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諧之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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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終於在所有人的翹首以待中姍姍到來,偌大京城在經過這兩日的稍微消停之下立刻又沸騰了起來,處處炮仗聲不絕於耳,街上人潮湧動,隻一瞬,便將前兩日的緊張氣氛衝得一幹二淨。
經過一整年的忙碌,程月棠在今日終於放鬆了下來,安安靜靜的待在府中陪著父親老太君一起祭祖。
程夜朗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恢複,雖然尚不能自己行走,但在有人攙扶的情況下已然可以站立一小會兒。
程景況欣慰之時更是將程月棠和程夜朗這一雙兒女看得更重。
晚間守歲之時,程月棠依諾將燕無聲與芍藥也帶了進來,六人圍坐爐火,把酒暢談,直至子時祭祖後方才散去。
回到院中,程月棠剛一進門,就看到楊季修正站在房中。
“你怎麽來了?”程月棠本以為楊季修這幾日定然也是忙壞了,所以才遲遲沒有露麵,不想他卻在此時出現了。
楊季修聞言轉身,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就是想來看看你。”
大年三十,就是想來看看,這話別說程月棠不信,便是跟在身後的芍藥也不信。
芍藥見房中氣氛略顯尷尬,當即轉身退出了房門。
兩人坐下後,程月棠給楊季修倒了杯熱茶,問到,“齊王府的事都忙完了嗎?”
程月棠知道楊季修此來定不是隻是來看看而已,但卻無法拆穿,當即有一搭沒一搭的與楊季修閑聊著。
楊季修幾次想要說點別的什麽都被程月棠搶先堵了起來,沒讓他說出來。見狀,楊季修也不好直言,隻能跟著程月棠的話頭一句一句的應著。
一時間,房中氣氛越發尷尬。
自前年深夜相逢,楊季修誤闖進這間屋子,而後兩人之間便似有說不完道不清的種種聯係。
從秦國公府之中蛇群,到金州翠微穀,從尤芷華,到楊越遙,兩人不僅心意相通,而且出生入死。論情,兩人之間的感情已然到達了極致。
可是越是在這種時候,程月棠便越發顯得謹慎,或者說不適應。她想再等等,再等等再看看,可是時間卻不允許。
程月棠已經很久沒有回憶起前世之事,可是在最近一段時間裏,她總是在無意間想起往事,想起那些人痛徹心扉的往事。
或許她是害怕了,亦或許她是忍受不了欺騙和孤獨。然而在楊季修麵前,她感覺不到欺騙和孤獨,她所感覺到的隻有愛,隻有楊季修的一片赤誠。
但是在楊季修的這一片赤誠,無微不至的關心之下,程月棠忽的覺得自己謹小慎微,忽的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因為她無法對楊季修坦誠,她無法將自己心中所想全部告訴楊季修。
在矛盾之中,程月棠開始反思和不解,然而越是反思越是不解。因為前世恩怨並不能阻礙楊季修對自己的一片真心,但自己卻因為前世恩怨反而有些忽略楊季修的真心。
今晚,月亮難得一見的從層雲之中冒出了腦袋,在東張西望之際也將這塵世點滴看在了眼裏。清冷月光伴隨飛雪而落,在樹梢與屋簷之間留下一片陰影。
說了很久,兩人始終沒有對視一眼,程月棠似在刻意回避楊季修的目光,而楊季修似看穿了程月棠的心事。
就在冷冷對話之中,房中的爐火卻是越來越旺,將兩人臉龐映照通紅。
“你在害怕什麽?”楊季修最終還是問起了這個話題,因為他不想程月棠將所有擔心和疑慮都放在心裏,他需要知道,他需要去幫程月棠解決。
而程月棠聞言卻是一愣,目光有些閃爍,“啊?什麽?你說什麽?”
“你在害怕什麽?”楊季修看著程月棠的眸子再度問到。
楊季修的確可以幫程月棠消解疑慮和擔心,可是他需要知道,他不想去猜。猜是不確定和不肯定,他想程月棠對自己坦誠。
程月棠抬眼看著楊季修的眸子,那是一雙狹長鳳眼,眼睛之中似有一股魔力,讓程月棠不由自主的凝視。
“我……”可是話到了嘴邊,程月棠忽的停住了,因為她忽的想不起從何開口。
她在害怕什麽?
她在好怕前世舊事?她在害怕今生報複?還是別的什麽?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確害怕,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麽?那種若有若無,漸隱漸現的感覺猶若這房間之中偶爾傳來的冷風,在觸及程月棠肌膚之時立刻被房中火爐的溫度衝散。
既然重生今世,對於前世舊事她還需要害怕嗎?既然已經打定了注意要與楊越遙不死不休,她還需要害怕嗎?
她不需要,她也不會。然而這種讓人止不住去聯想和勾勒畫麵的感覺便似聽聞一處風景不由得自己不去想像一般。
程月棠看向楊季修,見他正等著自己說下去。
“我也不知。”程月棠不想欺騙楊季修,可是她所能告訴楊季修的隻能這麽多。
楊季修聞言站了起來,左腳剛剛邁出一步,卻又停了下來,然後又坐下。
程月棠看著楊季修奇怪的動作不由得問到,“你怎麽了?”
“沒事,就是想動一動。”楊季修好整以暇的扭了扭脖子,而後對著程月棠道,“你繼續說。”
說什麽呢?
程月棠愣住了,她不知道說什麽。
就在這時,楊季修看著程月棠忽的歎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隻八個字,卻似一根利劍一般刺進了程月棠的心裏,程月棠當即回神看向楊季修。隻見楊季修已經站了起來,正邁步出門。
程月棠心裏在這時忽的感覺到了一絲慌亂,而楊季修已經走到了門邊。
隻在這一瞬間,程月棠似突的明白了什麽,她急忙站了起來,朝著正要開門出去的楊季修跑去。
當楊季修推開門,當冷風灌進房中,放聽到雪花飄落的聲音,當楊季修道出那八個字的時候。
程月棠終於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麽。
她在害怕楊季修,她在害怕楊季修會因為對自己的關心超過了他自己,她在害怕這種讓她感到甜蜜溫馨和滿足的愛會在有一天突然消失。
她在害怕楊季修會因為自己而受到傷害。
當程月棠從背後緊緊保住楊季修的時候,一陣北風將飛雪吹散,從樹梢之上“唰唰”落下,在月光之下格外晶瑩。
楊季修解開程月棠的雙手,而後摟著她的肩膀,注視著她的雙眸。
在那一雙明亮的眸子之中,楊季修分明看到了眼淚而不舍。
他忽的明白了程月棠的心,正如飛雪明白了月光一般。
“我說過,不論你經曆過什麽,隻要我在,便不會讓你忍受孤獨。”楊季修的話隻比房中火爐還要暖人心,而他的眼睛,就像兩顆炙熱的太陽一般照耀著程月棠的整顆心。
楊季修不再是以前那個冷麵冷情的楊季修,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然發現了程月棠在自己心目中的重要性。當程月棠從背後抱住他的時候,他分明感覺到了程月棠那顆脆弱的心在激烈的跳動。
而程月棠卻再也說不出話,似千言萬語在此時都顯得乏味,似任何天下再沒有任何情話能比得上楊季修的一句承諾,或者這句承諾對於別人算不了什麽。但是對於程月棠來說,有此承諾,餘生足矣。
當飛雪落在秦國公府外的一株梧桐上時,楊季修就站在房頂上眺望著遠處的山月。
那是一輪圓得美滿的月亮,此時此刻正朝著楊季修微笑,伴隨著陣陣北風,似在與楊季修打著招呼。
而程月棠就在房中的火爐旁看著窗外的飛雪,那是飄然而來的飛雪,在這深寒冬夜裏自在飄揚。
今夜有多少人無眠?程月棠不得而知,可是她知道,今晚注定有兩人無眠。因為那潛藏在心底的喜悅終在這一夜得到出口迸發,也在這一夜裏宣揚,更在這一夜侵染了她的身心。
程月棠忽的發現自己沒有與這片天地不諧,諧與不諧其實隻在自己一個念頭和想法之間轉變。當天不再高,地不再遠,當風雪不再凜冽,當圓月不再清寒,程月棠所能看見的,皆是諧。
從絕望到重生,從重生到悲傷,從悲傷到仇恨,從仇恨到悵然。
時到如今,程月棠心中所剩下的,除開與楊季修的愛戀不舍,唯有點點淡然和從容。
如果一個心態無法改變這個世界,那便讓自己的心態不被這世界改變。程月棠所能做的,唯有保持自己的不變初心,去挑戰和麵對,去度過一重又一重的艱難險阻,去渡過一片又一片的駭浪驚濤。
程月棠如是,楊季修如是。
房中隻剩火爐傳來的聲音,程月棠躺在床上緩緩睡去,窗外停雪的天空也漸漸亮了起來,這將又是一個明亮的一天。
芍藥看著終於入睡的主子,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連連“哈欠”之時,一雙眼皮再也堅持不住,直往下墜。路過後院之時,芍藥看到了燕無聲,隻見他正站在房頂之上,得見自己路過,這才緩緩離開。
“這個主子啊……”芍藥老神在在地搖著腦袋走了。
對於芍藥與燕無聲來說,程月棠或許算不上一個有權有勢的主子,但至少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主子。而這個主子不僅有血有肉,而且有情有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