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風月連城步步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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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扶洛二人進入內室,蕭冷兒這才轉向樓心鏡明,滿心憂慮再掩不住,咬唇道:“有件事,希望你幫我。”
樓心鏡明鮮少見她這番模樣,正色道:“你說,若做得到,我必定幫你。”
蕭冷兒急道:“樓心月像個瘋子一樣,竟然出動了他手下那幫死士來對付我和雪珞,被庚……”下一句說不下去,顧不得樓心鏡明大變的臉色,續道,“看來他是下定決心容不得我們。煙然在夫人的軒然居,我怕她出事,想請你去救她。”
樓心鏡明喃喃道:“大哥竟然……”
蕭冷兒扯她衣袖:“你不要再發呆了,幫不幫倒是給我一句話。”
白她一眼,樓心鏡明已抬步向外走去:“煙然好說歹說是我的侄女,她若在此地出事,我怎向死去的大嫂交代。”
蕭冷兒跟在她身後:“我與你一道。”
樓心鏡明有些詫異看她:“難得你竟願意和我一起,不擔心扶公子的傷?”
“有洛伯伯在,又是在你的住處,也沒什麽好擔心。”瞪她一眼,“我是為了煙然,你可別想太多。”
樓心鏡明笑嘻嘻望她,蕭冷兒多看兩眼,忽然生出自己直如在照鏡子一般的感念,驚覺兩人的笑容竟如此相似,愣怔中忽被那人一把抓住了手:“既然擔心煙然,還不快一些。”
她抓住自己的那隻手如此溫暖,蕭冷兒呆呆看著,眼前閃過從前冷劍心溫柔的笑靨,忽然之間就舍不得甩開。
兩人一路到了軒然居,院門敞開,竟有些不同的氣息。對望一眼,兩人抬步進去,便看見洛煙然仍是坐在那架秋千之上,樓心月便坐在她對麵的藤椅之上。俱是神色平和,倒無甚殺機。
鬆一口氣,蕭冷兒細想不得,已衝上去抱住洛煙然,懸掛的心這才放下來。反抱住她,洛煙然淺笑:“我沒事,不用擔心。”
示意樓心鏡明坐下,樓心月笑道:“我過來看看煙然,這孩子,與璿姬倒當真有些神似,我很喜歡。”
蕭冷兒埋頭在洛煙然懷中甚是嘲弄笑道:“若煙然不是與夫人那般相似,隻怕此刻早已是死屍一具。”
樓心月不以為意,淡淡道:“你倒當真聰慧。連應龍親自走那一遭,竟也被你和重傷的扶雪珞逃過。”
洛煙然捂嘴驚叫,蕭冷兒連忙安撫她,低聲向她解釋了兩句,這才歎道:“庚桑楚自與我相識之後,盡是倒黴。但我卻不知該不該說,他當真是我的福星,好像隻要跟他有關的事,我最終總是能逃過那一難。”
樓心月閉目不語。
“你說,你那一幫死士和庚桑楚,究竟是誰會活著走出來?”蕭冷兒似在問他,又似自言自語,“我知道他一定會活著出來,若這般容易死,哪裏還是我認識的那無所不能的繡花枕頭。”
睜眼看洛煙然做的那具秋千,樓心月麵上竟也出現一絲柔和的笑意:“小時候,楚兒一直過得很苦,他娘心裏其實疼他,於是給他做了那秋千。我到如今也還記得,他小的時候高高蕩起秋千的笑容。”似陷入回憶中,他半晌歎道,“後來他跟了我,也還是笑,很好看,但我多年來再未見過他小時候對著他娘親時那樣的笑容。”
一手撫那秋千的繩索,蕭冷兒也不知心中是痛是憐,洛煙然似察覺她心意,緊緊握住她手。
凝視著兩人,樓心月目中滿是憾然:“我不止一次想過,若你二人中有一個是我的女兒,跟他是楚兒是親兄妹,能一生都陪在他身邊。那我對他,作為父親,也算有個交代。可惜……”可惜他命中注定隻有一子。
蕭冷兒坦然望他道:“你決意要殺我,如今我就在你麵前,為何還不動手?”
樓心月失笑,看樓心鏡明一眼:“你要我在妹子麵前殺她的親生女兒?我卻還做不出。”
“你有甚是做不出的。”也看樓心鏡明,蕭冷兒倒不見如何惱怒,“我隻有一個娘,所有人都知道。”
樓心鏡明低垂的麵上忽然出現裂痕,但她卻不願意別人看見。
奇異的望蕭冷兒,半晌樓心月道:“來不及了。”
“來不及在我娘發現之前殺我?”蕭冷兒也不知是疑問還是陳述,“原本我一路趕來苗疆,一直在想,你有多喜歡我娘,那感情是真是假?經曆此事,倒叫我看清,你比起我父親,愛我娘委實勝他一百倍。”
樓心月淡然目中忽的現出波瀾,啞然道:“為何?”
“你明知她在來苗疆之前,必定早已調查清楚當年你滅冷氏一門之事,卻還不敢承認,想要殺了我,來掩飾心底的驚惶難過。”盯著他麵容,蕭冷兒一字字緩緩道,“若非愛極了一個人,以樓心聖君心性修為,怎會如此患得患失。”
半晌,樓心月慘然:“沒錯,沒錯,為何全天下人都看得出我愛她比蕭如歌勝出百倍,唯有她卻要執迷不悟,為何?”
“啪”的一聲輕響,蕭冷兒卻並不轉頭去看落淚那人,隻是淡淡道:“其實自從我知道樓心月就是當年滅了冷家滿門之人,就猜到這件事你必定早就知道。你也不必內疚,你二人兄妹之情,委實深厚得很。想要維護自己的親人,這並沒有錯。”
捂住臉,樓心鏡明無聲痛哭。這件事她擺在心底二十年,日夜折磨。今日由向來憎她的蕭冷兒說出來,卻是那般明理,怎叫她不更傷心難過?
樓心月也不驚訝:“留著你,果然是個禍害。你還知道什麽,一並說出來就是。或者你還有甚不知道的,不妨問我,我必定一五一十告訴你。”
看他半晌,蕭冷兒忽道:“能不能告訴我,當年,你為什麽會娶夫人?”
秋千上輕微的晃動也停住,洛煙然凝神。
“璿姬對我有恩,那時劍心已嫁給蕭如歌,我娶誰都無甚所謂。”樓心月笑出聲來,“當然,到如今我倒也能坦然承認當初不肯承認的事。璿姬溫柔貼心,我委實已對她動情。若此生無法與劍心相守,也願意陪我下半生的人是璿姬。”
“但你那時不但不肯承認是夫人有情,更不願從我娘的怨艾中走出來。”蕭冷兒靜靜指出他當日心態,“我娘雖不與你在一起,但你對她用情太深,總覺如果對其他女人就算是夫人多好上一點,便對不起我娘。於是始終與夫人若即若離,後來發生藍螢那件事,終於你有了抽身的理由,卻害了夫人一生。”
樓心月動一動嘴,卻什麽也說不出。
“藍螢的事你怎會不知道?其實你是執意不願知道。”蕭冷兒聲音越發尖銳,“樓心月,你做的那些錯事,害了兩個女人一生,你愛的和愛你的,其實你根本不會愛人!”
樓心月頷首,竟同意她的話:“沒錯,璿姬死了之後,我想過許多,我真的不會愛人。我不願對不起劍心,也不想自己心裏明明想著劍心,還和璿姬一起,白白讓她傷心。後來回想,才明白,從一開始,璿姬從未求過我的全心,是我從頭到尾,都對她太吝嗇。”
蕭冷兒憐憫的搖頭:“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晚了!”樓心月頹然閉眼。
“其實老實說。”蕭冷兒忽然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路追查這些所謂的真相做什麽,甚至賭上自己的性命,卻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但是當我循著母親的蹤跡去昔日的冷家莊,真的很激動。我和他們,甚至從來沒有見過麵,在那之前,也不知道他們存在過。而當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他們曾經存在的痕跡。所以我想,我可以理解娘的痛苦。一開始,我隻想找到她,問清楚她為什麽。可是當我見到夫人的墓碑,也知道為什麽庚桑楚這一次會幫著我。我們都隻希望自己的娘,無論生或者死,都能夠得償所願。”
樓心月仍是閉著眼:“你對我說這些作甚?”
蕭冷兒道:“我能清楚的感覺到,我娘大概正往這邊來。我隻希望你如果真的愛她,就對她坦白一次。你們之間無論是愛是恨,是恩是怨,總要有個解決的辦法。”
樓心月仍是不說話。蕭冷兒看著他忽然道:“庚桑楚把聖渢叫了回來,兩人現在應該在一起。”
樓心月猛地睜開眼來,蕭冷兒卻已經轉過頭去不看他。半晌樓心月道:“我這一生,做任何事從不後悔,也容不得任何人跟我作對,你莫要太得寸進尺。”
蕭冷兒朝樓心鏡明努努嘴:“不是你自己說的嘛,我有護身符在這裏,怕什麽。”
樓心鏡明苦笑不已,索性開口:“大哥,聖渢那孩子,我聽泆然說過,到底沒有親眼見著,這便帶我去見見他如何?”
樓心月沉吟片刻,站起身來:“也好,此刻他們大概也分出個結果,這就隨我去看看。”
蕭冷兒拉了洛煙然跟在他身後:“如果今天庚桑楚和聖渢勝不過那群人,他們是不是死定了?”
“如此就能死掉的人,留之又有何用。”樓心月聲音淡淡,不待她反駁又道,“你不是說過,對問心很有信心,怎的問此等愚蠢的問題。”
蕭冷兒撅了嘴不再說話,心道你是神經病腦子有問題,我可清楚正常得很,怎能跟你相提並論。
樓心月卻不放過她,向她問道:“如果問心死了,你又該如何?”
蕭冷兒說不出話來,明知該挫挫他的銳氣反駁幾句,但她就是說不出話來。
見兩人模樣樓心鏡明隻好又歎道:“大哥,你今天是怎的,盡跟她一個小孩子過不去。”
“這個小孩子,他日對問心威脅可大著。”樓心月笑道,“也罷,我這之前既然殺不了你,這也是天意,本座也不願逆天而行。”
蕭冷兒翻個白眼,聽樓心鏡明在她耳邊傳聲道:“不要再跟大哥對著幹,沒好處。”
看她一眼,蕭冷兒到底還是忍了下來不再開口。四人一路走到總壇入口,蕭冷兒看著那分明已走過兩次的雕梁玉砌,心裏卻忽的發起抖來。
樓心月偏生是要看她熱鬧,好整以暇退後半步:“蕭姑娘,請吧。”
唇咬得要出血,蕭冷兒終於還是抬步上前去。不想在此人麵前示弱,更重要的是,她極欲第一個看到心中之人平安無事走出來。
蕭冷兒一直抬著頭,行得幾步,便見不遠處兩人,並肩向她走過來。
兩人俱是渾身浴血,臉上早已連原本的顏色也看不出,蕭冷兒卻隻覺聖渢掛著那一臉明朗的笑意,比以往任何時候見到,都更讓她驚豔。他旁邊那人,自然笑得更燦爛,眼中的光芒,似要匯成夏日耀目的星河。
兩人互相攙扶著走近,庚桑楚向樓心月笑道:“對不住,損失你實力那樣厚重的一支精銳。”
樓心月毫不在意,揮手笑道:“等到有一日你能打敗我,那時我才最感欣慰。”
庚桑楚笑一笑,不再多說,目光卻望向蕭冷兒。兩人目光相撞,蕭冷兒隻覺甚樓心月甚往事都通通離她而去,她眼中隻有眼前笑著那人。
她知道他會沒事,但直到他真真實實站在她麵前,還是笑得群芳失色,她一直懸在半空的心,這才悄悄鬆一口氣。
適才樓心月問她,假如庚桑楚死了,她會怎麽樣。她其實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也沒有想過他會死。在她的心裏,潛意識他總是最厲害的那一個,絕不會出任何問題。
兩人癡癡對望,蕭冷兒卻已經不敢上前一步。咬著唇,半晌她退後半步,眼淚已經要落下來,卻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見她模樣,庚桑楚一笑,倒也不再多說什麽。複又轉向樓心月,挑眉道:“難得你們四人會在一起,莫非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出乎意料之事?”
樓心月隻是問道:“你二人的傷,要不要處理?”
“當然要。”庚桑楚咧嘴,“那堆怪物的實力你最清楚不過,當我們是鐵打的不成?”
樓心月也笑出聲來:“也好,你二人先去休息。明日我們一同前去拜祭你母親,你姑姑和洛世叔來了這些時候,我這當主人的,委實失禮。”
不曾注意他們言語,樓心鏡明目光隻是落在聖渢身上,良久柔聲問道:“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聖渢看她,也不知怎的,便出聲答道:“聖渢。”
“渢……楓……”默念兩遍,樓心鏡明向蕭冷兒笑道,“你二人,想來是好朋友。”
點一點頭,蕭冷兒走近聖渢,關切道:“你的傷礙不礙事?”
聖渢隻道:“不如上次在地道之中更重。”言下之意自是死不了,卻又朝庚桑楚方向努努嘴,“他傷得比較重。”
蕭冷兒又是一窒,頭卻垂了下去。
“如此,”樓心月道,“各自先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明日再議。”說著當先向前走去。
蕭冷兒頓感為難,目光從庚桑楚、聖渢、樓心鏡明身上一一掃過,卻不知自己該跟著誰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