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聖、掌門人和星主們渾身隻覺得沉入了冰潭中。

    關卡依然巍峨，天空依然碧藍，白雲悠悠，落葉蕭蕭。

    張誌磊渾身綁滿牛筋，站在關口的空地上，臉上毫無表情。

    緊挨關牆的一塊巨石上鋪著一塊紅線毯。

    毯上端坐著夢鴻教教主張天師。

    張天師的臉上還是毫無表情。

    在張天師的左右，分別站著夢鴻府中的四大管家和李素、藍趴以及玄德、張奎、張金、張傑等人。

    眾人的臉上也毫無表情，隻是目光都停留在張誌磊的腳下

    張誌磊的腳下躺著小蓮。

    小蓮披頭散發，身上也綁著牛筋，雙眼緊閉，正陷在昏沉沉中。

    在夢鴻教的法場上，非常忌諱犯人行刑前就昏了過去。

    張誌磊的身後豎著一根旗杆，杆上飄著一麵黃旗，上麵大書著一個“殺”字

    法場上雖然人數眾多，卻是十分寂靜。

    山風不時吹來，三角黃旗不斷獵獵飛舞。

    日光正照在旗杆上，杆影漸縮漸短，已接近了午時三刻。

    小蓮仍然沉在昏迷中沒有醒來。

    張天師的左手抬起來揮了一下。

    一股勁風直撲向地上的小蓮。

    小蓮的身子顫抖了幾下，睜開了眼睛，看著周圍的一切。

    小蓮忽然嘶聲哭叫著，劇烈地扭動著身子：“少教主，少教主！我沒有害你，沒有害你啊，我隻給秦家莊做過一件事，我對他們說：少教主告訴我，今年的大會教主會問最簡單的……”

    小蓮說不下去了。

    玄德、李素、藍趴三位武聖不覺看了一眼夢鴻教主。

    夢鴻教主臉上還是那樣毫無表情。

    小蓮哭了一陣，繼續哭道：“我很小就沒有了父母，是秦莊主將我養大的。三小姐待我又……又很好，我不能不……不聽老莊主的話。老莊主讓我注意少教主……讓我給秦家莊幫忙，可四、五年了，我隻幫了秦家莊一次。我再也不敢了，我的心隻在……隻在少教主身上，隻想和少教主在一起，我怎麽會害少教主呢？少教主你說話啊，你說話啊。你說，我會害你嗎？”

    張誌磊唇上流出了鮮血。

    小蓮居然背著他將夢鴻教的秘密泄露給秦家莊，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他非常信任小蓮，什麽話都對小蓮說，可小笑卻對他恩將仇報。

    他忽然想到了張道成。

    當他趕到張道成隱居的地方，曾站在竹林中聽了好半天張道成和女兒的對話。

    他那時想知道一個殺人如麻的人臨死前會說些什麽話。

    他現在隻記得張道成說過的一句話——

    “不能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決不能相信……”

    如果昨天上午他碰到了秦天，秦天問他：“你說我會害你嗎？”

    他肯定會回答：“不會，決不會的。”

    但現在呢？

    他毫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那是對人性的嘲笑。

    他的目光望向了玄德、李素、藍趴三位武聖。

    三位武聖神色肅然，看起來完全是三位最稱職的執法者。

    張誌磊從三位武聖身上看到了陳易、張道成和沈騰的身影。

    他前幾天曾對三位武聖執法，而此刻，又有另三位武聖對他進行莊嚴的執法。

    老天爺怎麽讓生與死的輪回轉得這麽快？

    小蓮似乎還在哭訴，可張誌磊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

    他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那個隻屬於他的世界。

    那個世界隻有他和父親、母親三個人。

    他不記得父親、母親是怎麽離開自己的，那時他還很小。

    那時他隻會喊爸爸、媽媽，還不會喊爺爺。

    長大後他試圖弄明白父親、母親怎麽會那樣早就離開了自己。

    可夢鴻府中似乎對這一件事很忌諱，他問誰，誰就會神色不寧，想盡一切辦法躲著他。

    他問爺爺，爺爺隻極簡單地說：“你父母是病逝的。”

    最後，爺爺就絕口不提這件事，並不準孫兒再問自己。

    夢鴻府中更沒有誰會在張誌磊麵前提起張誌磊的父母。

    好像張誌磊根本沒有過父母。

    張誌磊漸漸也不提自己的父母。

    但他曾很清楚地見過父母。

    他會在夜深人靜，練功打坐時見到父母在天上笑吟吟地向自己走來。

    他會在每年的清明節見到父母在盛開的桃花叢中向自己走來。

    他看到了父親和自己一樣高大，隻是唇上多了三綹烏須。

    他看到了母親和秦婷婷一樣美麗，隻是體態豐盈一些

    秦婷婷！張誌磊心裏如刀絞一樣劇痛起來。

    他終於想到了那個一直不敢想到的人。

    秦婷婷會是秦天的同謀嗎？她知道秦天在謀害我嗎？

    她現在怎麽樣了？她知道了我被殺了後會怎麽樣？

    她……她能逃脫夢鴻教的謀殺嗎？秦天固然修為奇高，可在三大武聖、兩大掌門人再加上兩大星主的圍攻下，頂多隻能單身逃走，是無法保全生命啊，我怎麽現在還在為她著想？

    難道我還沒有被秦天害夠嗎？秦婷婷一定是秦天的同謀！她一定知道秦天謀害我。

    張誌磊更緊地咬住了嘴唇，一滴又一滴的鮮血從咬破的嘴唇滴下，滴在他的白袍上。

    眾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張誌磊身上的白袍。

    他們仿佛看到浩白的雪野上一朵又一朵的紅梅花正在開放。

    “午時三刻已到！”三位武聖齊齊高呼了一聲。

    張天師從巨石上站起了身。

    一般的江湖大豪犯了重罪，應由武聖執法，武聖們犯了重罪，應由少教主執法，而少教主犯了罪，就隻能讓教主來執法。

    “且慢！且慢！”張三和張四突然大叫了起來。

    張天師仿佛沒有聽到張三和張四的叫聲，仍是邁開了步子，慢慢走向張誌磊。

    他離張誌磊隻有二十步遠。

    張三和張四急忙搶先奔到了張誌磊和小蓮麵前。

    三大武聖和兩位掌門人、兩位星主都皺了皺眉，但誰也沒有攔阻張三和張四。

    “小蓮，有句話再不和你說出來我就憋死了。是我錯了，我不是老頭子，是小老頭子，是小老頭子。”張三急急忙忙地說著。

    “小蓮啊，你說的不錯，是飛過了小老頭子的頭頂，不是飛上了老頭子的頭頂。”張四也急急忙忙地說著。

    小蓮神色麻木，眼中淚水已流幹了。

    “可小蓮你也錯了，錯了……”張三突然淚流滿麵。

    “少教主你也錯了！”張四的喉頭哽咽起來。

    張誌磊溢滿了恨意的眼中掠過一絲溫情。

    夢鴻府中除了祖父他就和四位管家最親，他是在四位老管家的膝間長大的。沒有四位老管家，他的童年隻能在寂寞孤獨中度過。

    但張誌磊眼中的溫情瞬間就消失了。

    夢鴻教主已逼到了他身前。

    張三和張四不敢再吭聲。

    “教主！”張誌磊突然喊了一聲。

    張天師怔住了，這一聲教主他聽得好別扭。

    張誌磊從來都是稱他為爺爺的。

    “教主，我父母是怎麽死的？”張誌磊逼視著張天師問。

    張天師臉色大變：“你……”

    他隻說了一個你字，就怎麽也說不下去。

    “難道你現在還不願告訴我嗎？”張誌磊提高了聲音。

    “我……我早就告訴過你。”張天師的聲音競帶著一絲顫抖。

    三大武聖和兩位掌門人大為詫異，不禁互相看了一眼

    他們無法明白，堂堂夢鴻教主怎麽會以這種聲音說話？

    兩位星主和四大管家臉色都變了

    張誌磊心中劇震：“我父母到底是怎麽死的？我要聽真話，難道夢鴻教教主會在一個要死的人麵前說謊嗎？”

    “教主，就告訴了少教主吧！”張三、張四一齊向張天師懇求著。

    “住口！”張天師怒喝著，袍袖一揮。

    張三和張四頓覺一股大力湧來，退出了十幾步遠。

    “你為什麽要讓他們住口！難道是你殺了我的父母，就像你現在要殺我一樣。”張誌磊脫口而出地大叫著。

    他並非今天才有這個念頭。以前他也會在心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隻是這個念頭一起，立刻就被他強壓了下去。

    他為自己有這個念頭感到恐懼，感到慚愧，他會狠狠地痛罵自己。

    他感到自己有這個念頭是對爺爺的大不敬，對父母的大不敬，是對整個江湖的大不敬。

    現在他才明白，他雖強壓下了這個念頭，可並沒有徹底打消這個念頭。

    他也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在爺爺麵前有那種愈來愈明顯的沉重感。

    “不，我沒有殺……我沒有……”張天師的臉色白中含青，身子劇烈地顫抖著。

    三大武聖和兩位掌門人詫異中更帶著震驚。

    張天師的狀態好像走火入魔一般。

    功法已練到了超凡入聖境界的夢鴻教教主怎麽會走火入魔？

    莫非夢鴻教主當年真的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今天又要親手殺了孫子，心情激蕩之下，會像尋常的江湖人那樣控製不住自己體內的真力？

    “你說，你說！是不是你殺了我父母？”張誌磊厲聲大叫著。

    張天師的身子如風中枯草，搖搖欲墜。

    “教主！”張金、張傑和天一府中四大管家搶步上前，扶住了張天師。

    張天師口中鮮血狂噴。

    “哈哈哈哈！”一聲長笑忽在關口左側的高山上響起。

    那笑聲直透入藍天之上，又撞回山穀之間。一時千峰回應，眾人隻覺頭頂上滾過一串焦雷，兩耳轟轟亂鳴，直震得心頭狂跳。

    眾人大驚中都抬起了頭。

    但見頭頂上飛掠下一黑衣人，一縱一落，瞬息之間已撲到了關前的法場上，伸臂就抓向張誌磊。

    張天師也欲抬起手臂，可胳膊隻提起一半就僵住了。

    黑衣人右手仍是抓向張誌磊，左掌豎起向外一擋。

    “砰！”地一聲巨響，張傑、張金和四大管家踉踉蹌蹌退了五步遠，黑衣人的身子也是一震。

    掌風激蕩中張天師口中又噴出一口鮮血。

    那鮮血帶著淩厲的勁風如利箭一樣射向黑衣人。

    黑衣人身子一側，那血箭緊貼著他的脅下擦過，將他身上的黑衣扯下了一大片。

    “血魂神功！好厲害！”黑衣人驚叫著，一個大退步，右手抓住張誌磊，左手抓住地上的小蓮，猛一旋身，躍回到了山崗上。

    “哪裏走！”四大管家又是揮掌向黑衣人猛擊過去。

    黑衣人竟不回擋，隻是將全身功力運到了背上。

    “噗！”隨著一聲悶響，黑衣人的身子便似淩空展翅滑翔的飛鷹，刹那間便掠到了數十丈外，消失在濃密的山林裏。

    而他發出的那聲長笑直到此時尚隱隱在山峰間回響。

    三大武聖和兩位掌門人都是麵色如土。

    四大管家的臉色慘白如紙。

    張天師的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了，鮮血不斷地從口中湧出。

    小蓮耳邊呼呼風響，眼前風景飛速地向身後倒退著，身子隻覺飄在空中。

    小蓮神迷目眩，恍然如在夢中。

    正飄飛中，她的身子突然摔落在一片枯黃的野草上。

    接著又是一聲巨響，張誌磊的身子也從空中摔落下來。

    一柄鋼刀也從空中落下來，插在小蓮和張誌磊之間的空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空中大笑之聲極為響亮，震得小蓮的耳鼓都欲破裂。漸漸地，那笑聲向著東南方向而去，慢慢地弱了下來。

    小蓮猛一挺身，從草地上站了起來，發覺身上綁著的牛筋不知何時已被解開。

    她的目光向張誌磊望了過去。

    張誌磊身上仍綁著牛筋。

    “少教主！”小蓮頓時想起了一切，不禁跪倒在張誌磊麵前

    “夢幻魔，他就是夢幻魔嗎？他為什麽要救我？”張誌磊沒理會小蓮，眼睛怔怔地盯著東南方。

    東南方看不到一個人影，唯見青山無盡，白雲悠悠。

    “少教主！少教主！”小蓮跪著向張誌磊爬來：“我沒有害你啊！”

    “滾開！”張誌磊大喝了一聲。

    小蓮愣住了。

    張誌磊臉上的神色竟是那麽可怕，眉宇間都是殺氣。

    “夢鴻教主殺了我的父母，是夢鴻教主殺了我的父母！”

    張誌磊心裏有個聲音在響著。

    “不，那是你的爺爺，爺爺怎麽會殺了你父母？”另一個聲音也在他心裏響著。

    “他不是我的爺爺，他隻想殺了我，他連自己的孫子都可殺，還有什麽不能殺？”

    “不，那不是你爺爺的本意，是秦天害了你，全是秦天害了你……”

    兩個聲音在張誌磊心裏劇烈地衝突著。

    “殺了秦天，殺了所有那些陷害我的人，對我落井投石的人。”

    兩個聲音最後都化成了一個聲音。

    張誌磊想跳起來，身子卻無法動彈。

    牛筋對他並不起作用，隻是表示他“罪犯”身分的一種象征。

    他渾身的大穴都被張傑用“奪魄指法”封點著。

    “奪魄指法”不同於江湖上任何一種點穴法，非精通“奪魄指法”的人無法解開被“奪魄指法”封點的穴道。

    張誌磊不覺向小蓮望了過去。

    他曾在無聊時指點過小蓮一些功法。

    小蓮在那些功法中學得最多的就是奪魄指法，雖不精通，但完全可以解開他身上的幾個次要穴道。

    他也隻需要有人能解開身上的一兩個穴道。

    小蓮已站起了身。

    小蓮走向了那插在地上的鋼刀

    張誌磊心裏忽地升起了一股寒氣。

    小蓮是要幹什麽？是想殺了我嗎？

    她是秦家莊的密探，當然會殺了我。

    張誌磊臉上浮起了苦笑，他並不畏懼死，夢幻魔不出現，他早就死了。

    但此時此刻被小蓮殺死，他實在太不甘心。

    小蓮拔起地上的鋼刀，一步步向張誌磊走過去。

    張誌磊大睜著眼睛，怒視漸漸逼近的小蓮。

    小蓮抬起手，向著張誌磊連劈了幾刀。

    張誌磊隻覺得身子一輕，手臂上綁著的牛筋紛紛而落。

    “少教主，我如果真的害了你，現在就會殺了你。”小蓮淒苦地說著。

    張誌磊默默無語。

    小蓮又跪在了張誌磊麵前：“少教主，我知道你身上的穴道被封著，你說，我應該怎麽樣幫你解開。”

    “‘天井’、“外關’！”張誌磊說出了兩處穴道的名字。

    小蓮伸指在張誌磊的右手臂上點了兩點。

    張誌磊麻木的右手頓時恢複了知覺。

    “少教主，我對不起你，我不該…”

    “別說了！”張誌磊打斷了小蓮的話。

    小雪垂下了頭，眼中滴下淚來。

    張誌磊抬起了右手，伸出手指在自己身上一陣點動，解開了全身所有的要穴。

    立刻，他渾身淤塞的內氣迅速流轉開來。(www.101noveL.com)