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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佳佳情緒不好，方曉迪取消了帶他去醫院檢查的計劃，打算過兩天等他心情平複下來了再去醫院。白血病這種事，也不急在這一兩天，最主要的是安撫好孩子的情緒。
    將佳佳帶進他的小房間之後，方曉迪才默默的扶著樓梯扶手單腳跳著下樓來。站在樓梯上往下一望，客廳裏卻沒有看見陸威霆的身影。她一愣，剛剛還在樓梯口的人，現在去哪兒了？
    想起剛剛佳佳說過的話，方曉迪心中一驚，陸威霆不會想不開，真去找王誌盛讓他來接孩子了吧？
    她手忙腳亂的下樓，再也顧不上自己腳心的傷口了，在客廳桌子上拿起自己的鑰匙就準備往門外走。右手邊的洗手間傳來衝水的聲音，方曉迪一愣，回頭望過去。
    洗手間的門關得緊緊的，裏麵衝水的聲音不停傳出來，她急忙走到洗手間外麵，抬手敲門—榛—
    “陸威霆。”
    “嗯？”
    裏麵傳出陸威霆低沉的嗓音，然後是他沉穩的腳步聲。哢擦一聲將門打開，他回頭看了一眼馬桶，然後才將目光落在方曉迪臉上，溫柔一笑憶。
    門被打開的一霎那，一股淡淡的薄荷水香味撲鼻而來。方曉迪知道，他公寓裏的抽水馬桶每半個月都會丟一塊薄荷味的藍泡泡進去，一衝水就會流出藍色的液體，還帶著薄荷清香，殺菌除臭——
    可是這淡淡的薄荷香味裏，還夾雜著一絲煙味。
    方曉迪的目光越過陸威霆落在馬桶的方向，他是在那兒抽煙，然後將煙頭扔進了馬桶裏，想用抽水馬桶裏帶有薄荷香味的水將洗手間裏的煙味衝刷掉麽？
    收回目光，方曉迪心疼的看著陸威霆，抬手輕輕的摸著他的臉頰，“心疼了？”
    陸威霆沒有回答，抬手握著方曉迪的小手，放在自己臉頰上，感受著被她撫摸的溫暖。他的目光似乎看不出任何的不對勁，可是他的沉默讓方曉迪十分清楚，他的心在疼，疼得不願意說話……
    “小孩子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方曉迪抽回自己的手，將陸威霆的手掌握在兩隻手中，牽著他一起走到沙發上坐下。
    她側眸看著沉默的他，輕聲安慰：“你瞧，他昨晚跟你不是相處得還不錯麽？你都說了，他看你做惡夢就下床去給你倒水喝，怕你做惡夢就讓你抱著他睡了一整晚，其實他心裏還是在乎你的——”
    陸威霆點頭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麽。
    聽到佳佳說他想搬去和王誌盛一起住，聽到佳佳說他此時此刻的感覺就跟陸威霆小時候回到陸家的感覺一樣時，陸威霆感覺到自己已經沒有什麽話可說。他不怪佳佳這麽說話，他隻怪自己讓佳佳從小失去了父愛，以至於如今孤僻到這種地步……
    方曉迪不知道怎麽安慰陸威霆，她聽到佳佳的話都難過了那麽久，何況陸威霆呢？
    沉吟了一下，她輕聲說：“其實以前每個月誌盛都會有一段時間在a市，他在那兒有一棟別墅，開車十多分鍾就到我們家了。他天天都會來陪佳佳玩，每一次他打電話說要來的時候，佳佳都會興奮好幾天。可是每一次他走的時候，佳佳都會眼睛紅紅的對他說，下次一定要早點來看他……”
    頓了頓，方曉迪低下頭無奈的一笑，“當誌盛離開a市之後，佳佳就會跟我鬧，每一次都會不吃飯或者不去幼兒園什麽的，總之要過好幾天情緒才會好下來。其實他平時雖然食量小了點，但聽話，讓他吃飯他就會吃，讓他做什麽就會做，隻有誌盛出現或者離開的那幾天，他才會不停的跟我鬧，做好了飯菜讓他吃，他不碰，讓他洗澡睡覺，他一聲不吭的就回了房間將門關得緊緊地，不理我……”
    重新看向靜靜聆聽的陸威霆，方曉迪握著他的手指輕聲說：“所以你真的不要跟佳佳計較，他每一次和誌盛分開的那幾天都會使小性子，因為他自己心裏不痛快，不舒服，小孩子嘛，他一不舒服就忍不住將情緒發到爸爸媽媽身上……你相信我，他剛剛不是故意的，也許明天，也許後天，他就會好起來，不會再說這麽傷人的話了。”
    陸威霆一直安靜聆聽著方曉迪的話，原本就已經知道佳佳對王誌盛的喜愛到了無人能及的程度，可是沒想到他竟然這麽粘著王誌盛。
    這麽說來，他幾乎每個月都會有那麽幾天不快樂的時候？幾乎每一次王誌盛離開後的那幾天，他都會使小性子，傷害到身邊的人？
    陸威霆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如果不讓他見王誌盛，他會不會好一點？
    “今天就不去醫院了好嗎？等佳佳情緒好一點了，咱們再去醫院。”
    “嗯。”
    陸威霆點頭答應，抬頭望著二樓的方向，眉心深陷。
    晚飯時候，陸威霆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佳佳喜歡的菜肴，方曉迪也親自去房間裏叫佳佳下來吃飯，可是不管方曉迪怎麽說話，佳佳都說自己不餓，躲在被子裏早早的就睡了。
    無奈之下，方曉迪隻好由著他鬧去。吃過晚飯之後，她和陸威霆一起去超市買了一點小零食，臨睡前放在佳佳的床頭櫃上，他餓了的時候總會吃的。
    一整夜，方曉迪都睡得很淺，而且聽見陸威霆在不停的翻身。
    她迷迷糊糊中看見他起床，走到佳佳房間門口，輕輕的推開門在佳佳床邊坐了一會兒，然後才重新回到房間睡覺。之後，他似乎睡著了，再也沒有翻來覆去。
    早上陸威霆很早就起來了，一個人在廚房忙碌著。
    佳佳很早就醒了，聽見樓下的聲音也穿好衣服走下樓去。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陸威霆係著圍裙一麵熬粥、一麵煎雞蛋餅的樣子，佳佳眉頭皺得很深。
    是麻麻告訴拔拔，他喜歡吃雞蛋餅也喜歡喝粥的吧？
    走進廚房裏，佳佳安靜的抬頭看著陸威霆，小眼睛裏翕動著許多的不解和迷惑。陸威霆不經意的低頭，看見站在身後的小不點，他略顯驚詫，然後轉過身溫柔問道：“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睡好了。”佳佳回答，然後盯著放在流理台上的青花瓷盤以及看上去很好吃的雞蛋餅，說：“拔拔，麻麻昨天說我們今天要去醫院檢查，不能吃東西。”陸威霆一愣，他以為至少還要等個三兩天佳佳的情緒才會穩定下來，哪知道他今天就跟沒事了一樣，主動提起去醫院的事了。
    “拔拔忘了。”陸威霆鬆了口氣，雖然一早上的忙碌白忙活了，不過看見佳佳沒事了，他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了。
    佳佳盯著雞蛋餅，說：“把它放進冰箱裏，一會兒從醫院回來了再吃——”
    陸威霆心裏有些微微的暖，至少這孩子沒有直接說，把那個扔了，我不吃……
    他笑笑，彎下腰輕聲說：“那樣不好吃了，回來之後拔拔重新給你做。”
    “不要，拔拔會很累。”佳佳試探著握著陸威霆的大手，抬頭亮晶晶的眸子注視著陸威霆，略顯不安的說：“拔拔對不起，昨天我不是故意的……”
    “小傻瓜，拔拔不會跟你生氣的。”陸威霆揉了揉佳佳的腦袋，將他一把抱起來，關了火之後便笑著走出廚房。
    佳佳抱著陸威霆的脖子，低聲說：“拔拔，我們倆去醫院就好了，麻麻不去，好不好？”
    “為什麽？”
    “麻麻腳痛……她要在家裏休息。”
    “……”
    陸威霆心裏暖暖的，抬手輕輕勾了勾佳佳的小鼻子，“好，讓麻麻在家休息。”
    其實這孩子不鬧情緒的時候，挺乖的。
    醫院。
    因為方曉迪堅持要陪父子倆來醫院，所以陸威霆隻好答應了。陸威霆特意去超市給方曉迪選了一雙很厚很舒服的鞋子，腳踩在地上就跟踩在棉花裏一樣。穿上這雙鞋之後，方曉迪腳心的痛似乎不那麽明顯了，可以一個人慢慢的走了。
    一路走進醫院，陸威霆還是盡量攙扶著方曉迪，佳佳走在方曉迪另一邊，時不時用他烏黑漆亮的眼睛盯一眼方曉迪，生怕她哪兒痛了。
    因為許奕珩早早的就在醫院替他們拿了號，所以他們直接去抽血化驗就行了。
    抽血化驗是住院部旁邊的一棟小樓，裏麵很寬敞，人也不少。陸威霆扶著方曉迪坐在等候椅上，自己帶著佳佳過去了。望著父子倆不鬧別扭的樣子，方曉迪揚起嘴角，特別的開心。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是她生命裏最重要的人，隻要他們倆好好的，她也別無所求了。
    佳佳看著陸威霆卷起袖管抽血，有些怕痛的他默默咬緊下唇，將目光投向遠處等候椅上的方曉迪。不經意的一瞥，佳佳看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就坐在距離方曉迪四個座位的地方，一直探著頭越過旁邊的叔叔阿姨們，賊兮兮的看著方曉迪。
    佳佳戒備心起，皺著眉頭盯著那個小男孩兒看了十幾秒，然後從椅子上跳下來，一溜煙朝方曉迪跑去。
    陸威霆正在抽血，看著跑開的佳佳，一時有些驚訝。見他是朝方曉迪跑去的，陸威霆也就放心了，也許這孩子是怕抽血，跑去跟方曉迪撒撒嬌了再過來。
    方曉迪一直看著父子倆，所以佳佳跳下椅子跑過來的時候她也看見了，還十分驚訝。她微笑著等著佳佳跑向自己，伸出雙手將他摟在懷裏，低頭笑問：“怎麽了？”
    “麻麻——”
    佳佳神神秘秘的看了一眼右邊，小男孩兒見佳佳在看他，他馬上收回目光低著頭裝作什麽事也沒有。佳佳更覺得不對勁，附在方曉迪耳邊說：“麻麻，那邊有個小哥哥，一直在看你。”
    方曉迪順著佳佳的目光看過去，那孩子正低著頭不安的絞著手指，所以她隻看見了孩子的側臉。
    很陌生的一張臉。
    她收回目光，點點佳佳的小鼻子，挑眉道：“因為麻麻漂亮呀！”
    “……”佳佳張大嘴巴看著越來越臭美的麻麻，嘴角一抽，一邊抬手扶額一邊挫敗的朝陸威霆走去。他都不想說麻麻了，已經習慣了……
    等到佳佳走了，方曉迪才又一次看向那邊的小男孩兒。
    十一二歲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家裏窮，身上穿著的灰色小夾克洗得發白，一張臉瘦瘦的，看樣子是營養不良，比佳佳還瘦。在方曉迪打量他的時候，他似乎覺得自己低頭的時間夠長了，佳佳沒有看他了，所以他就抬起頭，身子前傾，又朝方曉迪這邊望過來——
    這麽一望，四目相對，他撞入了方曉迪探究的眼神裏。
    微微一怔，小男孩兒嘴唇囁嚅了幾下，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朝方曉迪走過來。方曉迪不解的看著一邊盯著自己一邊朝自己走來的小孩兒，有些輕微的緊張。
    “姐。”
    小男孩兒在方曉迪麵前站定，試探著輕輕的叫了一聲，姐。
    方曉迪怔住了，這孩子怎麽回事？小小年紀跟不認識的搭訕已經夠讓人驚訝的了，更何況她現在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再怎麽也該叫阿姨吧？
    “姐——”
    見方曉迪不答應，小男孩兒又試探著叫了一聲，而且眼睛裏閃動著一絲絲期待的光芒。方曉迪皺著眉頭盯著他，左右看了看，確定這孩子是在叫自己，她才驚訝的問道：“小朋友，你應該叫我阿姨才對哦！”
    “……”小男孩兒怔住了，盯著方曉迪那張熟悉的臉，他眼睛裏的期待漸漸暗淡下去，然後轉過身默默的走回去了。
    方曉迪更加不解了，這孩子是怎麽回事？主動跑來搭訕，她一說話他就又走開了——
    小男孩剛剛走到原來的座位上坐下，外麵就傳來一男一女的爭吵。小男孩驀地望著門口，看著一男一女走進來——
    “昨天剛剛給你的四千塊錢哪兒去了？”男人憤怒的盯著女人，拿著手裏的藥費單不停在女人麵前揮動，“那是我一個月的工資，你拿去花了也就算了，現在連給孩子看病都沒錢，你這個混帳女人！！”
    “嫁給你這個沒用的男人是我瞎了眼，你還跟我大小聲？”女人嬌媚的輕哼一聲，推了男人一把，冷笑道：“受不了是不是？受不了你就離啊，反正你已經離過一次了，你還怕什麽？大不了離了婚老娘去過好日子，你回去找你那個黃臉婆去！”
    大廳裏的人都看向爭吵不休的兩人，一個個帶著不同的神色。男人似乎怕丟臉，便忍了下去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垂在身側的手指握得緊緊的——……
    方曉迪臉上淡淡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她望著從門外走進來的兩個人，一張臉刹那間慘白如紙。
    那個頭發發白的男人……是方成楊。
    坐在座位上的小男孩兒驚慌的看著兩個人走進來，小小的拳頭無助的握緊，眼睛裏已經閃動著淚光。他知道，每一次爸爸媽媽吵架之後，他就會挨打……
    果然，女人看見他的那一秒，將對方成楊的所有憎惡發泄到了小男孩兒身上，一巴掌揮過去，大聲斥罵道：“跟你爸一樣，沒一點用處，整天惹老娘煩！”
    小男孩兒捂著自己火辣辣發疼的臉頰，悶不吭聲，盯著女人，眼中的淚水啪嗒啪嗒落下來。方成楊心疼的走過去將小男孩兒摟在懷裏，大聲吼道：“他還生著病，你怎麽忍心動手打他！！”
    “我生的兒子，我連教育一下都沒資格是不是？”女人嫣紅的唇微挑，一絲嘲諷躍然唇角。方成楊恨恨的咬牙，最終沒有做聲，隻是低頭看著小男孩兒。女人見方成楊不做聲，於是也低頭盯著流淚的小男孩兒，她越看越氣，一把將小男孩兒從方成楊懷裏奪過來，又是一巴掌落在小男孩兒臉上——
    “我讓你哭！我讓你再哭！隻知道浪費老娘的錢，一點用都沒有，老娘養你做什麽！”
    “媽媽，不要打了……”小男孩兒護痛的捂著紅腫的臉頰，哭著哀求女人：“媽媽我不看病了，我不花錢了……求你別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