提著的心俱都放下。庚桑楚卻始終神色淡然,此刻也不理會眾人,徑自運功繼續搬動那些石頭。
    蕭泆然皺眉道:“你做什麽?”
    “找線索。”庚桑楚頭也不回,蕭扶二人聞言,卻也再次上前幫他,洛煙然蕭佩如二人,也自默默上前。
    累得半晌,當中石塊總算被搬出多半,但一看之下眾人卻仍是心涼:“這裏根本沒有任何像出口的痕跡。”
    低頭,庚桑楚看著腳下同樣被堆滿的石塊,蹲下身一點點撫開腳下的石灰,緩緩道:“他們必是從這裏下去。”不等幾人圍上來,他已起身,“但這裏被堵得縫隙不留,我們難以再從這裏下去。”
    扶雪珞喃喃道:“無論如何,隻要她現在還平安活著,我便安心。”
    神色奇異看他一眼,庚桑楚轉向洛雲嵐道:“你擅長火器機關,能不能看出我們方才進來的石門在這裏是否還有機關?”
    洛雲嵐搖了搖頭:“剛才我已經每分每寸的查看過,沒有,室內沒有任何機關。”
    “那就炸開它。”庚桑楚伸手,“火藥。”
    洛雲嵐默默不語,徑直走到石門前置火藥,隻有他才清楚何等用量不會讓這石室塌陷。但一炸過後,幾人都是心涼,隻因石門竟絲毫無損。
    庚桑楚一言不發,上前運功連發數掌,轟然聲不絕,更多石塊被震落,但石門仍是無甚動靜。蕭泆然上前止住他:“你瘋了,再這樣下去真個密室會被你完全弄塌的。”
    “晚一分,她的危險就會多一分。”庚桑楚回頭,蕭泆然心中一驚,他眼中布滿血絲,其中憂慮恐懼,他難以體會,也不願想像。卻見他說話間已徑直走到內室中,開始一塊塊搬地上的石塊,低著頭,眾人看不見他神情,聲音聽來卻是滿不在乎:“這裏自然不能用炸的,否則地道塌陷,咱們也下不去,那就一塊塊搬開。”
    扶雪珞走近,低頭衝他一笑,也開始搬石塊:“剩下的我替你說,隻是很難下去而已,又不是下不去,天底下哪有問心做不到的事,是這樣吧?”
    庚桑楚伸出一隻手拍他肩膀,依然笑得似無所謂:“從前沒注意,看來扶大公子倒稱得上我的知己。”
    扶雪珞再是一笑,玉雪風姿:“我不是了解你,隻是太了解她。碰巧你們太過相似。”
    庚桑楚一怔之間,扶雪珞已低下頭去。他聲音淡淡,那句話之間,卻也聽不出做何感想。
    當下幾人默默不語,都自上前幫忙,蕭泆然低頭搬開一塊大石,怔怔想,此間每個人對蕭冷兒的關心,隻怕誰也不下誰,但為何庚桑楚眼中恐懼,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體會的深刻?
    庚桑楚雖諸多掩飾,但眾人如何不知,他和扶雪珞對蕭冷兒都是情真意切,但難道不是扶雪珞對蕭冷兒的心意比庚桑楚更純粹得多麽?
    眼前這人的心思,他忽然發現自己絲毫也體會不了。
    *
    兩人本來都是嚴重傷患,瞎忙活半天,都是什麽也沒找到,蕭冷兒早已累得倒地呻吟:“這什麽破地方,不是說主人公隻要身臨絕境奇跡立刻就出現了嗎,老娘現在又累又餓饑寒交迫,這難道還不算絕境?”
    聖渢聲音淡淡:“你再交迫個兩三天,琢磨著奇跡就會出來找你。”意為她現在這境況也不算特別絕境。
    蕭冷兒從地上一個翻身坐起來,聖渢真懷疑一個方才還嚷著“又累又餓饑寒交迫”的人哪來這麽多活力。瞪大了眼瞧著某人,他聲音雖淡至少開玩笑的語氣蕭冷兒還是能聽得出:“我說,聖大美人,你最近到底是被小爺我還是被那隻繡花枕頭給同化了?”
    聖渢一窒,本來還剩下的一些捉弄她的心情頃刻崩塌,冷哼一聲:“不想當真身瀕絕境就趕緊起來找吧。”說著不再理會她,繼續在牆上一寸寸摸索起來。
    蕭冷兒看他疲憊不堪還要強打精神的模樣,心中一軟,站了起來:“得了,大美人你先休息一會兒,我來找。”
    聖渢本待不理她,聽到她下一句“我可不想找到出口以後卻要被某人拖累得出不去”時自動站到一邊去,他此刻的身體狀況的確已經撐到極限。
    沿著這不怎麽大卻也不小的石室走了無數回,蕭冷兒煩躁不堪,腳下忽然被什麽東西阻了阻,她低頭看,卻是自己方才懊惱時隨手扔在地上的油燈,此時也快燃盡,地上還有……她目光突然被油燈處一小塊顏色凝住,蹲下身去,她細看半晌,胸中有些了然,向聖渢大叫道:“大美人,拿油燈來!”
    聖渢早已注意到她動作,聞言立刻從牆壁上取一盞油燈向她遞去——這室外雖昏黑幽暗,室中壁上卻掛了數十盞油燈。
    拿著油燈,蕭冷兒沿著方才那印記一點一點烘烤地麵,每移動一處,那裏便顯出一分顏色來,聖渢見此,也再取了一盞油燈過來幫忙,兩人烘烤半晌,俱是累得滿頭大汗,如此反倒忘了不適,再過得半晌,地上終於顯示出一幅較完整的畫麵來。聖渢觀測半晌,似有所悟:“這是一幅陣法。”
    “並不是一幅陣法。”蕭冷兒顯出最後一角畫,“這是由易經八卦中演示出來,你看,一共分四幅,這是‘天地否’,這是‘山水蒙’,這是‘火雷嗜嗑’,這是‘雷天大壯’,第一幅代表乾上坤下,第二幅代表艮上坎下,第三幅是說離上震下,第四幅是震上乾下,我沒猜錯的話,四卦在這裏代表的是方位,而且應該就是我們要找的秘密了。”她說著拿著油燈在那幾幅卦象上再次撥撥弄弄起來,不多時,四幅卦象神奇般自動裂開縫隙,蕭冷兒不由大喜,扔掉油燈,便把幾塊裂開的石頭搬開,一邊搬一邊就著手中石頭自己看:“大美人你瞧,這幾塊可不是普通的石頭,拿出去估計可以賣不少錢。”
    聖渢不說話,心道就有這般不知羞的丫頭,覬覦別人的武功秘笈寶貝什麽的也就算了,連幾塊石頭也不放過。
    蕭冷兒卻不及理會他想什麽,興高采烈從移開石頭的洞中抱出一個看上去年代久遠,卻絲毫不染塵灰的水晶一般流瑩的盒子,搖頭大歎道:“這位高人真是窮奢極侈,有錢也不帶這麽浪費,你說如果這盒子裏放的是一隻香噴噴剛烤熟的叫化雞和一壺熱辣辣爽心爽口的燒刀子,那該有多好。”一邊歎息一邊伸手要去打開那盒子,雙手卻被某人沒好氣抓住:“拜托蕭大聰明人多一點江湖常識,如果盒子裏跳出來一大堆暗箭或者幾隻毒蠍子怎麽辦?”
    蕭冷兒有趣的看他一眼:“原來不問世事的大美人也懂得江湖常識。”笑嘻嘻拍他肩膀,“放心吧,這盒子少說也有百年之久,蠍子的孫子琢磨著都已經老得翹辮子了,暗箭上就算有毒也應該早被消磨得差不多。”邊說另一隻手已經打開盒子。
    聖渢氣也不是,怒也不是,但至少盒子裏的確沒有跳出暗箭和毒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