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馮天化掣出腰間的寶刀，橫向一步，舉刀劈落，“哢嚓”一聲，流矢立時砍成兩段。

    宇文光明大驚失色，連忙往後閃躲。

    “主上，宮中已有軍隊嘩變，請速速決斷！”

    “可是朕的二弟天明，三弟坤明還在宮裏。”

    “情況危急，已經顧不得他們了，隻能快點突圍出去，一旦蠍子王趙清的部隊衝進來，我們就沒有退路可言了。”

    宇文光明迫不得已，隻好同馮天化一路往另外一邊突圍而出。

    馮天化的母親妻子也尚在京城中，因逃亡的人馬受限，已來不及轉移。

    他們隻得帶著五百名禦林軍繞過太陵衛，從東邊的未央門突圍。

    馮天化為了讓幼主能夠更快的突圍，好迎接北路勤王的兵馬，便將自己最為珍愛的白馬交給宇文光明騎乘，自己換騎一匹瘸腿的老黃馬，在後頭跟隨。

    五百名禦林軍在未央門外與大周蠍子王的軍隊發生了激烈的戰鬥，馮天化一行人為了分散敵軍的注意力，好讓宇文光明能夠順利突圍，便故意往另外一個方向衝擊，敵軍果然中計，大隊人馬一路追蹤著馮天化一行人。

    而宇文光明順利的脫離了嚴密的包圍圈，隻身一人朝湖州奔行。

    場景轉換。

    禦林軍已被打散，馮天化與隨從也在逃亡的路上失散了。

    他胯下的老黃馬噗呲噗呲的喘著熱氣，已經走不動路了，馬和人一齊靠在了一棵老樹下。

    夕陽西下，斷腸天涯。

    三皇五帝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

    馮天化想起自己本在家務農，後來宇文大軍路過他的村莊，下令每家每戶都把自己的家園放一把火燒掉，夷為平地。大破才有大立，從那時起他便帶著家人跟隨宇文大軍北上起兵。

    馮天化後來做到了兵馬大元帥一職，明明可解甲歸田，退隱林下。

    可大周是異族王朝，他投身於宇文成都麾下，並不是為了貪圖一己私利，而是為了光複屬於自己民族的河山。

    他焚膏繼晷，夜以繼日地謀劃軍國大事，隻是為了讓每一個國人能夠得到自己的尊嚴，每一個像他母親那樣可憐的女人都能過上平安的日子。

    可這些付出與努力，得到的卻是更加殘酷的戰亂與流血，根本無從思考如何來建設一個國家。

    “是時候結束了！”

    馮天化看著天穹中掛著的落日，就像在哀悼自己十幾年的軍事生涯。

    這十幾年的征戰與犧牲，他早就心力交瘁，蒼老許多。

    這片竹林中剛好有一間破廟，馮天化心想準備在此休憩片刻，再作打算。

    由於他華貴的服飾，身上也帶著金銀細軟，格外的引人注意。

    很快就有當地的獵人報告官府，說獅子山的破廟上正有一個逃亡的叛軍首領。

    還沒等官府派兵卒前來拿人，那些獵戶就悄悄從破廟後麵掩了上來，用鐵索捆住了馮天化，並搜出了他身上帶的幾錠銀兩和金銀首飾。

    獵戶們四下裏將財寶平分了之後，就將馮天化扔在破廟門首，等著當地的縣官前來發落處置。

    很快當地的縣衙一眾人等聞訊趕來，發現撈到了一條大魚，喜不自勝。

    官府同時也知道了當地獵戶瓜分馮天化財產之事，於是縣官下令將最先發現逃犯的幾個獵戶殺死，並將瓜分而去的金銀財寶收歸到自己的手中，當然，還有大部分珠寶要打點上司，上繳國庫。

    見馮天化是朝廷嚴命要捉拿的欽定要犯，縣衙也沒有那麽大權力處置他，於是，就把他戴上鐐銬，裝入牛車，連夜送上瓜州的九門提督府，蠍子王也將親自過來審訊他。

    京城之戰，大周軍隊傷亡慘重，蠍子王的三名愛將在與宇文軍隊的十三鐵將的戰鬥中犧牲，戰死的還有蠍子王兩個親生的弟弟，這些國仇家恨匯聚在一起，形成了滔天的惡浪。

    刀火是無情的，戰爭也是冷酷的，戰鬥後的清算更尤為可怕。

    十三鐵將的首領便是馮天化。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如今他已無話可說了。

    這時，他的兩名貼身宰輔，和他五歲大的兒子也一齊被捕，關在了牢中。

    蠍子王因為仇恨而瘋狂，連年的戰爭更使他心誌早已扭曲。

    他拿起一把三尺長的鐵錐，放在火盆中烘烤半刻，便朝著馮天化的臀部捅刺過去，一連捅了好幾下，要不是旁邊的副官及時阻攔，馮天化便將因失血過多，一命嗚呼了。

    馮天化的臀部血流如注，但他竟一語不發，強忍著巨大的痛楚。

    “蠍子，何必呢？我們都是別人的部屬，替別人做事，戰爭本來就是無情的，我的四大金剛也死在你的手裏，成者王敗者寇，倘若我贏了，受刑的就是你了，哈哈哈哈！”

    馮天化眼神迷離，突然縱情狂笑，好像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不斷的狂笑，蠍子王卻難以忍受，臉上青紫變幻，雙眼露出滲人的凶光，大喊道：“你給我住口！你快給我住口！”

    一拳砸下，麵前的桌子碎成一片屑花。

    馮天化還是不為所動，肆意狂笑著，笑聲中充滿了無奈，悲哀，嘲弄與釋然。

    這是人類的悲哀，人類的無奈。

    可卻在這時，他也釋然了，語氣中都是對蠍子王和大周王朝的嘲弄：“宇文家族的軍隊還在四處戰鬥，國家仍然處於四麵烽火中，倘若你放了我，我可以去招降大江南北數十萬的叛軍將士，讓他們就地解散，這樣便可以免去一場生靈塗炭，蠍子，你好好想想吧。”

    “嗬嗬，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算盤，你想學薑維。”

    薑維是曾經蜀漢王朝的一個將領，他假意歸降司馬懿，結果當他返回故地的時候，便又重新招募舊兵，發起了叛亂。

    馮天化見用計失敗，隻得一臉悻悻的對蠍子王說：“取一本賬簿和一支筆來。”

    “馮狗，你想幹嘛？”

    “不久之後，我將不在於人世，可這段曆史並不會消散，反而會在華夏大地留下濃墨重彩的一頁，為了讓後人知道這段曆史的詳情，也為了讓後人可以從這段殘酷鬥爭中吸取教訓，”馮天化眼中有淚，淚中有光，“我必須在我死前，用盡最後的氣力將這段曆史交代清楚，方才不留遺憾。”

    這是曆史上頭一次叛軍的將領主動要將起兵的經過通過紙筆寫下。

    對於這樣的請求，蠍子王也不好意思拒絕，畢竟該發泄的已經發泄了。

    於是，蠍子王讓人簡單的把馮天化的傷口包紮了一下，便將他扔到木籠子裏麵去。

    時值夏日，酷熱難耐。

    馮天化的傷口也在不斷的流血，甚至開始出現了腫脹潰爛。

    鮮紅的血肉往外翻卷，竟深可見骨。

    可馮天化還是一聲不吭，每日奮筆疾書八千言，想要在臨死前將自己參與這段曆史的整個過程書寫下來，給後人留下第一手的史料。

    陳易看到這裏，眼角已經隱隱有淚花翻滾。

    他雖然未出過幽靈地宮一步，對江湖中的人事所知甚少，但是人性是相通的，任何人看到馮天化的結局都會忍不住哀婉歎息。

    多麽強大的靈魂，在戰爭的機器麵前也會被碾壓得隻剩下一具枯骨。

    英雄末路，不過如此也。

    到了馮天化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

    他手腳都戴著沉重的鐐銬，但是心神無形的鎖烤更緊，更重，更刺痛。

    異族的統治仍然延續，可悲的人民仍然生活在魔爪之下，苟延殘喘，黯淡無光。

    他數年來，不斷的抗爭與戰鬥，有什麽價值呢？

    馮天化不禁在心裏對自己發問。

    也許他自己寫的供述中也沒有答案。

    他隻能仰頭看著無情的蒼天，心中已無言。

    按照《大周律》，叛軍將領應處以淩遲之刑，對於這樣的結果，馮天化也無話可說。

    他在供述中開頭這樣寫道：“是天意使我如此，我到今日無可說了，宇文王朝去我一人，江山也算去了一半。我受主上恩重，不能投降。敗軍之將，無顏求生。但我所領四萬之兵皆係百戰精銳，不知尚在否？至我所犯之彌天大罪，刀鋸斧鉞，我一人受之，與眾無幹。”

    行刑的當天，日頭的光芒格外耀眼，大地卻陰風呼嘯，這樣的天氣十分怪異。

    好像老天也不忍這位英雄就這樣離開人世。

    他的兩個宰輔，李如鬆與白小樸也帶到跟前來。

    他們三人邁著昂揚大步，從容不迫的往刑場上走去。

    行刑官劉蓉看到這樣壯烈的場景，不由自主地在當天的筆記中寫下這麽一句話：“馮狗梟傑之氣，溢於顏麵，詞色不卑不亢，不做搖尾乞憐之語。”

    馮天化在行刑的最後一刻，仍然保持著大將風采。

    在離開牢門時，他交給了獄卒一張紙條。上麵有自己寫的絕命詩。

    隻因蠍子王認為絕命詩過於粗鄙，不合韻律，便將紙條一把火燒掉，幸好其中一個獄卒記下了其中四句：

    我今即永逝，一語貽後賢。

    吾國祚雖斬，他日必複生。

    午時三刻已到，天空中的太陽突然被烏雲掩藏，一片肅殺之氣彌漫整個刑場。

    馮天化，李如鬆，白小樸三人綁在十字木樁上。

    赤體光身，黑色長發迎風亂舞。

    “行刑開始！”

    主刑官劉蓉一聲令下，揚手扔出一塊黑鐵令牌。

    令牌應聲而落。

    淩遲第一刀，祭天刀。

    三個劊子手隨即手起刀落，橫割三人額頭的一塊皮肉。

    那塊皮肉垂下，剛好蓋住了三人的眼睛。

    這是為了讓犯人不至於因為看到自己被行刑的經過，而嚇得當場失禁，所以才采取這樣的刀法，遮蓋住他們的眼皮。

    李白二人禁不住酷刑，竟當場失聲尖叫。

    馮天化卻一聲不吭，冷冷的說道：“為什麽不忍這片刻的時間，假如我們贏了，我們也該這樣對他們。”

    圍觀的眾人無不對馮天化歎服備至，紛紛說他是奇男子，就連關羽刮骨療傷，也比不過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李白二人一聽馮天化之言，便咬緊牙關，不出一聲，但還是經受不住巨大的疼痛，連連悶哼。

    馮天化高大的身軀，被割開一道道淒厲的血痕，如同一座綿延的山體，瞬間土崩瓦解。

    血管裏的熱血在奔湧，身上的創痛像蛇一樣四處遊走，痛不欲生。

    他好想早日解脫，免除這個劇烈摧毀身心的暴力機器的絞殺。

    意誌力逐漸衰弱，生命力一點一滴的快要從身體中飛走。

    最為殺人誅心的是，蠍子王竟將馮天化五歲大的孩子帶到刑場，觀看父親受刑的場麵。

    這是大周王朝對叛軍將領無形的折磨，一般戰敗的將領最後受刑的時候，都會在家人或者士兵麵前受刑，甚至讓自己的家屬分食血肉。

    這樣的酷刑摧毀的不僅是曾經強壯傲人的軀體，更是曾經無數日夜搏殺不屈的精神。

    他們不僅要毀滅的是肉體，更可怕的是，他們要從根本上，徹底的瓦解反叛者的精神。

    這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五歲大的孩子懂得什麽？隻是張開雙臂，想要擁抱受刑的父親，卻被旁邊的兵卒一把攔下。

    孩子天真的眼睛閃爍有神，嘻嘻一笑，伸手摸了摸兵卒腰間的刀劍。

    “嘿嘿，真好玩。”

    旁人見到這樣淒慘絕倫的場景，也不禁流淚漣漣，搖頭哀歎。

    “唉！”馮天化看到兒子在自己麵前活蹦亂跳，全然不知身處險地，也不知他的父親正在遭受如何慘痛可怖的酷刑，不由長歎一聲，登時氣絕而死。

    刑場上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馮天化等三人的骨架被扔到了城外的白沙河裏。

    血肉卻被圍觀的看客們撿去。

    傳說刑場犯人割下的血肉可以入藥，治愈很多不治之症。

    更有不少人趴在行刑的地上，將饅頭蘸血吃掉。

    此時，一隻雪白色的蝴蝶從空中飛來，盤旋在清冷的天幕底下。

    好像人世間所有的慘劇都與它無關。

    馮天化的孩子張開雙手，朝前飛跑，追逐著蝴蝶，就像追逐他易逝的童年。

    刑場上空烏雲終於消隱，隻留下無數驚天動地的事跡在這片創傷累累的土地一幕幕上演。

    幾千年的土地已經飽看人間無數次滄桑變化。

    它不會悲憫，也不會落淚。

    可是此時的陳易卻流下了一滴滴熱淚，順過臉頰。

    一道鞭影從他麵前晃過，本來要打在他的身上，卻甩到了一邊。

    好像因為看到他淚人般的模樣，不忍下手似的。

    “恭喜小主人，通過最後一重的考驗！”

    哭門後麵傳來兔十七的嬉笑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